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纤细，像天上落下的细线一根一根地搭在昏暗的老街上，让原本破旧的老街更加阴寒。
街头巷尾，行人赶路，试图躲避这冰冷的侵袭，可地上到处是裂痕的地砖结了冰，容不得脚步匆匆。
漆黑的巷道里，一个人影背着一个大包在巷子里躲雨。
光线暗，看不清人影的样子，看身形，略微单薄，该是个姑娘。
姜小晨看着巷子外的老街上来往的行人，有上班族，有学生，有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下雨了，他们都知道要回家，可她在西荷市没有家，她又该去哪里呢？
她身体往后倾，背包靠在墙上支撑着她的身体，头仰得高高的，眼睛发酸。
真是太蠢了，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那是她好不容易存的钱，全部都被骗没了，现在她全身上下就只有三块钱了，三块钱能干什么？三块钱什么都干不了，住不了宿也买不了回家的车票，她真想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浆糊。
冬天本来就冷，下了雨那股冷意就变成了更冷的湿冷，直往人骨头里钻，伴随着夜晚的到来，姜小晨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冻得生疼。
如果一直在这里待着会冻死的，她在老家的镇上就见过冻死的流浪汉，流浪汉活着的时候没人管，等他死了，身体都冻僵了，好些人都去围观，似乎死了的人比活着的人更有意思，姜小晨不想就这样冻死在街头，也不想第二天早上被人围观。
她稍稍活动了一下冻僵了的脚，从黑暗的巷子里走了出去。
因为下了雨的缘故，街上现在没什么人了，只有临街的一些店铺还亮着光。
她也许可以向这些门店寻求帮助，问问他们需不需要招人，就算不需要也没事儿，能收留她一晚上也行。
姜小晨看了一圈，最后走进了一家面馆儿。
老板见来了客人，喜盈盈道：“丫头，吃点啥？”
老板很热情，姜小晨倒不好不吃了，而且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闻着面馆里香喷喷的高汤味，她确实也饿得很。
姜小晨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四方菜单，巡视了一圈，在右下角最不起眼的地方写着“清汤面条3元”。
她小声说：“一碗清汤面条。”
老板确定了单，转身就进了后厨，把姜小晨想说的话直接噎了回去。
她只好找了个位置坐下，店里很安静，显得旁边这位吃面条的男人滋溜的声音特别大，他可能也是饿得狠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面吸溜碗，连带着汤也狠狠喝了两口。
姜小晨咽了一口唾液，不再偷瞟男人，男人这时候吃饱喝足了，倒是转过身朝姜小晨看了过来。
姜小晨模样清秀，脸小眼睛大，留着一排盖着额头的齐头帘，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么晚了不回家，还背着个灰扑扑的包，属实引人注目。
“小姑娘，这么晚才放学啊，还是你们读书辛苦。”男人看起来精瘦，一双眼睛带着过分亲切的笑，眼角炸着好几条褶子。
那包很大，装得鼓鼓的，一看就不是书包，一般外出打工的人才会背这种包，男人不会看不出来，他这样问只是为了谈话更自然。
见别人以为她还在读书，姜小晨羞耻自己早早就退学了，连忙解释：“我没有读书了。”
“没读书了呀？那你背着包这么晚了是？”男人惊讶道，像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眉毛都惊得要跳到头皮上了。
刚才还有些羞涩的姜小晨很快就警惕起来，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这些家里人没教过她，所以她才会上当受骗，轻易相信大城市里好人多，可她又不是笨蛋，被人骗了一次还被人骗第二次不成？
虽然无法确定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但他说话的语气和白天骗她钱说要给她找工作的人相差无异，也是这般先夸张地故作惊讶，然后感叹她一个小姑娘出来打工不容易，又夸她懂事听话，一番糖衣炮弹后把姜小晨砸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就把兜里的钱给了人家。
这回，她警惕起来，她不太会说话，那就干脆不说好了，偏过头去，不看男人。
男人：“哟，还不理人？”
男人还想说什么，面馆老板端了面条出来，放下面又迅速转身。
姜小晨不想同旁边的男人说话，也不想又错失和老板说话的机会，急忙叫住老板。
老板转过身来，用怎么了的表情看着姜小晨。
“老板，你们店里还招不招人？”
一听要向他找工作，老板表情严肃起来，“不招，就这么个小店，发工资的钱还不够我挣的。”
老板完全没了先前进门时的热情，姜小晨一想到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一整个难为情起来，但这时门被推开了，连带着门外的一股风吹了进来，吹到姜小晨的脸上，警示着她现在处境困难，于是她被逼着说出。
“那老板，我能不能在你们店里住一晚上，明天早上我就走。”
老板表情不自然，僵笑道：“你这话说的，我这是面馆，哪有人住的地方啊，等会啊，你吃了面，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头，那里有几家宾馆，你住那儿。”
