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回清雨峰时已是傍晚，明婳尊者显然担心她，一直在山门等她。见她回来，从坐着的山石上起身，问宋凌此行如何。
宋凌很冷静很客观地描述：“他疯了。”
“啊?”明婳尊者显然没反应过来。
“谢晏他疯了，他现在神志不清，他……”宋凌实在难以启齿，想了想，“算了，我想师尊你也没兴趣知道。”
明婳尊者：我有兴趣知道啊!
但见宋凌没有开口的打算，她也就没多问。“你没事就好。”
宋凌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没事，夜晚她翻来覆去，想不明白谢晏在做什么。
他是在报复她吗?还是说，仗着没人知道他这次受伤是她致使的，他还想维护他事业有成夫妻恩爱的完美仙尊形象?
这有什么意义?
宋凌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她对谢晏对威胁她的内容毫不在意，促使她答应下来是谢晏的动机。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他还算一个正常人吗?
难道如她对明婳尊者所说，谢晏疯了?
离开前谢晏让她第二日还去看他，宋凌也不知自己抱着什么心态答应下来。
她想看他还能怎么折腾。
第二日她处理完清雨峰事务后，便依照约定前往紫微峰。谢晏昨天被宣布病重，禁止其他峰师弟妹前来看望。今日他状态稍好些，终于是解了封。
宋凌一踏进他寝殿，便听见里面传来喧闹的聊天声。她犹豫要不要直接离开，等里面的人走后再来，便听里面的人出声。
“是宋师姐吗?谢师兄请你进来。”
——是季寒的声音。
宋凌只能保持着淡淡的神色踏进殿内，原本横在寝殿中央的那道屏风已经撤去，谢晏倚在床上，被三五个师弟妹围着，见她进来，抬首浅浅一笑。
“夫人，你来了。”
他没受伤时都没叫得这么温柔过。
眼看簇拥谢晏围成一团的师弟师妹都朝她看过来，宋凌面色如常地缓步走了进去。
师弟师妹很是乖巧地给她让地方，让她得以站得离谢晏最近。
谢晏：“夫人。”
宋凌想起昨日和谢晏的约法三章：“夫君。”
见识过她和谢晏争吵的姜绫不可思议地瞪大眼，葡萄眼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量，其他几位未婚的师弟师妹也有些许尴尬。只有谢晏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地朝宋凌温柔浅笑着。
姜绫迟疑：“谢师兄，既然宋师姐来了，我们做师弟师妹的，还是把空间留给你们吧。”
谢晏：“不用，你师姐虽然黏人，但还不到容不下你们的地步。”
宋凌：“……”
姜绫想起上次宋师姐差点把药房掀了的模样，心中泪流满面，师兄，你真的确定宋师姐的眼神是黏人不是杀人吗?
她低头，发现和谢师兄的淡定相比，她实在心理素质稍逊一筹。当即佯装无事望天。
受吊诡氛围影响，季寒当即岔开话题：“谢师兄，你刚才说你受人偷袭遇到危险，然后呢?”
然后?宋凌了然，谢晏怕是在给他这段时间的失踪编故事。
谢晏洒然一笑，柔和的目光落到宋凌身上，宋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谢晏含情脉脉看着她道：“然后，你宋师姐就出现，于危难之际救了我。”
在场的师弟师妹虽然对师兄师姐之间发生的事不甚清楚，但光从之前打听到宋师姐被丢进通天塔的消息，就察觉这件事怕不会这么简单。
“你们说，你们师姐对我是不是恩重丘山?”
“那是当然，师兄你和师姐……呃，你们天生绝配，没有人可以拆散你们。”
面对谢晏情真意切的求证，既尴尬又觉得荒唐的师弟师妹只能敷衍附和着。
送走他们，宋凌挥手，关上殿门，回身问：
“有意思吗?”
被问的人姿态优雅，漫不经心抬眸：“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觉得有意思?”
宋凌道：“他们若是十七八岁，或许会受你蒙骗，他们已经一百七八十岁，是一峰尊主，你以为你那些小伎俩能瞒过他们?”
