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仿佛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就好像昔年野火烧过的草地...干涸、皲裂中迸发出惊人的希望。千重樱眼睛里的水汽全数褪尽,只剩下无比的坚定。
那是他第一次在玩笑、嬉闹的小师妹眼里看到名为真挚的情绪,灼热而滚烫,就好像她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谢怀慈莫名的不安,甚至有点不敢与她对视。
千重樱强忍着拒绝之后...落泪的冲动,努力维持着还算得体的笑容。但撑不过半晌,眼睛就有泪花在打转。沉默的埋头后,她哭笑着抬起头,“谢怀慈,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这个漂亮的小少年是谁啊?!我想同小少年玩儿。说来可笑,我那时候才多大,竟然想同你结契,幻想成为你的道侣...”
说完,她就捂着脸冲了出去,徒留谢怀慈一个人待在房里。无端的慌乱霎时涌向他,青年下意识默念清心诀,可即便那样...纷乱的杂念仍旧搅得他心神不宁。
谢怀慈坐回到案前,重新翻开书页,但手指僵了半晌,再没能看下去。
夕阳坠山,窗外的桂花被照得金灿灿的。
脑海里莫名回忆起他们在湖心小筑的日子,千重樱喜欢酿桂花酒。每次摘桂花,就弄得跟小花猫似的,他每次...都会忍不住去擦。
桂花香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谢怀慈侧目看向院中的桂花树,呆滞到书页搭在手背都毫无所知。看着金灿灿的桂花,心却在别处...他想要追问一些问题,但积年来的高傲,却让他难以启齿。
千重樱想要当他的道侣,明明那么多人厌弃他的...她却...他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陷入了极端矛盾当中。
“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师兄,能做师兄的新娘子吗?”
桂花香味好像更浓烈了,如茧...包绕着他的思绪。
在虞棠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时,许久不见人影的阿蓉突然来访。
阿蓉笑嘻嘻地说了些近日来遇见的趣事,等到笑话彻底讲完,她一脸欲言又止的...又扭捏着地盯着她,眼神闪闪烁烁的。
憋得受不了,虞棠直接道,“阿蓉,究竟有什么事,你说吧。”
“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好的事瞒着我?”
“怎么会呢?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阿蓉又恢复那副乐呵呵的样子,但正常不到几秒,又回复常态,“那个...千重樱和谢怀慈,他俩好像打算结契。”
虞棠手里正剥着的橘子掉在了地上。
“他俩不是师兄妹,就算是青梅竹马,也不可能那么快确定关系吧!不多了解一下吗?”
她知道师兄妹在在一起很正常,可结契是一辈子的事,得考虑好啊!万一...
阿蓉也不问那半瓣橘子的事,双手撑脸看向她,“了解,他俩还需要了解吗?都是一个峰头长大的,彼此的了解程度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
樱樱和大师兄在一起,作为同门,阿蓉还是很高兴,就是一想到虞棠,就有些丧气了。
她知道虞棠在云落崖时,就对谢怀慈有好感。她喜欢他,为了靠近他,让他侧目,努力地去追赶修为。喜欢的人被他人捷足先登,任是再温和的人,也是接受不了的。但虞棠呢?她也仅仅只是失态了一会儿,很快又转变回了普通同门的位置。
“从小到大说不定只是依恋呢?要搞清楚这些...”虞棠重新捡回橘子,放在手心,缓缓道,“我这...不也是好意吗?要是他俩后面分开,那多尴尬呀!”
“他俩太不认真了,好了,我有点儿事...要马上去办。”
咀嚼完最后一瓣橘子,来不及同阿蓉招呼一声就推门而去。虞棠全程都垂着眼,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神情,脑子里“嘭”的一声就跟炸了似的,不知道走到了哪儿,该停在哪儿。
好像哪里都不属于她。
直到走近云落崖,才缓缓放慢了脚步。
眼前的情景熟悉得令人吃惊,青年撑伞看着娇小的少女。
他们在雨中的场景和谐无比,一个说说笑笑,一个安静聆听。
千重樱忽然凑近青年,笑得就像春雨里盛开的花,“师兄,既然你喜欢我,那就要答应我所有要求,以后清灵峰上,只准栽桂花....还有,不要天天冷着个脸,好吗?”
