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粟知道洛明生是个商人,还是个数一数二的富商。可再多的听说和脑补,都没能真正的窥见这个男子分毫。
洛明生正值壮年,不是肥硕的中年人,也不是历经风霜的沧桑男人。他一身白净的皮肉,比洛知粟略高一些,眉眼温润,体型修长,穿着墨绿色的袍子,束着白玉冠,说话的声音温声细语,很是有礼。
或许是因为亲自调香,他身上总有股一香味。说不清道不明的香,轻轻浅浅的,若非细闻,很难发现。
天色渐晚,一大家子的人围坐着圆桌用膳,洛明生不时的给洛知粟夹菜,小厮过来倒酒时,洛明生挡掉了他的手,说道,“今日就不必了,粟儿难得回来,便不饮酒了。听说最近京中来了不少地方的手艺人,其中一项‘铁水打花’神乎其神。待会你差人去寻来,在福芳园演上一演。”
他说完小厮就应下离开了,洛明生看着乖巧吃饭的儿子,说道,“前些日子才竣工的福芳园,就是想着你回来了让你看一回‘铁水打花’。”
洛知粟乖巧点头,他并不知道洛明生嗜酒如命,总是要寻了机会浅酌几杯。
正因为洛知粟的不知,所以没有读懂这一场偏爱。
桌上坐着的其他人想了什么,洛双雁不知。她只知道,她恨极了!
铁水打花就是现在传进京中的,绚丽的橘黄色在空中绽开,像是一朵灿烂的菊花。那些光瞬间倾泻而下,好像无数的星子,争着抢着降落人间。
上辈子也是,府中建了福芳园,只为了给洛少爷演上一场。洛知粟失踪后,洛明生就叫人封了福芳园,再不准人踏足半步。
她成亲后,夫君是养尊处优的相府独子,她看过无数场‘铁水打花’。
可洛双雁的记忆中,永远是年少时的那一场。绽开的花火照亮了坐在亭子中的人,他眉间似有无数愁绪,郁郁寡欢,可随着满目繁星的降落,他笑了,是冰雪初融,是万物复春。
洛双雁还记得他的声音,他的话,“爹,真好看。”
他说罢就落了泪,洛明生揽着他,眉头紧紧的皱着,是洛双雁从未见过的冷峻。那一刻的父慈子孝,是洛双雁从未得到过的偏心和慈爱。
“爹,你快些吃吧,菜要凉了。”洛知粟给洛明生夹了菜,低声催促着。
这么一大家子同桌吃饭,洛知粟有些拘谨,他向来就不是外向的性子,只有跟亲近的人在一起才能说说笑笑,在外人面前向来是话少的。
洛明生听话的开始吃饭,只是面上带着难掩的得意。他觉得粟儿就是嘴硬,不知道这‘铁水打花’的绝妙之处,若是见了,指不定如何喜欢。
王氏坐在洛知粟另一侧,拍了拍他的手,说道,“粟儿多吃些,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
洛知粟点头。
他还曾觉得鸿鸣院的伙食好,可跟洛府一比,就差不止一星半点。现在满桌子的菜,摆盘精致,各式各样,每一次入口,都是另一番的绝妙体验,他想着,这怕是不亚于满汉全席了。
饭后,一群人都先回屋收拾,收拾好了再到福芳园聚合。
洛明生收拾的慢些,他素来注重仪表。衣裳穿什么颜色的,什么料子的,香熏哪一种,玉佩挂什么款的,都精细得很。也就洛家家大业大,能让他这般挑剔。
洛知粟的祖母尚在,所以至今还未分家,但是平日里四房之间往来甚少。
四房都是经商的,家中男丁经常在外,并不常回来,一家子的女眷也不好随时出来乱抛头露面。祖母年纪大了,也不常离开自己的院子,都是晚辈回来了去她那儿请安,也算全了老人的一番挂念。
洛家也没那些晨昏定省的规律,以至于洛知粟现在还不知道洛家到底几口人。
所以今日看演出的,便只有三房的人。
内宅有正妻王氏,还有两位妾氏,林夫人和息夫人。
小辈的话,二子三女。洛知粟是嫡长子,今年正好二十,林夫人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洛双雁和洛双霜,今年才及笄,息夫人生了一子一女,洛知奕和洛知礼。
洛知礼比洛知粟小上两岁,去年就成了亲,嫁给了江南富商韩硕的长子。洛知奕今年不过十三,板着一张稚气的小脸,穿着一席青衫故作老成,头上裹着布巾,是个正在学堂念书的小童生。
洛知粟一一打过招呼,看向洛双雁的时候,不禁多注视了一会儿。这时候,洛双雁应该已经重生了,他也不知是何感觉,看向洛双雁时老觉得心虚,总觉得自己抢了她的男人。
不过一想,这也算是好事一桩,燕琢安二十四了,洛双雁才十五,这年龄差的,让他总觉得不太好。
洛双雁和洛双霜虽说是双生子,但是相貌并不相像。洛双雁清纯可人,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夸赞的那个,洛双霜反倒普通了些,她面容堪堪清秀,随了她娘,有一双清澈的眸子,看起来是个听话乖巧的。
洛知粟看过那本书的内容不多,他看书中描写了大端的洛双雁。说她如何纯真,如何性感诱人。反倒是没见过的洛知礼,一笔带过,只说是京中人人追捧的才女佳人,长相似谪仙,勾了一众青年才俊的心。
