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昱宁记得，孟湘蓉和谭书立来孤儿院那天正好是周六，他不用上课，陪着小秋在院子玩滚铁圈的游戏，这种游戏对他来说其实有些幼稚，所以基本上是小秋拿着根竹子跑来跑去滚铁圈，他就在一旁看着。
小秋玩得正高兴时，没注意到一只脚的鞋带散了，一不小心就踩着鞋带，整个人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谢昱宁赶紧走过去，将小秋拉起来，担心地问：“摔到哪了，疼不疼？”
小秋摇头，咯咯笑了：“不疼，昱宁哥哥你看我穿了好多件衣服，一点都不疼。”
今天没出太阳，十度左右的天气，其他小孩子都在房间里玩玩具，也就小秋这个傻乎乎的孩子要出门玩。
谢昱宁拍了拍小秋身上的泥土，蹲下来，将小秋散开的鞋带系好，笑着道：“傻小秋，跑了这么久，不累吗？”
小秋低头看着鞋子上漂亮的蝴蝶结，开口：“不累，昱宁哥哥，我另一只鞋子也要绑蝴蝶结。”
谢昱宁无奈地将另一只鞋子的鞋带拆开重新绑了一个蝴蝶结。
小秋看着两只对称的蝴蝶结，满意地点头，然后去牵他的手，“昱宁哥哥，我不玩了，我们回去吧。”
昱宁哥哥给他系的两个蝴蝶结，可不能跑散了。
谢昱宁牵起小秋的手，忽然眉头皱起，小声训他：“手这么冷还在外面呆这么久。”
被说了小秋也弯着嘴笑，表情极乖。
谢昱宁拿他没办法，将他的两只手包在自己手心，一边往里呵气，一边给他搓暖。
将小秋的手捂暖了，谢昱宁牵着他往回走，这时，两人看见不远处走过来一群人，有院长和副院长都在，还有几个保育员，他们围着中间一对面容陌生的男女，一边走一边交流着什么。
这种情形谢昱宁也见过好几次了，那对男女显然是一对夫妻，来收养小孩的，连院长都出来陪着，这对夫妻家庭条件肯定很好。
谢昱宁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放在心上，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不太可能被人收养了，大多数夫妻都喜欢收养五岁以下的健康小孩，这个年龄段不记事，容易养得亲。
谢昱宁带着小秋回到了自己房间，他的几个室友正聚在一起斗地主，小秋见状兴致勃勃地凑过去观战。
见小秋被吸引了注意力，谢昱宁放心地拿练习册出来写作业。
作业写到一半，他的班主任兼生活老师推开房间门走了进来，其他孩子一见到老师来了，神色间满是慌张，立刻手忙脚乱将牌收起来，他们上个月刚被没收了一副扑克牌，这次再被没收，以后都没得玩了。
老师略带嫌弃地瞥了一眼藏完扑克后鸟兽状散开的熊孩子，随后看向正写作业的谢昱宁，脸上笑容瞬间如沐春风，柔声道：“昱宁，走，跟老师去院长办公室一下。”
谢昱宁心存疑问地放下笔，跟着老师离开。
院长的办公室里坐着刚刚那对夫妻，两夫妻感情很好，靠在一起坐着，女的妆容淡雅，气质端庄，男的面容白净，身带书卷气。
夫妻旁边坐着穿孤儿院工作服的保育员，保育员手里抱着两个小孩，那两个小孩大概两三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个孩子都长得粉雕玉琢，保育员还特地给他们换了新衣服，厚厚的红色棉袄包得两个孩子像春联上的福娃娃，看上去很是可爱。
老师将谢昱宁带到那对夫妻面前，笑盈盈地开口：“我过去时，昱宁正在写作业呢，我看其他孩子都在玩，他却一点都没受影响，这孩子又自律又上进。来，昱宁，认识一下，这是谭先生，这是孟女士，快打声招呼吧。”
听到老师的夸奖，再看向那对夫妻，谢昱宁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老师带自己来的目的，他静了一下，礼貌开口：“叔叔阿姨好。”
孟女士笑了笑，目光温和地打量了谢昱宁一眼，开口：“叫谢昱宁是吗，几岁了？”
谢昱宁回答：“九岁。”
“九岁？”她旁边的丈夫看了谢昱宁一眼，简单评价，“个子长得挺高。”
九岁的谢昱宁已经是个身高和初中生一般，眉疏目朗模样俊气的小少年了。
院长开口道：“昱宁是今年五月份被送来孤儿院的，他之前的家庭条件也很好，父亲是大学老师，母亲是医生，可惜一场地震……”
院长看了谢昱宁一眼，考虑到他的感受，没有再说下去，转而开口：“虽然之前生活优渥，但他一点也没有娇惯的脾气，来孤儿院很快就适应了。”
“是啊，”老师毫不吝啬地跟着夸赞，“昱宁又懂事又有礼貌，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他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是第一名。”
“是吗？”孟女士面带微笑地看向谢昱宁，问，“刚刚你在院子里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他是你的弟弟吗？”
