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然而紫烟宗却没了。
众修乘飞舟返回,本该是紫烟宗宗门所在之处,那依山而建的书院似的建筑,竟然已不翼而飞,只剩下平地。
平地上或坐或躺了百余名修士,似乎不少人都受了伤,他们看到飞舟回来,都很激动。
紫烟宗宗主长川子十分震惊:“这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封印了魔门,回来家给人偷了?
裴镜清也很讶异,在一旁仔细听着紫烟宗的留守修士讲述。
先前说过,紫烟宗是道修门派,实际上兼蓄道儒两家之长,门内众修大多不善战斗,多得是修乐器的、修琴的、修画的等等。
而紫烟宗如同书院般的宗门建筑,其实是紫烟宗祖传的灵器法宝,比高阶灵器还要更高些,属于神品,是一幅水墨楼台画,画的正是重楼叠阁的书院建筑群。
所以紫烟宗实际上可以随时搬家。十九年的道魔大战中,紫烟宗就曾经卷画而跑,避入深山。
而且,这幅神品灵器还有较强的防护结界,若遭遇攻击,也不是那么容易攻打下来的。
结果现在被偷了。
据留守紫烟宗的修士所说,他们连偷走宗门的窃贼人影都没见着,那贼必然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受伤的修士并不是因为和贼交手受伤,而是那贼瞬间就将紫烟宗宗门还原成水墨楼台画,卷了就跑。很多修士完全没有防备,直接被从画里扔了出来,上一刻还在卧房中养伤,下一刻直接从高空坠落,都是摔伤的。
但根据残余的魔气可知,偷走紫烟宗宗门的,是当时刚跳下飞舟的吴构——若不是被裴镜清揭穿真面目,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他,此时大概还能混在归来的正道修士中,对紫烟宗宗门被魔偷走一事伪装出同情和诧异。
一起被偷的,还有紫烟宗宗主长川子精心培育的一池高阶灵植,仙莲十丈软红尘,这品仙莲有净化道体、美化容颜之功效,很受女修门派追捧,可以说是紫烟宗维持生计的顶梁柱。听到这功效,裴镜清就明白,这是吴构得不到羲和冰魄,在抄袭之境的帮助下找到的次级替代品。
吴构盯上紫烟宗,在紫烟宗附近大开魔门,造成这么多伤亡,最后原来依然是走杀人夺宝的路子,为的还是他那些自私的贪欲。
莲花倒是可以再栽培,宗门却是要不回来了。
长川子气得对天一声怒喝,留守修士们对窃贼是吴构、而且吴构是魔修的事实亦是十分震惊,也都极为气恼。
众修纷纷道慰,但大家都刚刚经历一番苦战,还受到吴构这魔头的惊吓,既然紫烟宗出了这事,一方面是无处休憩,另一方面也是不便再留下打搅,因此又告辞了不少修士。
裴镜清也向长川子说了两句劝慰之言,他心里确实过意不去,若早知道吴构偷了紫烟宗的家,他刚才还能强行搜回来——这让裴镜清进一步感受到修真界在警示防哨、即时通讯这块儿大有不足,等回了玄真,一定要和三师父探讨一番,炼制一些能解决问题的灵器,并在修真界推广,为未来的道魔大战早做准备。
凌云低声问:“师父,我们也回玄真吧?”
秦磐、子鱼也都看着裴镜清,等大师兄拿主意,花子虚跟在秦磐身后,揣着手站着,甚悠闲,仿佛心口被吴构烙了奴标、随时可能小命不保的不是他。
现在确实不方便叨扰紫烟宗,但裴镜清顾虑的是,紫烟宗此时没了宗门,门内修士们又大多不善战斗,自保能力很弱,所谓送佛送到西,如果紫烟宗需要,那逗留一日也无妨。
但还没等裴镜清开口,长川子带领紫烟宗众修对裴镜清一揖及地,长川子浑身充斥着生无可恋的气息,悲伤涕零道:“镜清真人,我紫烟宗不幸遭窃,如今流离失所,无处容身!在下身为一宗之主,无颜面对紫烟宗列位祖师,如今百般无计,只得做那厚颜无耻之人,恳请玄真暂且收留我宗!”
裴镜清一愣。
这是?
于是,当玄真教的飞舟法宝飞离紫烟名山时,船上比来时多了近两百名修士,他们倒是很懂分寸,安静抱着各自法器坐在甲板上,偶尔小声探讨一些琴道、画道、书道上的问题,就连宗主长川子也是一样,坐在甲板上与杜仲管事小声说话,整个紫烟宗呈现出乖巧无害的精神面貌。
裴镜清感觉像是赶赴地方救援,救援结束,还带回来一支文工团。
大师父不会介意的吧,裴镜清站在飞舟船头,有些心虚地想。
而一想到自己带出门的秦磐,没跟自己回来,裴镜清更是心虚。
刚才秦磐恳请裴镜清允许,先抓着花子虚往他口中的师门,北域逍遥派,走一趟。
裴镜清对花子虚依然不信任,可看秦磐的模样,这一趟不走,怕是要惦记成心魔。
而且花子虚奴标未除,当今修真界如果还有人能解开这个奴标,那只能是玄真四长老渡劫医修林不语。就算花子虚做了这么多都只为骗取玄真信任、剥除奴标,那么反过来说,在奴标剥除之前,花子虚都不敢对秦磐不利。
因此裴镜清思虑再三,最终是点了头。
于是飞舟越是接近昆华山,裴镜清越是有久违的带着分数不太满意的试卷回家见家长的忐忑感。
凌云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师父,忽然听到师父轻声问:“凌云,你觉得,我做得对么?”
