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家成立后,元知茂从部队返家,他将有半月的休假可以回家探亲。
元知茂所在第十团会在北城驻守,而元知茂是连长,所以这几年他都得留在北城。
元家余下几个孩子,元之荞因工作需要留在北城,元知荷所在单位准备把总部建在北城,而丈夫李然又将驻守北城周边城市,所以大概率元知荷也会留在北城。
李然的妹妹李欣,她早年嫁给了北城本地的一商户,这商户曾是白鸽暗桩,两人在阴差阳错结缘,日子也算过得圆满。
剩一个最小的元知宁,他今年才十三岁,还是读书长个子的年纪,别说照顾家人了,他不给家人添麻烦就很不错了。
因为这样的情况,原本想要回陵城安度晚年的元善和梁桦,还是选择了孩子们,选择跟他们留在北城。
“这样吧,爸妈,我们回陵城老家一趟,”元之荞见元善眉间愁绪不散,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回去看看祖坟,也看看老宅,要是家还在,我们就重新布置一下,要是你们在北城想老家了,随时可以回去住一段时间。而且哥哥可以转业,等哥哥退役了,就让他申请回陵城的单位,爸妈也不用担心回不去。”
“欸,好。”听到元之荞的话,元善顿时高兴地笑了。
他小半辈子生活在陵城,因为战争,他不得不带着家人漂泊。这十三年里,他们总住不了几年就得被迫搬家,几乎忘了长久而安稳的日子是个什么模样。
他太想念陵城了,想念陵城和煦的日光,想念街头的吆喝,想念自从幼时起便从未变过样子的祖宅,想念那些日日坐诊、餐餐按时、妻儿环绕的平淡日子。
元善的眼角笑出了一道道褶,梁桦面上也难掩笑容,元之荞依偎在父母身边,自己也跟着喜了悦起来。
真好啊,我们就要回家了。
“回去以后,刚好可以看看匾额,”想到这里,元善又有些高兴,“在外地开医馆,你爸爸我每次都要做匾额,但每次做出来的匾额总觉得差些意思,等回陵城了,爸爸带你好好看看我们家的匾额,都快百年了呢,听你太爷爷说,‘元氏医馆’这四个字,是大前朝的书法名家……”
梁桦暗中给元之荞使了个眼色,元之荞知道这是在吐槽父亲念旧,她压下嘴角,也回了梁桦一个俏皮的眼神,然后看向元善,继续做出努力倾听的姿态。
元知宁突然开口,掏了掏耳朵:“每次提到医馆,爸爸总说这些,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
元善立马瞪眼:“你小子说什么呢?”
元知宁迅速缩起腮帮子,撅出一个小鸡嘴的怪模样,眼睛从这头转向那头,假装不是自己说的。
见元善怒气未减,元知宁才讨好地换上笑容,转移话题道:“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陵城?我还没去过老家呢。”
元知宁出生那会,正是元家从山俞逃往北城的路上,可不是没见过陵城老家。
元善想了想,对着梁桦说:“知茂后天回来,桦儿,你去问一下知荷他们,女儿、女婿时间宽裕的话,我们就早些回陵城,把老宅修缮好了,再回北城来。”
“好,”梁桦听到这话,眉梢均沾上了喜气,“我待会就去问。”
元之荞:“那我帮着先收拾行李。”
*
“这里就是向天江了,以前你爸爸小时候,爷爷常带着我、你姑姑、你叔叔,一起到这里逛铺子,那时候的沿江……”元善兴致勃勃地对元知宁说起从前的故事,可每当说到元安和元珍,元善语气中总有几缕掩饰不去的忧伤。
元之荞扶着梁桦走在他们身后,梁桦听到元安和元珍的名字,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小叔现在怎么样了,当初我们从山俞逃往北城,好不容易在北城定居,结果出了你姐姐那事,我们怕连累你小叔,于是全家都躲走了。”
“等风头过了,想再找你小叔时,海国鬼子又打上了北城,”梁桦沉重地呼吸一气,声音悠远,像是随着记忆回到了逃往的日子,“我们不得已,只能跟着华常委坐卡车,又跑到了蒲城。”
蒲城是元家住得最久的一个城市,但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在城内搬过两三次家,可见生活依旧不太平。
梁桦:“到蒲城后,我们就彻底失去了你小叔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活着,要是活着,也不知道活得好不好……”
元之荞宽慰母亲:“妈妈,你放心吧,小叔叔的事我已经拜托同事帮忙查了,并且我现在从事人口普查以及电子档案信息的工作,若是录入了小叔叔的消息,我定能知道。”
梁桦拍了拍元之荞的手,有些欣慰,也有些自豪:“之荞真是能干,你在的时候,妈妈总能多放心些,”她笑了笑,牵动着鬓边浅浅的斑,“好像是有了依靠。”
元之荞压下心头的酸涩,也跟着笑,“妈妈依赖我,有我在的时候,妈妈的胆子会大些,我也依赖妈妈,妈妈在的时候,好像一切事情都变得好办了些。”
梁桦听了便笑:“这么粘着妈妈,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以墨那小子会不会吃味?”