洛知粟看了一眼息夫人,觉得有道理,息夫人长相很美。瓜子脸、秋水眸,□□殷红,偏又带着几分冷清,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衬得一旁的王氏和林夫人普通了些。
息夫人看见洛知粟看他,笑了笑,问道,“少爷看什么?莫不是月余不见,不记得奴婢了。”她的态度温和,声音清冷,竟让洛知粟有些不好意思。
洛知粟摇了摇头,“只是许久未见大妹妹,看见姨娘就想起了她。”
息夫人听闻,也失了兴致,她用手撑着脸,看着远处那些匠人忙活来忙活去的折腾,眼眶有一瞬的湿润,蔫蔫的说道,“奴婢也许久未见大小姐了,不知她可还好。”
韩家远在江南,和京城是完全不同的地界。也不知知礼去了江南,是否还习惯,韩家待她可好?
“若是粟儿和妹妹都想知礼了,便叫三爷修书一封,让韩老爷允了知礼回来贺寿。还有两月,便是三爷的寿辰了。”王氏温柔的说着,她长了张讨喜的圆脸,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喜人。
王氏性子温和,对待三房的妾室和庶子庶女很是宽厚。
“谢谢姐姐。”息夫人有些激动的说道。
王氏摇头,有些感慨,“说什么谢不谢的,妹妹太客气了。我也许久没见知礼了,说起那韩家少爷,也只见过一面,如今啊,竟是连自家的姑爷都忘了。”
息夫人笑着点头附和。
息夫人是青楼女子,小小年纪便被爹娘卖进了楼里,老鸨对她非打即骂。楼里的日子是难的,若你还有一颗羞耻心,在那里,就是十八层地狱,每日都像是将心放进油锅里炸,放进冰窖里冻。
可她遇见了王氏,王氏是官家小姐,嫁给了富商洛家。她成亲后一直无所出,大夫也直言,说王氏子嗣艰难,怕是一生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王氏在酒楼遇见了遭人戏弄的息夫人,便做主买下了她,给洛三爷做妾。
洛府是日子是好的,她进府没多久,王氏便有了身孕。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儿,偏偏王氏就觉得是她的福气,对她照顾有加。
洛三爷不是沉迷**的人,他爱钱胜过了爱女人。所以三房的日子很是平静,没那些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争斗。
“粟儿也要记着,两月后你得回来给你爹贺寿。别贪玩忘了,叫你爹生气。”
“娘,我记着呢。”洛知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想着等看完了演出问问身边的下人。
洛知粟对古代的娱乐设施很是感兴趣,他总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去听听京剧,去看看杂耍。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堆人围着杂耍的人鼓掌叫好,然后有人将铜锣翻转,抬着四处讨赏钱。
是众生百态,是不一样的人间烟花味。
洛明生姗姗来迟,他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袍子,束着白玉环,配着青玉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俊逸非凡。
王氏靠近了洛知粟,轻声说道,“看吧,你爹啊,最是招摇了。”虽说如此,但看向洛明生的眼神,带着丝丝情谊,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留下的痕迹。
洛知粟失笑,和在座的弟弟妹妹一起,喊了一声“爹。”。
洛明生心情很好,他大手一挥,对着准备许久的匠人们说道:“今儿个是个好日子,有劳诸位了。咱们这就开始吧,给这些关在府里的夫人娃娃看个新鲜。”
洛知粟目不转睛的看着半空中绽开的红色花朵。满目的绚烂光电连成了线,向四处迸溅着,落在地上,给青砖染上了繁华的表象。纵使见过现代的烟花,可那是不一样的。
烟花是高高悬挂在夜空的,而这个,没那么高,就在半空中,仿佛你一伸手,那些光点就落在了手中。
像凤凰涅槃,像星子坠地。这是一场光的盛宴,是无数人智慧的结晶,在这一刻,像世人证明着,奇异本就藏于人间。
人间除了滚滚红尘,爱恨痴嗔,还有这数不清的妙景。
洛知粟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着,燕琢安怕是没见过这个。‘铁水打花’是最近才传到京中的,而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年了。
这世间千万奇景,不知他错过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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