凌云瞬间回答:“对。”
乖徒弟简直像幼年小狼崽似的盲从他,这让裴镜清哭笑不得,心底却是安稳了一分。
事实上,孙七鹤见到乖巧无害的紫烟宗众修,只说了一句话:“昆华甚大。”
紫烟宗众修立刻欢天喜地谢过玄真掌教,在居士的带领下,到各个偏峰游览,选择暂居之地去了。
而当她听完裴镜清客观叙述的秦磐与花子虚的纠葛往事,也只说了一句话:“长大了。”
裴镜清忐忑了一路的问题,如此轻松过关,心里反而没底,他忽然意识到:“大师父,你是不是?”
孙七鹤微微颔首:“我已再次突破渡劫中期,距后期不远矣。”
这是,太上忘情!
裴镜清望着比十年前更为冷清的大师父,仿佛望着画中仙。
太上忘情并非无情,而是顺应自然天道,为大爱忘小情,不再汲汲人世,逐渐与天道合二为一。
这是裴镜清自己写下的修真境界,除了主角凌云,任何正道修士修到渡劫期,都必然走上太上忘情的道路。
凌云是他创作的心血,是他一手养大的狼崽徒弟,凌云还在冥冥中,立下了与他相似的道心,他们甚至已经隐约走上了共同的道路,所以他不惧怕影响凌云。
但他的道心不是大师父的道心,他的信仰不是大师父的信仰。
即使是他笔下的人物,他也该尊重他们和自己不同的信仰。
这是孙七鹤的修行追求,是孙七鹤的大道,因此裴镜清即使心头一时晦涩,却也还是为大师父高兴。
裴镜清沉静下来,思绪回到正事。
《仙山何处》中,十九年前的道魔大战,之所以打得那样惨烈,正是因为渡劫期修士全都各打各的,整个修真界不够团结协作,所以在未来的道魔大战中,主角凌云凭借四处降魔修行积累的人望,促成了修真界的团结协作,共抗妖魔。
然而如今,由于吴构的搅局,或许道魔大战不久就要到来,凌云的成长线却才刚走了个开端。
尽管裴镜清很清楚,由于这分别十年间的努力,凌云已经比原书中这个时间点的凌云成长得更快,也更强。
但不止是作为原作者,而是作为一名师父,现在裴镜清都有责任,先想办法替凌云扛起这个担子。
裴镜清跪地一拜,对孙七鹤郑重道:“大师父,事关修真界,我有一言。”
孙七鹤:“说。”
裴镜清:“战端将起,徒弟以为,有必要呼吁修真界团结起来,共同为未来的道魔大战做准备。”
*
话分两头。
秦磐有燕太古这个渡劫器修师伯,身上灵器只多不少,一艘小而轻便的飞舟载着他与花子虚进入北域,两个人与往日相处不同,一路沉默着。
飞舟降落在逍遥派的山脚。
逍遥派确实如花子虚所言,是个正道小门派,坐落在小逍遥山,虽然也有稀疏的灵气氤氲,必然是比不上昆华山。
秦磐心中之所以对逍遥派和玄真教进行比较,并不是他仗着自己是玄真弟子瞧不起逍遥派,而是因为,他脑子里一直在想,比起自己,反而是花子虚的个性性格,更像传说中那位二师伯秦莫言。
那位二师伯,也是如此桀骜傲气,持剑在手,路见不平就敢斩天,素来不信天命,怎么都不肯听师父算卦,但内心又其实是温柔的,所以最后一战,才会顺了师父的意,结果反而造化弄人,与师父天人两隔。
所以,若说花子虚是二师伯的转世,似乎更合理。
但他师父林不语,是不会算错卦的。
在寻找转世这件事上,林不语因为反复自省,早就对秦磐道明了一切,也反复告诉秦磐不必把自己当作秦莫言的延续,转世与前世本不该有联系,道法不是将一切联系到因果的佛法,若是因此入执,完全是偏离了道法正统。
这些道理,秦磐从小就听林不语说得明明白白,现在得知小少爷被上任魔君掳走后的悲惨遭遇,却又忍不住一直去想,如果当时是小少爷被师父带回玄真,小少爷天资聪颖,天生适合修道又适合练剑,或许现在修为都不会输给凌云。
如果可以,小石头愿意和小少爷互换,他想救小少爷,宁可被上任魔君掳走的是自己。
然而秦磐跟着花子虚一路拾级而上,踏入逍遥派位于山顶的宗门,他就再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了。
逍遥派的山脚灵气稀疏,到了山顶宗门内却是处处灵雾缭绕,颇有别具洞天之感。
逍遥派很小,不像玄真教那样有外门居士道童,只有亲传弟子,亲传弟子的人数也不多,花子虚与他们很熟络,同门间亲如兄弟,可以看出逍遥派门风极正,他一边引着秦磐往里走,一边与师兄师伯们打招呼,那些同门也都热情地与花子虚、秦磐打招呼。
一个被花子虚称为“津甲师兄”的同门,甚至打趣道:“早听说你找到了小石头,我们这么多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下终于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了。”
另一位同门笑着附和:“可不是,这臭小子,以前成天嚷嚷着要学好剑去救小石头,呱噪得很。”
花子虚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假咳一声,他的同门们便都笑眯眯得不再说话。
花子虚有一点尴尬,对身后低头跟着的秦磐,讪笑道:“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秦磐却是再也撑不住了。
他伸手抓住花子虚的道袍袍袖,将花子虚拽住。
花子虚驻足停步,笑问:“怎么了?”
