清辉照彻的山川夜色里,飘来一道光鱼洪流。
一年轻女子站在纤云鱼群中,宛若自缥缈楼台临风飘来的玉花一朵。
她面戴薄纱,轻遮神色。
一双眉眼,颜若翡玉,质胜冷霜,好似绝世天仙落入凡尘。
“啊!是符灵司司主原如昔!”
众人言语中流露的惊喜,表明了对来人身份的认可与赞赏。
一见曾经的主课师长,向扶摇紧步上前,不忘行礼:“老师,您来了。”
原如昔一眨清眸,默应她的问候。
远处的寄愁雪因计谋落空而愤怒:“原飘渺竟变得如此怯懦吗?这个时候还要靠自己的堂妹来出面挽尊?”
“清理门户,区区小事,何劳临湘仙君亲自出马?你既做了清阳学府的叛徒,那八司上下皆赋杀你之权!”
清冷的声音伴着狠意,原如昔玉手一扬,缚魔阵骤然开启,通天台地表显出道家法象,盈盈光路直通天地。
未及寄愁雪使出邪招,人已被囚在不停运转的阵法中,耐心渐失。
正当众人狠出了一口恶气之际,却听恶人一声冷笑。
“呵。凭此,便想困住曾经的‘暗世三华’吗?太,天真!”
一句天真,只见寄愁雪内元饱提,邪手遮天,惊破尘寰的绝式再出:“弑雪篇——天畏!”
“嗯?”
察觉对方功力非同往昔,原如昔谨慎以待,一唤身侧之人:“扶摇,助我结阵!”
眼看疾风暴雪即将冲破光圈,向扶摇暗撑伤体,回归主修术法,化去手中兵器,双手结印,一变阵法奥秘。
两道正邪之力抗衡,僵持之下,终显悬殊。
月静风沉,一阵爆破声突兀响起,震透山林。
阵法被破,双方耗力甚巨。
原如昔虽面色沉稳,但也暗叹对方修为深厚,难以收服。
犹疑之下,不愿增大伤亡,她正欲派遣众人加快速度撤离,哪知这时,对面的寄愁雪却突然插剑在地,嘴角漫出一丝殷红。
他一拂衣尘,踏过原飘渺的衣物,心有不甘地放下狠话。
“今夜先留你们贱命!若是不想被灭门,最好将原飘渺的消息亲手奉上!”
转眼,人已踏屋檐飞去。
一场无妄战火终于熄灭,原本清肃的校台此刻也成废墟一片,前来瞻仰古校风貌的外人,更是无辜受难,横尸沙尘。
幸存的学子开始陆陆续续收拾狼藉的残局。
向扶摇捏紧双手,痛心闭目:“为何,为何我没有早些发现你的伪装!”
原如昔轻轻拍上她的右肩,温声安抚:“我已命八司在外传学的众人速速赶回,重振书校风气。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先随我走一趟吧。我知道此刻,你心里对你的师尊有很多疑问。”
“嗯?湘座他……”
向扶摇睁开惑然的眼,英气的蛾眉透着淡淡的苦涩。
一想到寄愁雪的所作所为,她便为原飘渺感到惋惜不值。
*
慈云阁内,风雪已融,花木扶疏,松涛声起,雅意流窜。
向扶摇抚栏而走,一路览看,心情复杂。
绿纱窗畔,仿佛还有恩师曾经伏案掌灯,批阅作业的身影,如今却只剩冷冷残灰,一片清凄。
原如昔推开正堂的门扉,余光瞥见黯然思念的她,轻声道:“先进来吧。此药可助你伤势缓解。”
向扶摇点头接下,服药之后,真元恢复不少,颇感身心顺畅。
她问:“老师,可知湘座去向?”
原如昔神情肃然:“约在几年前,兄长发现东南神州的紫域频有异常,便前往调查,结果经历了他这一生最是惨无人道的悲剧,来自魔界的暗世之主岐苍,为拓展统治的版图,不惜屠杀紫域人民,侵略人世领土……”
“他带来无边的黑暗,浩大的灾难。你的师尊,为了阻止魔头祸世范围扩大,便潜入紫域,精心布计,最终一举灭魔,却也身负重伤,灵元受损,只好选择隐世闭关……”
“啊!湘座猝然闭关之由竟是如此嘛……”
真相豁然,听得向扶摇心口一震,神色微诧。
原如昔继续叙述:“你的师尊用数年时间铲除魔孽余党,平复紫域民心。而几年前选择闭关,也是因他元神受创太重,难以强撑,迫不得已之举。”
向扶摇听罢沉吟:“那湘座今夜本要出关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呢?”
