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工坊依然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柴火的味道,透过窗棂洒进来的光线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沈妍站在转盘前,双手轻轻按着泥坯,尝试着让它成型。然而,不论她怎么调整,泥坯总是倔强地向一边塌去。
“喂,救命啊!”沈妍一边喊,一边手忙脚乱地扶住泥团,“梁老师,再不帮我,我的精神损失费你得赔!”
梁昭远正站在工作台另一边整理修复工具,闻言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双手依旧插在裤兜里,语气不疾不徐:“泥塌了怪泥,你塌了怪我?”
沈妍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眼看着泥团已经彻底歪成一团废泥,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定是这泥有意见,不喜欢我。还是说,它更喜欢你?”
“它不喜欢谁,但更怕你这种没耐心的人。”梁昭远总算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泥团上。只见那泥坯已经变得歪七扭八,仿佛在控诉沈妍的不专业操作。他微微挑了挑眉,语气不咸不淡:“你连转盘的速度都没掌握好,泥当然不会听你的话。”
他站到她身后,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势,随后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往下压了一下,“用力均匀,跟着转盘的节奏走。别急,慢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种稳重的笃定,靠得又近得让沈妍有些不自在。她转头想说点什么,却不小心撞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近在咫尺,深邃得仿佛能看穿她心底的慌乱。沈妍顿时觉得耳根发烫,连忙别开眼睛。。
“你……靠这么近干嘛?”她低声说道,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怕你手滑,把泥甩到墙上。”梁昭远语气淡然,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他微微用力调整了一下她的手腕,继续说道:“现在专注一点,感觉泥的重量。它不会骗你。”
沈妍不甘心地小声嘀咕:“你说得倒轻松……”可她还是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调整了力度,发现泥坯果然不再滑动。
“好像……真的稳住了?”她试探着问,抬头瞥了他一眼。
梁昭远微微扬了扬嘴角:“嗯,至少这次,泥没崩。”他说着,松开手退后半步,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表情,“继续,别让我失望。”
沈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话里话外,怎么总是带着点威胁的意思?”
“事实而已。”他抱着胳膊,懒懒地靠在桌边,目光淡淡地看着她的动作,似乎不打算再插手。
“那你站在那里看着,是不是觉得我很笨?”沈妍边调整转盘边抬起头,故意问道。
“笨倒不至于。”他微微挑眉,嘴角似乎带着一点轻微的笑意,“只是耐心不够。”
沈妍撇撇嘴,赌气地专注于手下的泥坯,暗暗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做个完美的,让他没话说。”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泥的形状,渐渐地,泥坯在她的手中成型,拉出一只线条流畅的小杯子。沈妍得意地抬起头,将杯子展示给梁昭远:“怎么样?及格了吧?”
梁昭远走过来,低头仔细看了几眼,语气依旧不咸不淡:“还行,至少这次没把泥送上天。”
沈妍的得意表情顿时一僵,嘴角微微抽搐:“梁老师,你对‘还行’的定义是不是就是‘不至于惨不忍睹’?”
梁昭远终于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可以试着让我给出更高的评价。”他说完,转身重新走回工作台,留下沈妍气呼呼地瞪着他的背影。
上午的阳光慢慢变得炽烈,沈妍收拾好转盘和工具后,靠在窗边的长椅上,翻看手机里拍的泥坯照片。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是许愿的电话。
“喂,我的大艺术家,还在玩泥巴吗?”电话那头,许愿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戏谑,“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彻底化身农家乐传人了?”
沈妍忍不住笑了一声:“谢谢你的关心,我倒是觉得自己快成瓷器界的新星了。倒是你,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难道你终于脱离了‘二世祖’的压榨?”
许愿嗤笑了一声:“脱离?我看我得把这辈子的耐心贡献给他了。他今天又刷新了我的认知——客户会上,他拿着我的方案念了五分钟,成功让客户以为他是方案的创作者。”
“他真敢?”沈妍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不敢?厚脸皮的人总是想得比你多,动得比你快。”许愿语气冷淡,却带着一贯的尖锐,“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客户会结束后,我微笑着补了一句:‘感谢某人替我展示了上周熬夜的成果。’”
沈妍笑出了声:“你这是当场开了个讽刺脱口秀啊,客户什么反应?”