雨夜天气本就晦暗,但即便如此,谢怀慈浅茶色的瞳眸却闪烁着珠玉般光泽,昔日里微微靠拢的眉心,也舒展开来,整个人褪去了铅尘不染的冷感,染上点点烟火气。
他安静地聆听着,一刹间对上少女干净的瞳眸,旋即不太自然地眨了下眼睛。
“谢怀慈,我想当你的恋人!而非师妹。”
“我以后会是你的道侣,总之...总之我会对你好的!”
“嗯...就跟小时候一样,我们要长长久久的。”
细雨天,有月亮走出乌云,清辉洒落在他的眉眼间,灼热耀眼的眉心痣红得滴血,昳丽感在瞬间压过了高冷和疏离的气息。
青年眨了眨眼,睫毛颤个不停,似欣喜,也似紧张到不能自己。
月下,俩人相对而立,视线在彼此身上滞留。夜风拂过,青年鸦色的发丝与少女柔软的发交织在一起,温柔、缱绻,宛若精致的眷侣画册。
他们彼此的心里只有对方,任何人都插不进去。
清冷的师兄终于跌落在了灵动、活泼的小师妹心里...开始懂得七情六欲,再不复初遇时的漠然。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虞棠的衣裙,沁得她浑身发冷,虞棠止不住地想起曾经。
明明,虚幻山涧时,他会替她治伤,还会当着她的面脸红...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在云落崖时,他分明能听她说一晚上抱怨的话。
她醉酒后,他抱着她...一声一声地唤着她的名字,他和她的距离远比其他人近。
可现在,她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同门,不能光明正大地抱着他,不敢与他共撑同一把伞,不能与他贴身耳语。与他靠得很近,可是心却离得很远。如果在清水村时不打落他的伞,是不是她和谢怀慈就能短暂地走近一点,她忍不住去想...
同门...除了脆弱的同门关系,再没有什么能与他关联在一起。
或许他们只能是同门,只能是陌路人,虞棠涩然地想。他有了喜欢的姑娘,她连生气也不能。她有什么立场和身份来指责千重樱呢?他们是两情相悦,她不过是暗地里的窥视者。
就在虞棠准备放弃,转身离开时,情侣相拥的场景突然转变为惊悚的画面。
千重樱抱住他,从袖内掏出匕首,狠狠地刺进了他心脏的位置。灵力消散仅在顷刻之间,谢怀慈颓然地跪倒在地上,他睁大了双眼,脸色煞白,脊背弯折下来。
殷红的血在雪白的衣袍晕染开巨大的血花,他顾不及胸口的窟窿和唇边的腥锈味,固执地看着身前的少女,眼底积蓄着太多情绪...
谢怀慈脸上的如仙清冷再也不存,眉间的柔和化为冷厉,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带着一股癫狂的怒意,固执地问到,“你要杀我?为什么?”
千重樱瞥了他一眼,有些心虚地说,“你是天定的邪神,不可能向善,所以...杀了你才是正道。”
终了,她头也不回地逃走。
本是情侣约会,一下子成为杀人现场,任是谁也反应不过来。
虞棠瞧见了一整个过程,好不容易才从震惊状态中脱离。
谢怀慈艰难地躺在地上,费力地喘息着,灵力流失,神识自然也不灵敏...连少女靠近都不知道。
在濒死之际,他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他知道隐仙门所有弟子都怕他,畏惧他...嫌弃他是个灾星。他以为只有师妹不嫌弃她,能够真心地接受他。他同意同她在一起,体会普通人的情愫。但是,这个说着同他结契的姑娘,想要的却是他的命。他以为这只是一次情侣的寻常约会,却不想...她是想要他的命,他从来就不是别人的月亮,阴暗角落里的人,是不配拥抱阳光的...