“是我放出的。”
原如昔淡淡道,“临湘仙如今安在何处并无人知,但鳞魔昔日的残余势力却是早就蠢蠢欲动,如不提早揪出,恐成更大隐患。”
“所以寄愁雪作为埋伏在清阳的一枚祸患,会最先中计。他以为外界人士全都聚集到了清阳,是间接佐证了湘座出关的消息,便急于暴露身份,但实际上连老师您对湘座的踪迹也无从知晓。”
向扶摇徐徐分析。
原如昔点头认同:“实话说来,就算此招如何逼真,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敢断定他会上当。但寄愁雪作为鳞魔岐苍的义子,为了他义父元神的下落,心急武断,定然会赌上此会,撕去伪装,欺师灭祖。”
“原来如此……啊,真是人心难测!没想到他竟会是魔教中人。”向扶摇轻声感叹。
沉静片刻,她又追问,“老师对此事来龙去脉如此清晰,想必湘座在告知您详情时,已有安排,那可否告知扶摇,关于多年前云婴城封印遗失,魔关失守一事的真相?”
“嗯?”原如昔神色一沉,垂眸深思。
向扶摇补充说明:“我的故乡云婴城便是在紫域与魔境的边界处,当年受鳞魔势力波及,故土覆灭,至亲相残的惨状,我至今记忆犹新。”
“这些年我一面寻觅似存于世的胞弟讯息,一面为复仇之事奔忙,但无奈手中掌握的证据太少,不知当年真相而无从下手。”
“几年前突然听说湘座仅凭一己之力消灭鳞魔岐苍的事迹,我深感错愕也有很多疑惑想当面问他……”
“好了,我十分体谅你的心情,但此事兄长并未与我多加提及,我只是根据他留下的锦囊行事,其余的,我们恐怕也知之甚少,你还是另寻思路吧。”
原如昔隐着心中无奈,冷声打断她的话。
向扶摇不再多问,敛住眸中淡淡失落,语气平静:“如今魔教势力卷土而来,针对寄愁雪等人的动作查找真相,确实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既然湘座尚未回来,那扶摇愿意留下,替他维护此地清圣之气。”
“你……”
原如昔对她的自请留下颇感惊讶,细想来,魔教中人的后续动作必会接踵而至,为了计划能及早进行,多些助力,也多些胜算。
“也好。如今世态不稳,必要之时,我尚需外出寻回兄长,在此期间,还请你多加照看此地。我代原祭酒感谢你的真诚付出。”
向扶摇点头应好:“老师客气了,我既拜湘座为师,那清阳学府需要我的时候,扶摇自然应该挺身而出。”
“嗯。那接下来,八司上下的重任,我便委托于你了。我不在清阳这段时间,倘若局势恶化,你切勿苦守阵地,务必见机行事,保全性命最是要紧。我会尽早将原祭酒寻回,解决暗世三华带来的变故。”
原如昔神色凝重,将法令交到她手中,仔细交代,“符灵司的玉花令可以启动清阳最高阵法,必要时,你自行斟酌使用。”
向扶摇郑重接过,颔首领意:“弟子谨遵老师吩咐。”
*
暮色从远方渐渐收天而来。
山顶的落日轮廓愈加庞大,照得山容一片彤红,过于热情。
一阵婉转剑音,由一开始的缓缓有序,突然变得激昂杂乱。
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始在满目橙红里,飘落融化。
这是寄愁雪当年失明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
蒙着累赘的药水白布,在最高的山峰上,在余温未褪的夕阳里,练剑。
疯狂地练剑。
妄图以此找回他破碎的武者尊严,妄想用雪与血,刺痛近在身前但遥不可及的光明!
如果没有那名叫襄襄的女医修,他或许熬不到现在了。
念及此,握剑的手更加用力,不归剑开始颤泣。
鹅毛般的大雪,落白了山崖,逼冷了天边的晚霞。
就在这时,悲痛的雪声里,融进了一道突兀的刀鸣声。
“嚓——”
刀芒蹭过那明亮的剑身,入了寄愁雪一双漂亮却冷寒的眼。
雪停了。
他开始擦剑,极为端正的姿态。
对打扰他兴致的不速之客,有些不悦的口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怎么,是打扰你让苍山负雪,高不胜寒,还是打扰你空中撒盐,杂技表演?心情不好,就破坏自然,愁雪你啊,可是罪过深重啊。”
年轻男子也收刀回鞘,语带戏谑。
寄愁雪扶额:“晏听辞,你觉得自己很幽默?少拿你钓女人的手段,摆到我眼前来。”
“呵。我好不容易从魔世出来,这才刚一找到你,就嫌弃小弟我了?”