小姑娘能说出这种话肯定是手头紧，但老板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委婉拒绝了。
他不准备再和这小姑娘说话，视线朝门口看，脸上又变成了一张笑盈盈的脸，那张脸被那笑容撑得膨胀了，就像发了面的面团，但原本的面团没这么大。
“苏老师，今天吃点什么？”
姜小晨的目光也移动过去。
门口站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大衣里面是一件高领的绿色毛衣和驼色的裙子，裙子的长度刚好盖住膝盖处的长靴，非常前卫的穿搭。
姜小晨发誓，她从来没见过有人会把衣服穿得这么好看，她们镇上没有，西荷市也找不出比她还会穿衣服的女人。
然而美丽的衣服只是她身上的装点，她的脸更美。
棕色的长卷发垂在女人的肩上，给她的脸上打了一层柔和的光，她的皮肤很白，像白瓷，里面盛着的眉宇间很有力量，其他地方却很柔和，拼凑出一张温和又坚韧的脸。
她好漂亮。
“一碗牛肉面。”
“好勒，苏老师你坐这边。”老板的声音带着小雀喜。
原来老板是真的开心，要是平日了姜小晨见了这样美的人一定也会很激动，但她现在很想哭。
姜小晨把脸埋进碗里，碗里的余热冲到她的眼窝里，她挑了面大口地往嘴里塞，嘴里的面条装得多了，漫出来的水就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滴到了碗里，又被她挑起来，重新吃回肚子里。
“你是三中的老师吧？”
“嗯。”
“教什么的？”
“英语。”
姜小晨听到身边的大叔和那个女人聊了两句，没注意听他们聊什么，但似乎话题也很快就截止了。
忽然的，她感觉有一道阴影出现在他面前，然后阴影落在了她前面。
“哎呀，怎么哭了？”是隔壁桌那个吃饭的男人坐过来了。
姜小晨赶紧伸手擦掉眼泪。
人在脆弱的时候心智就不坚定，哪怕上一秒还在怀疑这人是坏人，下一秒被关切后防备心就降下来一点。
“面太烫了。”
只见过被辣哭的，没见过被烫哭的，男人也不拆穿，赶紧扯了两张纸给姜小晨。
“拿纸擦擦。”
姜小晨接过纸，低下头说了声：“谢谢。”
男人的目光上下移动，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慷慨地说：“害，多大点事，哭啥，不就是要找地方住嘛，我那有地方，给你住。”
刚才还苦于无处可去，现在又柳暗花明，姜小晨不可能不心动，但平白无故的，别人凭什么要帮你，姜小晨抬起眼睛，用渴望又怀疑的目光看着男人。
男人心里就有底了。
继续说：“谁没有遇到过困难的时候，像我早些年刚出来社会的时候，也有吃不饱饭，没地方住的时候，遇到好心人给我买盒饭吃，借我几块钱用，再困难还不是过来了。”
“我们中国人骨子里还是善良的，同胞之间遇到困难能伸手帮一把就帮一把，对你来说是帮了大忙了，对我来说也算是积德了，你说是不是，小姑娘？”
姜小晨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真的吗？可是我没钱。”
男人：“都说是帮你，帮还能收钱吗？你就放心去我那住一晚好了。”
另一边，老板看了看两人的互动，嘴角向下一瞥，又看向苏明曦，发现苏明曦正在看自己，搭话道：“苏老师，怎么样，今天这个牛肉炖的软烂入味吧。”
苏明曦点头：“特别好。”
老板：“特别好你得常来啊。”
苏明曦：“这条街这么多家店，就你家店来的次数最多了。”
苏明曦一边和老板搭话，一边瞄面馆另一边的动静。
一个天真懵懂的少女，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这可是个容易出事的组合。
苏明曦站起身来。
老板：“苏老师就不吃了吗？”
苏明曦：“跟我妹妹说两句话。”
说完她端起面碗朝两人走过去，径直坐到少女身边，放下碗筷挨着她坐下。
“还闹脾气啊，我都亲自出来找你了，能不生姐姐的气了吗？”她的手搭在少女的头上，亲昵地揉了揉。
面馆内的其他三个人都惊了。
姜小晨偏过头看女人，眼睛呆呆地看着她，仿佛眼睛都不会转了。
“问你呢？”
少女仍旧呆呆的，不知做何回答，但她想她应该不会生这个女人的气。
“不气了。”
对面的男人看着这个姐妹和睦的画面一时失语。
“老师，这是你妹妹啊？”
苏明曦夹了碗里的牛肉给姜小晨，再不经意地转回头。
“嗯，小孩子闹离家出走，都准备报警了。”
这话男人是不信的，虽然小姑娘长得也挺漂亮的，但身上一股子土劲儿，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是姐妹，远房的都不能是。
没人管的小鸡仔可以明目张胆地碰，有人管了就不好说了，怕惹上麻烦，男人作罢。
他双手用力拍大腿，嘴角裂得很开：“哎呀，姐姐来了就好，一个人在外面那家里人肯定担心坏了吧，再怎么着也不能离家出走啊。”
男人又装模作样地说教了两句，站起来，“既然姐姐来了，那我就走了。”
等人走了，老板冲着门骂了一句：“臭流氓。”
回过头来又说：“你们真是姐妹啊？”
苏明曦看着老板，从她一进门就将这三人都观察了一遍，老板知道那人不是好人还在一旁看戏，一时间对他的好印象全都没了。
苏明曦没直接回答，而是说：“老板，再帮我煮两碗元宵吧。”
老板只好进后厨了。
近距离看，她好像更好看了，姜小晨这样想着，对方转过头来。
“刚刚那个人大概率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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