是不是即便他压制恶念,他们也不会相信他,所有人都想诛杀他。
恪守道义,再也没有必要...一念生,而恶意起。
握住的指尖动了动,虞棠红着眼睛,几乎不敢置信,“谢怀慈...我还以为你死了。”
可无论她如何呼唤,谢怀慈都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波动...冰冷得就像看一件死物。
除了死寂,他的瞳眸之下,隐约可见杀意。
面对他的不对劲,虞棠强忍住逃跑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谢怀慈扶了起来。
其实刚才没能阻止这场悲剧,揭穿千重樱的面目,她觉得自己有罪,想要弥补一下内心的不安。
“谢怀慈,放心吧,他们不要你的话,你就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你是邪魔也无所谓,我相信你不会滥杀无辜,没有人是天生的邪魔...”
谢怀慈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提剑刺向虞棠,速度之迅捷...连一丝犹豫也不带。
青年的半张脸笼罩在朦胧的清辉里,皎洁、无暇,带着玉质的冷感。
比起身体的疼痛,虞棠的视觉率先反应过来,近乎错愕地看着他。
就像是对于自己自作多情的讥讽一样,他所有的行为都指向这一点。
她用自身一半灵脉护住他神识不散,到头来却葬送了自己的命。
青年持剑的动作很优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把可以称得上是好看的剑...插入了她的胸口,搅动着里面的血肉。
是痛心到绝望的眼神,谢怀慈握剑的手有一瞬的迟疑,但仅为一刹。戾气之下,他的面目扭曲在一起,发冠掉落,鸦色的发披散而下与眉心灼烈的朱砂交映在一起,不似仙人反似魔类。
曾经怀揣的卑微喜欢,让甚至都不敢与他对视。今日却大不相同了,作为他剑下的猎物,她清清楚楚地看着他面容的每一处细节...清冷得如一捧雪的眉眼,茶色的眼珠子,真漂亮啊。遗憾的是,过了今天就再也看不到了,这是她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直白地看着他。
剑锋依次递进,虞棠疼得直冒冷汗,控制着颤动的双腿...努力挪开步子,阻止锐器入心。
搅动血肉的疼痛,如影随行。
即便情形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她还是想要活下去。
失血越来越多,眼前也有些模糊。虞棠吸了吸酸涩的鼻子,不合时宜地想起之前的一些事。
他们原本好好的,也曾彼此信赖,也曾相互安慰,是哪里出了错呢?
她想...至少她与他是一定情分的。当他落难时,她哪里能不伸出手呢?即便被千重樱所背刺,被他人讥笑,有了她的信任,他也不该愤懑,不该回到原来差劲的路子。但最终,她发现...她算什么?人家根本就不把她当回事,不过是发泄怒气的途径而已,是她给自己加戏了,高估了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地位。
说真的...早知道人家不领情,虞棠宁可转身就走,但悲剧的是...她走不了了。
谢怀慈再度抬起眼,这次里面一点光也没有了。长剑长驱直入,缓慢而残酷地剥夺着她活下去的希望。
“之前是我听信师尊和掌门的谗言...”
虞棠的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浑身冷得就跟冻僵了一样,甚至知觉也在逐渐弱化...差点儿连剑锋的停滞都感受不到。
夜风忽起,梨花落在少女的发髻、肩头,绯色的发带随着她的奔跑...飘起交缠。
“我总归是错了,我想...我们可以谈一下...”
“咣当”一声,手里的剑摔在地上,虞棠茫然地站在原地。
虞棠咳出了几口血沫,不太自然看着这场即将开始的大戏。
不一会儿,漂亮、灵动的少女就来到了谢怀慈身边,握住他的手坚信道,“是我想岔了,即便天生邪魔,也不一定成为下一个邪神,你可以向善的...是我不好,明明该好好教你的。教你不祸害苍生,教你与我同行。”
谢怀慈浑身的戾气逐渐收敛,聚拢的眉头也有松展的趋势,垂目看着绯色衣裳的少女。
青年的睫毛动了动,死寂、嗜杀顷刻消退,只是神色略微冷淡。
就在激烈对峙之际,虞棠因为失血而腿下一软,跌下了云落崖。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发生了什么...