“客户没说什么。”许愿的声音透出一丝懒散,“倒是那个‘二世祖’,一脸无辜地问我,‘许愿,你是不是对我的表达方式有什么意见?’我真想告诉他:‘不是意见,是深深的敬佩。’可惜,公司文化不允许我把人直接怼死。”
“那你忍下来了?”沈妍有些不可置信。
“当然忍了。”许愿的语气淡然,却透着冷幽默,“毕竟客户已经被忽悠住了,我再多说一句,领导就要说我是破坏团队和谐。领导最喜欢拿的那套‘平衡哲学’,你还记得吧?”
沈妍点了点头,忍不住说道:“就是那个‘你努力,他享受成果’的平衡?”
“正解。”许愿冷笑一声,“领导的‘平衡’逻辑是这样的:‘你的能力,正好补足他的不足;而他的存在,可以给团队增添颜值和背景值。你们是完美的互补。’”
“听起来像是在拍狗血职场剧。”沈妍笑着说,“但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佩服佩服。”
“那可不。”许愿毫不客气地说道,“我都快修炼成‘微笑着送人走上绝路’的大师了。前段时间,‘二世祖’让我帮他改方案,我直接加了一页内容,全是专有名词,结果客户当场问懵了,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回去研究一下’。”
沈妍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叫给他挖坑吧?”
“坑挖得不够大,不然他早该埋了。”许愿语气优雅,像是在讨论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不过,我还得感谢他,毕竟有他的衬托,我才显得更有价值。你说,我是不是该送他个锦旗,上面写‘团队最佳反面教材’?”
沈妍笑得直不起腰:“你确定领导会让你这么做?”
“领导倒是无所谓,只要我不撂挑子,毕竟‘二世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拿下客户。”许愿轻嗤一声,随即说道,“不过说真的,沈妍,你在那边学泥巴艺术的同时,可别忘了想点办法把我们这些职场人解救出来。”
“解救你?”沈妍忍不住调侃,“你现在不是已经刀枪不入了吗?”
“刀枪不入是假象,优雅是底线。”许愿语气淡淡,却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嘲讽,“不过,你放心,我没事的。我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他在客户面前‘侃侃而谈’,结果越说越尴尬。”
“真是辛苦你了。”沈妍感慨了一句,语气里多了一丝认真,“不过,许愿,你这样一直耗着,会不会太累了?”
“累?”许愿笑了笑,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不累的工作只有两种:一种是躺着什么都不干,另一种是当个‘二世祖’。很不幸,我两种都做不到。”
“你就没想过换个环境吗?”沈妍试探着问。
“换?”许愿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轻轻的嗤笑,“换来换去,背景户哪儿没有?再说了,沈妍,我从来不觉得跑是最好的选择。与其跑,不如站在原地把局玩明白。”
沈妍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轻声说道:“好吧,那我就等着你玩出一局大胜。”
“你最好准备掌声。”许愿语气带着些自嘲,“毕竟,到时候我可能要靠你的喝彩撑场面。”
挂断电话后,沈妍看着手机屏幕,忍不住轻轻笑了笑。许愿总是用冷幽默掩盖她的锋芒,可她也知道,许愿其实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轻松。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沈妍抬头一看,梁昭远正从工坊另一边走来,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淡淡地问:“通完电话了?”
“嗯。”沈妍点点头,随手把手机揣进口袋,扯了扯围裙上的泥点,“我朋友的职场故事,比你们这些青瓷裂纹还复杂。”
“复杂是常态。”梁昭远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复杂往往能让人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沈妍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竹林,久久没有动。
夜色渐浓,工坊内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台灯,将一圈柔和的光洒在修复台上。沈妍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细刷,正专注地为一只冰裂纹瓷盘涂抹釉料。她的动作小心翼翼,额头微微渗出细汗。
梁昭远坐在她旁边,撑着下巴,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手。他本想开口纠正,却在看到沈妍那份难得的专注后,忍住了话头,只是静静地看着。
“今天这次,我是不是做得很好?”沈妍忽然抬起头,带着一点小得意的语气问。
梁昭远缓缓坐直,靠近桌面,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瓷盘的裂纹,随后微微挑眉:“嗯,比之前的好,至少釉料没有流得到处都是。”
沈妍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梁老师,你就不能直接夸我一句吗?”