秦磐抬起头,眼角已是通红:“停下。”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将涌到喉头的梗咽压回去,重复道:“停下。”
除了秦磐与花子虚,整座小逍遥山没有一个活人。
秦磐眼前这些同门师兄弟,全都不是真的。
但逍遥派并不是一个谎言,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傀儡。
他们是灵气凝聚而成的,一言一行都与生前相同的幻影。这些同门们是真的知道“小石头”,也真的曾听花子虚嚷嚷着要去救小石头。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整个逍遥派,被人固定了阵法,变成一个重温往日的梦境。
——他们全都死了。
花子虚托着秦磐的手肘,扶了他一把,摇头道:“一旦停下,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他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秦磐咬着牙,眼眶盛不住泪,他百般忍耐,还是往下掉。
花子虚无事人似的牵着他继续往里走,边走边跟秦磐说以前的事,偶尔与路过的同门打招呼。
他说,他这个“一半”,被上任魔君扔到逍遥派的山脚,那时花子虚脑子里只有目睹全家被杀的模糊记忆,最后仿佛听到小石头的喊声,之后的记忆全都不记得。
逍遥派众修都以为他是被路过的正道修士救了,但又不方便带走,所以扔到了逍遥派山脚,对他很是怜悯,又发现他天生适合修道,就将他收入逍遥派,成了逍遥弟子。
他在逍遥派中长大,受师父师兄们教导,一心想练好剑,早日出师,回凡间找小石头,把小石头带入修真界。
直到四年前,上任魔君毫无征兆地杀上小逍遥山,灭了整个逍遥派,狂笑着告诉他真相,而这一切地目的,只是出于好玩,想看他是不是会崩溃。
他面对疯狂的上任魔君,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立刻施展阵法,用灵气保留所有同门的音容笑貌,将整个逍遥派做成了不会醒来的梦境。
上任魔君全程旁观,笑得打跌。
这个阵法不能停下,一旦停下,这些灵气凝成的幻影就会消散,就算再次施阵也找不回来。
“所以就算秦磐道长哭鼻子,”花子虚将秦磐带进一个简陋的小院,这是他从小修行的地方,“贫道这次可不能顺着你咯。”
秦磐被逍遥派的真相伤得仿佛魔火灼身,听花子虚的调侃,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突然,秦磐仿佛失去意识,就要往地上摔去。
花子虚目光一凛,刹那间就要上前去接,却又瞬间停步。
一个佩戴赤鬼面具的黑衣人揽住了秦磐,面具后的眼睛,探究地打量着秦磐,没有给花子虚半分眼神。
花子虚一时没有动作,却也同样移开了视线,面上神情似乎极为厌恶。
黑衣人看看秦磐,看着看着,抬起手。
花子虚冷声道:“敢碰他,我就剁了你的脏爪子。”
黑衣人看向花子虚,抬起手,往秦磐脸颊戳去。
一道剑光瞬间砍向黑衣人手腕。
砍是砍中了,并且碰撞出了金石之声,但黑衣人的手腕毫发无伤。
黑衣人指腹还贴在秦磐脸上,看着花子虚,又在秦磐脸颊按压了两下,像是挑衅。
花子虚懒得搭理他,随手把剑往地上一插,出门给秦磐找水喝。
于是秦磐醒来面容一肃,因为他第一时间察觉身边魔气冲天。
他猛然睁眼,试图拔剑在手,却发现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挣扎不动,此刻他才惊觉,他竟然是被一个戴面具的魔修抱着!
*晚上二更~
*秦磐和魔君最终会走上一样的道路(跟着裴老师抗魔),他们最终会互相理解,中间会有波折,但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存在真正的欺骗,所以不用担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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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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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归[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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