冷冽如刀的风刮过她的脸颊。
“嘭”的一声,骨断肉碎,溅起一阵血雾。
满地都是血,她枕在血泊里,雪白的衣裙是惊心触目的红,眼睛因震惊而瞪得大大的,瞳孔里是灰蒙蒙里的。
剧痛来临的一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月白的一角,是谢怀慈衣袍应有的颜色,鼻端是浓郁的信灵香。
好像回到了那个醉醺醺的夜晚,梨花簌簌,青年发丝后燃起的绯色,和他躺在一起时...空气里都带上了点儿温度。
他眼睛里盛着繁星一样的光,梨花是白的,他的发带是雪青色的,就好像月亮一样清冷。
可是月亮...是不可接近的。
为了救他,她丢失了半数灵脉。
现下嘴里耳朵里涌出了大量的鲜血,连毛孔都沁点点鲜红,脆弱得就像是纸人。
丧失生气的眼睛,是灰暗的。
再不能倒映出一点人的影子。
鲜血正好溅在了他的眼角和鼻尖,谢怀慈静静地看着血泊里的少女,整个人就跟失去灵魂的人偶一样,机械地走到她的身旁。
虞棠...那个经常逗他开心的姑娘。
谢怀慈僵硬地抱起虞棠冷却的躯体,指下是冷凉的,那双澄澈的眼瞳再不能看向他。恐惧和无措一瞬间侵袭了他的心神,脸上是堪称脆弱的表情。
他跪在血泊里,脸轻轻地枕在她的发髻上,双臂紧紧地抱住虞棠...无声地抗拒着躯壳的失温。
耐心而温柔地梳理着她凌乱的发,可全都是血,就跟流不干似的...他的指缝被染得鲜红,下颚也蹭上了些。
下一秒,滚烫的东西砸在了少女的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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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幼安与知善自小生长在丹穴山,年少的青梅竹马情谊本就深厚,如同话本里一般,他们彼此相伴,然后结契为道侣。
但现实往往比想象残酷,一个人的自以为是,只能是自作多情。
知善的心里住进了一个喜欢穿奇装异服的姑娘。
姑娘有心疾,知善九死一生也要从黄泉彼岸寻回珈蓝花。
他们的爱情总是伴随着波折,很快姑娘中毒了,丹穴山的所有师弟师妹们都认为是她因嫉妒而谋害。
苏幼安以为凭借多年的情谊,知善总不该怀疑她。
但遗憾的是,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一剑封喉。
死得格外悲哀。
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想...她再也不要喜欢知善了。
于知善而言,苏幼安是幼时的玩伴,是情谊深浓的师姐,独独不是恋人。
但在她死后...他辗转难眠,顿生心魔。
或许是上天怜悯,苏幼安死而复生,恍然明悟自己身处一本攻略文当中,奇装异服的姑娘是攻略者,知善是男主,而她扮演的是前期与男主勾勾缠缠的白月光,有了朱砂痣,白月光就可以泯灭了。
去他的白月光和朱砂痣,这女配剧本她不拿了!
就此,苏幼安冷眼看着知善沉沦,堕落,黑化,从始至终,没有伸出一次援手,任由他被剧情所磋磨。
看够了戏的苏幼安决定来一次死遁,脱去所谓的师姐外壳。
就在她跳下万鬼窟时...恍惚间想起,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她好像也是穿书者。
苏幼安不知道的是,在她跳下的那一刻,知善也紧随其下。
在那之后的千百年,万鬼窟阴风阵阵,据说是有魔在哭嚎...
没有人知道,一只魔为情所困,日日夜夜泣着血泪,寻找着不可能找到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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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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