“这是夸。”梁昭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天气,“你需要更高的要求,才能进步。”
“得了吧,要求高的明明是你。”沈妍撇嘴,重新低头继续涂抹釉料。她拿着刷子的手不小心用力过猛,釉料溢了出来,直接滑到盘子的边缘。
梁昭远的目光微微一动,伸手拿过她的刷子,声音依旧淡然:“又急了。慢一点,釉料是流动的,不是泥,它更听不懂你的脾气。”
沈妍忍不住辩解:“明明是这釉料太滑,我的力道已经很轻了。”
“你的‘轻’只是相对的。”他将刷子举到她面前,示意她看着,“别压得太紧,像这样,轻轻划过。”
他一边说,一边将刷子沾上适量的釉料,手腕轻轻一转,釉料便完美地填进裂纹中。沈妍看得入了神,眼睛微微发亮:“你这动作……真的挺好看的。”
梁昭远抬起头,目光对上她,低声问:“动作好看,还是人好看?”
沈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调侃自己,连忙岔开话题:“动作好看。我说的是动作!”
梁昭远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将刷子放回她手里:“再试一次,别走神。”
沈妍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瓷盘。可他刚才的那句话却像是钻进了她的脑子,挥之不去。她不禁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认真地盯着瓷盘,神情平静如常,仿佛刚才的调侃完全是她的错觉。
“你为什么这么擅长这些?”沈妍试图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一点好奇,“这和做泥坯完全不一样吧?”
梁昭远靠在椅背上,目光依旧淡然:“裂纹是瓷器的伤痕,修复它,需要更多的耐心。拉胚是创造,修复是挽回。”
“听上去好像很哲学。”沈妍挑了挑眉,“你这是在暗示,我比你更适合创造,不适合修复?”
“不是。”梁昭远轻轻摇头,声音低缓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每个人的裂纹都不一样,修复它们的方式也不一样。重要的是,你要看清它需要的是什么。”
沈妍抬头看向他,正想说什么,却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那双眼睛很深,像是能穿透她的外壳,直接看进她的心里。
“梁老师,”她忽然低声说道,嘴角带着一点试探的笑意,“你是不是有时候话说得太多了?”
他微微一愣,随后收回目光,轻轻扬了扬嘴角:“可能吧。”
沈妍继续低头处理瓷盘的裂纹,却忍不住在心里回味着他刚才那一抹笑意。她觉得这人真是矛盾得有趣——表面冷冰冰的,却总能让她感觉到某种难以名状的温暖。
瓷盘终于修复完成,她长舒了一口气,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沈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转头看着梁昭远:“我觉得我今天可以得满分了吧?”
梁昭远看着她,嘴角再次微微扬起,但依然不松口:“满分的标准,还是得再高一点。”
沈妍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咕哝:“你这人,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真心夸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收拾好桌上的物件,拿起一份邀请函递给沈妍,语气平淡:“明早一起去。”
沈妍接过邀请函,目光在纸上扫了一圈,故作随意地问:“这是在命令我?”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了她一瞬,随后答道:“你可以当成建议。”
“建议啊。”沈妍靠在桌边,挑了挑眉,“那如果我拒绝呢?”
“不会拒绝。”他语气不急不缓,目光已经转回手里的物件,像是在陈述某种不容置疑的事实。
沈妍被他这淡然的态度噎了一下,轻哼了一声:“真有自信。可是我今晚还得开车回去,这安排是不是有点随意了?”
他终于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你可以留下。”
“留下?”沈妍稍稍直起身,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是怕我晚上撞上什么,还是怕我明天迟到?”
梁昭远神色如常,双手插进裤兜里,语气平静:“两者都有。”
他的回答没有多余的解释,却让沈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忍不住笑了一声:“还挺关心的。”
梁昭远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向门口走去。临出门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说道:“别太晚睡。明天可能会累。”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嘱咐一件极其普通的事,但沈妍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忍不住叫住他:“梁昭远。”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侧头看她,目光依旧克制,像是在等她开口。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周到吗?”沈妍的语气轻快,却带着一点试探。
他看着她,沉默片刻,目光平静:“不是每个人。”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伏,但字里行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分量。沈妍心跳微微一顿,看着他重新迈开脚步离开,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邀请函,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门口。
“还真是个难懂的人。”她低声自语,随后轻轻拍了拍手里的邀请函,转身走向了工坊的灯光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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