晏听辞长相俊美,天生一双带笑的眉眼,凑到他跟前讲话,小动作不断,神似一只顽皮狐狸。
寄愁雪侧身避开他,嘴角微抽:“如果不是为了收你那封魔音讯,我也不会在清阳曜泽的阵法里分心……”
“嗯!你受伤了?”
晏听辞放开抱着的手,立马收起了一副玩笑的嘴脸。
“现在关心,是不是太迟了。”
寄愁雪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不咸不淡地回讽。
晏听辞赠上一双白眼,轻声嗤笑:“谁叫你要去那鬼地方求学?谁叫你要想出当卧底这个蠢办法?自作自受。”
“……你的废话,还是一如当年地招人心烦。我若是知道当年那一离开,会害义父孤立无援,被原飘渺秘密袭杀,我绝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寄愁雪神色忽然严肃,回身质问。
“还有你,当初为了那个女人,与义父意见不合,就一声不吭地跑回魔界,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又是谁的错?”
晏听辞掏掏耳朵,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二哥。”
一声二哥,算是服软认错。
寄愁雪脸色松缓,轻声一哼:“说正事吧。你才从魔世出来,那边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晏听辞正色:“我已联系了义父曾经的麾下岩魔,红髓等大将,在地门随时候命。”
“可魔界的入口因为义父失踪太久,已经退化,加之龙涎山脉有阵法结合特殊地气镇压,单凭我们二人之力,此时妄想打开通道,堪比登天。”
一听阵法封印,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作为。
寄愁雪蹙眉:“哼,原飘渺!我以为你是学究天人,身正为范的一校之长。没想到,玩起心机来,你倒更是面面俱到啊!”
晏听辞歪着头,打量了他一番,掐着下巴笑问:“你怎知是原飘渺的作为呢?”
“符灵司的术法天下闻名,他作为八司之长的祭酒,区区封印小事,依照他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习惯,必然是他所设。”
寄愁雪淡淡解释。
晏听辞微微诧然:“看来你对他的了解很深啊。”
寄愁雪一愣,遂平静道:“逢场作戏,太过虚情假意,只会令他起疑。”
晏听辞眯上双眼,语气逐渐偏于拷问:“真的吗?那你对他,是一丝,一丝情意都没有吗?”
寄愁雪神色冷寒:“当年他在紫域暗杀义父,如今又将义父的元神囚禁在不知名的地方,解散我们暗世三华,阻碍人魔一统的大业,甚至害死我的襄襄……数不清的罪名,早已够他死个百次千次了,你不用质疑我会对他有情有义。”
晏听辞抿了抿唇,面露迟疑:“就算你对他无情无义,难道他对你也不曾真心厚爱?”
寄愁雪微怔:“不可能……你可知他对我说过什么?”
“他说,有情是一种修行。但因为人太过有情,必会有所爱,有所深爱,所以为了所爱,终究会让自己变得优柔寡断,却也甘之如饴。而无情……”
桂花纷纷,原飘渺站在他的轮椅边上,拍着他的肩,话音徐徐:“无情,也是一种修行。无情会让自己极端残忍,极端悲哀……无情道,不是真正的道。”
……
他永远忘不了原飘渺说这句话时,目光里那种深深的悲伤,亦或是无奈……
晏听辞挑眉:“嗯?怎么不说完?”
寄愁雪反常地叹了口气:“……记不清了。”
怕人误会,他又着急补了一句。
“他的话,我一向懒得入耳,随便记得几句而已。”
晏听辞揶揄地“哦”一声。
“只是现在他不肯现世,也不知道他藏身何处,如此我们也无法探知义父的消息……”
寄愁雪眼神一冷:“就算他藏在天涯海角,我也绝对不会让他逃出我的掌控。”
晏听辞摸摸鼻梁:“呃……嗯咳。”
“其实,我是想问……你难道未曾察觉自己刚刚的剑法,和以前相比,变得收敛,甚至温柔了嘛?”
闻言,寄愁雪低沉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
不及晏听辞回首,锐寒的剑锋扫过耳畔,直指天涯。
他瞪大瞳眸,凝望远方落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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