“不是，” 谢昱宁还没开口，老师先回答了，“他们两个只是玩得好，经常在一起玩而已。”
谢昱宁等老师说完，轻声开口：“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是我的弟弟。”
孟女士闻言，深深看了谢昱宁一眼，随后附耳跟自己丈夫说了什么，她的丈夫静默片刻，没有发表意见。
院长看着这对夫妻，知道做主的是妻子，便对她开口：“欢欢和源源这两娃娃可乖了，欢欢性格虽然有些害羞怕生，但其实很黏人，带她两天她就跟你熟了。源源性格开朗爱笑，又不会太闹腾。昱宁我就不多说了，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身体素质都很优秀，很让人省心。”
院长将三个孩子的优点都说了一遍，对她来说，有人愿意收养孤儿院的孩子就是好事，无论对方收养哪一个，她都高兴。
孟女士点了点头，将三个孩子看了一遍，思考片刻，对院长开口：“这三个孩子的个人信息和体检报告你给我一份，我回去再想想，下星期我再过来一趟。”
“好的，”院长笑着应下，对一旁的老师开口，“小李，将几个孩子的资料给孟女士复印一份。”
等两位客人带着资料离开，院长才让生活老师送谢昱宁回宿舍。
谢昱宁回到宿舍，就接着写作业，没把刚刚的事放心上，他并不觉得那对夫妻会领养自己。
其他孩子围过来好奇地打探消息：“谢昱宁，老师怎么喊你去院长办公室，她向院长打小报告了吗？”
谢昱宁摇了摇头：“没有，没什么事。”
听到没什么事，其他孩子松了口气，接着在房间里打闹。
过了一周，依然是星期六，生活老师再次找到谢昱宁，表情里满是喜悦。
她对谢昱宁开口：“昱宁，上次那两位客人已经决定要领养你了，他们明天就过来办理领养手续。”
听到老师的话，谢昱宁脸上并没有很开心，他第一反应就是，如果他走了，小秋要怎么办？
谢昱宁沉默了一会儿，对老师开口：“老师，我可以拒绝他们的领养吗？”
生活老师完全没想过谢昱宁会是这个回答，她神色惊讶地开口：“昱宁，你为什么要拒绝？这对夫妻文化素养高，性格和善，经济条件富裕，堪称完美领养家庭，其他孩子想被这样的家庭领养都求不来。”
谢昱宁声音缓慢：“可是我已经习惯呆在孤儿院了，这里有我的朋友，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并不需要新的家庭。”
“昱宁，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生活老师有点生气，语气里全是恨铁不成钢，“坐井观天这个故事你以前在语文课本上也学过，孤儿院就是一口井，你呆在这里，就是坐在井底，你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也接受不了更好的教育，即使你长大了，离开了孤儿院，你的思想，你的眼见，也永远停留在井底，你终将一辈子碌碌无为。”
生活老师直视谢昱宁的眼睛：“谢昱宁，你要做一只井底之蛙吗？”
谢昱宁被生活老师的一番话说的一怔，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恐惧。
生活老师接着开口：“你以为你用功学习就有用吗，你刚来的时候，门门考试都是一百分，现在呢，即使你还是第一名，你和第二名的差距在缩小，你的成绩其实在下降，孤儿院能给你的教育资源有限，你继续呆在这里，是在消磨你自己的天赋，你明白吗？”
生活老师对谢昱宁是真的上心，她叹了口气，道：“昱宁，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道理，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直到生活老师离开，谢昱宁都还在发怔。
他要做一只井底之蛙吗？
晚上，小秋抱着枕头屁颠屁颠跑进谢昱宁宿舍，开心大喊：“昱宁哥哥，我又来找你睡觉啦！”
谢昱宁看着小秋，心里很难过。
小秋钻进谢昱宁的被窝里，像以前一样想跟他玩挠痒痒的游戏，但无论小秋怎么挠，对方都静静的不动也不吭声，小秋发觉不对，脑袋露出被子，歪头问：“昱宁哥哥，你怎么了？”
谢昱宁侧过身子，看着小秋，轻声开口：“小秋，老师说，我要被收养了。”
“收养？”小秋呆了一下，回想起他见过的那些被收养的小孩，他们被陌生的叔叔阿姨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小秋脸色顿时害怕起来，紧紧抱住谢昱宁，摇头：“不要，昱宁哥哥不要被收养，昱宁哥哥不要离开。”
谢昱宁伸手摸了摸小秋的脑袋，眼睛渐渐湿润，开口：“我也不想离开小秋，但是，但是……”