“嫁人还早呢,妈妈,”元之荞并不在意,说起了别的事情,“孙老师身体不好,大半辈子献给了国家,身边也没个老伴。孙长鉴爷爷担心老师,主动提出两家住到一起,好有个照料。如今孙爷爷的孙子也从国外回来了,钟以墨不愿意总去孙爷爷家,就怕打扰他们家人团聚,所以妈妈你上次叫他常来,他很高兴。”
“他不会吃味的,他只会羡慕我。”
梁桦听了有些动容:“以墨多好的孩子,可怜小时候没了爸妈,等我们再回北城的时候,过年过节,你都带以墨来家里吧,让他吃顿热乎饭也是好的。”
两人边聊边走,不自觉走到了接近老宅的一处巷口,前方领队的元善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元之荞把梁桦交给元知荷和李然,自己则往前走去:“怎么了?”
“姐姐,你们以前真住这?”元知宁看着全是河水的宽阔地界,挠了挠头,扭头看向元之荞,“爸说这里就是祖宅了,所以你们以前都住水里啊,而我,其实是个河鱼精?”
元之荞一巴掌盖上元知宁的嘴:“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别乱说,”她抬眼望向元善,“爸爸,应是之前军阀炸大坝那事改变了河域流向,并且老宅所在的地势不算高,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爸,你别急,我去问问住周边的人,说不定能问到一些消息。”元知茂接上元之荞的话,走向了附近的房屋。
这时,元知荷扶着梁桦缓慢走了过来,元知荷看着茫茫的江水,忽然想起了离开陵城那晚:“要是能找到帮嫂就好了,她如果还住在陵城,肯定知道老宅这边发生了什么。”
李然听到,立刻叫住元知茂:“大舅哥,我们一起吧。”
元知茂和李然问到的事实与元之荞猜测的差不多,陵城因水患部分地形发生改变,其中就有元家老屋所在的南街。
“帮嫂去世了,在陵城被攻陷的第一年,后来他们家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了一个改嫁的孙媳妇,”元知茂眸中有些难过,缓和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但我问到了帮嫂的孙媳妇,她现在在茶馆做工,爸、妈,你们和小弟先去旅馆休息吧,我和妹妹他们去茶馆找人。”
元善哀叹一声:“一起吧,”他眼里有怀念,“帮嫂从你们出生就到家里了,早就算作了我和你妈的半个亲人,见不到帮嫂,能见见她以前的家人也是好的。”
一行人到了茶馆,在这顺利找到了孙媳妇,也知道了帮嫂后面的故事,无不十分唏嘘。孙媳妇说完哭哭啼啼,表示还有东西要拿给元善,让元善他们在茶馆等一下。元家人等了没多久,就见孙媳妇带着她现在的丈夫来了。
丈夫拉了一个板车,车斗里装着一个用墨绿色布包裹的大东西:“元大夫,这是您家的匾额,我媳妇说当时房子被水冲垮了,她家老太太只抢回来这一个匾额。”
元善快步走到车斗前,小心翼翼地拉开长布,布里露出“元氏医馆”四个大字,正是他这十几年来念叨的祖传招牌。
元善手指有些颤抖,细细拂过匾额四周,许久,他才感叹一声:“真不知道我该怎么表达感谢,我真的很感激,感激你们帮我把招牌保护得如此完好,这么多年了,它还是和我刚离开医馆时一样,”元善看向孙媳妇,神情真挚,“小赵同志,帮嫂的墓碑在哪?我们一家想去祭拜一下。”
孙媳妇抹了抹眼泪:“奶奶的墓在山上,元大夫你们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让我老公带你们过去。”
元善点了点头,沉默地看向匾额,不再说话。
元知茂和李然把匾额从车斗里抬了出来,元之荞则再次谢过孙媳妇,并询问陵城现在的改变。
等孙媳妇离开,元善他们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哀恸的情绪久久不散,尤其是比较感性的元知荷和梁桦二人。元知荷想起在黄包车上,她回头看向帮嫂的那眼,梁桦则是想起了自己的承诺。
[等我们从山俞回来,帮嫂你可要还来家里帮我]
[夫人放心,这是肯定的]
元知宁不知道大人们为何这般伤心,但他也知道这个气氛不适合捣乱,于是安静地坐到了元之荞身边:“姐姐,帮嫂是谁啊?”
元之荞与帮嫂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她也有些怀念那位和蔼的老妇人,元之荞照例抓了抓元知宁毛栗子一般的头发,回答道:“帮嫂是帮妈妈照顾家里、照顾我们的奶奶。”
“哦。”元知宁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元之荞不是一个溺于情绪的人,伤感一会便调整好了状态,她看向元善和梁桦:“老宅没了,不代表家没了,明天我和哥哥去政府办事处那边问问,爸爸你有老宅的房屋凭证,我们应该能靠这个得到补偿。要是他们对安置地有政策,我们就有可能得到相应的房子或土地,要是都没有,我们就在这买房子。”
“硝烟炮火我们都活过来了,”战争改变了许多人,也改变了我们,战争带走了许多人,也带走了我们关心爱护的人,但好在,我们仍旧拥有彼此,我们仍旧完整,元之荞笑笑,“老宅的消失就当作是启示吧,现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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