有些谎还不如不说。
“瞒不瞒得过，是他们的事;瞒不瞒，是我的事。”谢晏眸光沉沉，侧目问宋凌，“难道要我告诉他们我这段时间失踪是被我道侣打下山崖?宋凌，我能这么说，你能罔顾你们那一脉的面子吗?”
“所以，”谢晏兀自替她总结，“你应该感谢我，是我给了你和你们那一脉体面。”
宋凌道：“你什么时候喝药?”
谢晏立刻摆出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你不会以为我喝完药你就可以离开?”
“我没这个想法。”宋凌走到他床边坐下，有些烦躁地说，“我知道你想报复我。既然是报复，自然为难得越厉害越合适。”
怎么可能跟清晨点卯一样见一面就放过。
“不愧是明师叔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徒弟，明明是我在帮你解决问题，到头来却成为你口中的我报复你。”谢晏尖酸地说。
宋凌怀疑他少年期都没和洛华尊者说过类似的话，既刁钻刻薄又蛮横幼稚。
她不欲和他争辩，没想到她的沉默还是招来他的不满。
“我还以为以宋尊者的秉性，一定会反问我有必要这样说话吗。”
“你有必要这样说话吗?”
明明完全照搬他的话语，他却突然像卡壳一样突然不知道如何回怼她。
他顿了顿：“是我误以为宋尊者还像以前一样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看来我错了。”
“嗯。”宋凌平心静气地承认了，“毕竟现在有谢仙尊陪我练习。”
他张口闭口宋尊者，可等宋凌叫他谢仙尊，他却眉毛直竖，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别忘了，你的秘密还捏在我手中。”好半天，他才开口。
“知道了。”宋凌心不在焉。
她不知道他怎么敢威胁她，也不知道洛华尊者为什么敢第二次放她和他单独相处。明明没受伤的前他就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在她面前更是相形见绌。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的关系，似乎在宋凌刺他一剑后诡异地变质了。
不仅谢晏变了，开始对她表露恨意，连宋凌自己也变了。
谢晏在她眼里，不再似以前那般琢磨不透，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伤他要害。
一力降十会，宋凌开始自己庆幸哪怕自己自怨自艾也走在追求实力的道路上。
她开始意识到，她不像她以为的因循守旧、知书达礼，她的礼节来自于昶和剑尊的教导、来自于镜月的熏陶。真实的她，冷酷而又暴戾。就像此时，面对因她受伤而面色苍白的谢晏，她内心踊跃的却是优越的感觉。
一片沉寂。本该习惯沉默的宋凌反而受不了此时寝殿的冷淡，抬眸问谢晏：“谢仙尊没有别的指示吗?”
谢晏的脸色很差，问宋凌：“你想我有什么指示?”
“什么都好，谢仙尊拿我修炼小无情道一事威胁我总不会是想我坐着陪谢仙尊打发时间。”
谢晏嘲讽她：“对宋尊者而言，陪我坐着打发时间不应该是世上最大的惩罚吗?我还以为宋尊者很恨我——毕竟是我杀了宋尊者的爱人。”
“爱人?”宋凌也有点迷茫，“我爱他他爱我就算爱人吗?谢仙尊，这些天我在通天塔其实想了很多，有关于你，也有关于陆巡。你说我爱他吗?”
谢晏勾唇，像是在嘲讽这件事宋凌该问自己而不是问他。
“我觉得我是爱他的，至少我想起我曾经和他的回忆我的内心是幸福的。”宋凌说，“可自从将你踢下百丈瀑后，想起他，我却再也不会为他的去世悲伤。谢仙尊，我是不是不正常?”
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快地忘了自己的爱人，到底是她不够爱，还是她其实是个比谢晏更不正常的人?
谢晏陷入沉思，没一会他回过神来。“我为什么要为你解答?”
“不知道。”宋凌说，“或许因为谢仙尊是聪明人，或许因为谢仙尊也参与其中，就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谢仙尊，但自然而然就问出了口。”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妥，“谢仙尊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会想清楚。”
她起身，和谢晏告辞。
“等等，”谢晏在她即将踏出寝殿的时候叫停了她，“你明天再来，我会好好思索，等明天再答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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