但是生活老师跟他讲的那些，他无法不在意，他从小就是父母的骄傲，他的爸爸是大学老师，他们学校的校训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话也成了他的座右铭，驱使他努力、上进，变得优秀。
谢昱宁不知道怎么说，他只能伸手回抱住小秋。
小秋见谢昱宁不说话，却以为他是同意不离开，于是放下心来，抱着谢昱宁很快就睡着了。
不管谢昱宁再怎么难过，第二天还是到来，生活老师来到他的宿舍帮他整理东西。
小秋看着生活老师往一个箱子里不断装谢昱宁的衣服，小脸吓得发白，那些被收养的小孩，离开的时候也是带着这种箱子。
小秋冲过去，将箱子里的衣服拽出来，大喊：“昱宁哥哥不走，他才不会离开小秋，你不要动他的东西！”
生活老师看着小秋，没有生气，对谢昱宁开口：“昱宁，你没和朋友好好道别吗？”
谢昱宁站在原地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对小秋开口：“小秋，过来。”
小秋满心不安，抱着谢昱宁的衣服慢慢走过去，仰头对他开口：“昱宁哥哥，你不走对不对？”
谢昱宁沉默了一下，小声开口：“对不起，小秋。”
小秋眼睛里慢慢蓄起泪水，声音里带着哭腔：“昱宁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谢昱宁低头看着小秋，声音里也带着鼻音：“小秋，我没有不要你，我会给你打电话，也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小秋摇头，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哭着开口：“不，不是，我不要昱宁哥哥走，我要天天见到昱宁哥哥。我知道，被收养的小孩都不回来了，昱宁哥哥走了就不回来了，我不要昱宁哥哥走。”
谢昱宁一见到小秋哭，连忙手足无措地给小秋擦眼泪，安慰他：“不会的，我认得路，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保证……”
生活老师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小秋拿着的那件衣服不装也罢，她拉着行李箱，对谢昱宁开口：“昱宁，说完我们就走了，别让你的养父母等太久。”
小秋听到这话，丢掉衣服，扑上去尽最大的力气抱紧谢昱宁，抽噎着哀求：“昱宁哥哥，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走，昱宁哥哥。”
谢昱宁看着哭得眼睛都红肿起来的小秋，内心有些挣扎。
生活老师看了一眼手表，神色有些无奈，对其他坐在自己床上缩着脖子不敢出声的谢昱宁舍友开口：“好了，得走了，小勇小虎，过来帮忙把小秋拉开。”
原本坐在自己床上旁观的两个孩子听到老师点名，神色有些为难地走过来，一人一边拉着小秋的手，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他从谢昱宁身上扒下来。
生活老师走过去牵着谢昱宁离开。
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小秋更加大声的嚎啕哭喊。
“昱宁哥哥，昱宁哥哥，不要走，小秋很乖的，不要离开小秋，小秋以后乖乖的，昱宁哥哥……”
听着小秋的哭声，谢昱宁感觉心脏无比难受，他忽然后悔了，停下脚步，对身边的老师开口：“老师，我……”
生活老师知道谢昱宁要说什么，叹了口气，开口：“你要成长，小秋也要成长，他不能只交你一个朋友，现在你走了他可能会难过，过段时间就好了，他现在还不懂事，不知道离开孤儿院才是对你好的选择，小秋如果被收养了，你肯定会为他高兴，而不是想将他强留在孤儿院，对不对？”
谢昱宁神色难过：“我怕我走了，小秋会被人欺负。”
生活老师毫不在意地开口：“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有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今天不跟这个小孩玩，明天不跟那个小孩玩，很正常，你要是真想保护他，就在新家庭好好生活好好学习，早日成为栋梁之才，那个时候再来庇护你的伙伴才是真的对他有用，不然，你们两个以后都只能捡垃圾。”
谢昱宁静了静，老师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有他强大了，才能真正保护小秋。
谢昱宁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被生活老师带着继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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