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白对这个问题略感意外,顿了顿,感觉到耳廓在发烫,赶紧坐直了身体。
假如灯光不是这样的昏暗朦胧,假如她不是病得这样混沌昏沉,温宁就能看见,他贴向她的那只耳朵,正在一点点变红。
初白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干净,假如他去拍电视,那么特写必定要拍他的眼睛,只这一对杏仁般的眼眸就能迷倒万千少女。
此刻他墨黑的瞳孔中就像盛满了星星,闪着隐秘又难以克制的光芒。
她哑着嗓子都要问自己的问题,竟然是这个。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不知怎么,也染了几分哑,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床边蹲下,凑近温宁的耳朵,说了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话。
然后双手撑在床沿上,像乖巧的小奶狗,乖乖地笑着凝视她。
初白的笑容与那束郁金香一样,为病房带来了朝气,温宁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自己没有女朋友,要这样说悄悄话似的,只能归为年轻人的活力。
但她听到这个回答没由来地松了口气,她打心底里希望初白能找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足够优秀,也足够善良,能够理解并抚慰他年少时的伤痛。
初白值得那样的好女孩。
暖黄的灯光照出一小圈温馨,温宁靠在床头,心中是久违的平静。
以前温宁总怕生病。
经济压力当然是首当其冲的原因,二来却也是害怕一个人,独自面对可怖的病痛。
倘若初白没有回来,她的担忧很可能会成真,一如一周前,她独自到急诊室去,可现在,因为有初白在,她竟然觉得,就连生病也没那么可怕了。
这一刻的氛围太温馨,让她对这个世界暂时放下了戒备。
初白没有错过她这一瞬细小的,或许只存在于她内心的转变,乖巧的笑意渐渐敛起,垂眸,美丽的睫羽在他脸上铺下一小道阴影。
“那个人,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温宁当然明白他说的那人是谁。
说来可笑,她与陈帆在一起两年,体会过的痛苦实在难以向人倾诉,倒是初白才回国两天,那些一点点啃噬她的细节,像显微镜一样,清晰呈现到他面前。
再也瞒不过去,却也恰好给了她一个,想对初白坦诚一切的借口。
“他是医生。”温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是异地恋,见面次数并不多。”
初白一愣,异地恋?
随即他想到,祈安分明说过,那人是市人医的医生,又怎么会是异地恋?
大约他脸上的诧异太过明显,温宁轻轻弯了弯唇,有些自嘲:“车程一个多小时的异地恋。”
江城很大,她为了节约房租,也为了远离家里,租住在郊区,陈帆过来找她,开车要第一个多小时,要是乘地铁,大约也是一个多小时。
而无论何种交通方式,都需要路费和时间。
因此哪怕他们在同一座城市,也很少见面,谈着车程一个多小时的异地恋。
温宁从初白的眼神中,竟看出了怜惜与心疼,不禁心神一软。
她大约是被冷待久了,但凡别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流露,都忍不住去靠近,好像这样就能蹭到一点余温。
但她把动荡的情绪按住了,提醒自己这是她弟弟,像大多数姐姐一样,装出若无其事的松快样子:“反正以后找对象,绝不会再找医生。”
几瞬烧灼的窒息后,她终究自嘲:“很好笑吧,我也觉得自己这几年实在运气不好。”
初白陡然有些哽咽,强压住了,开玩笑地说:“谁说的,前两天送你进医院的时候,你昏迷了不知道,查出来新冠和支原体合并感染,医生说你能去买彩票了。”
温宁配合地笑了笑。
不能再说下去,要是再说,她恐怕又要忍不住落泪。
温宁慢慢躺下,初白不发一言地帮她完成动作,替她掖拢被角,最后关上了灯。
仿若宇宙中的一粒星辰闭上了眼。
黑暗中,彼此克制着泪意,互不相知,像两个真正的成年人。
良久,她忍着鼻尖的酸涩,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这束花,我很喜欢。是我第一次收到鲜花。”轻到几乎听不出她病重的沙哑。
但夜空浩渺,祥和静谧,所以他听清了。
-
初白记着祈安说的,原来温宁喜欢吃肯德基。
事情总是禁不起想。
倘若他不知道这件事,以往的种种细节自然都可以被合理而轻易地忽略过去,可他知道了,便总忍不住想,当年,还是孩子的温宁,每当周末节假日,看着他和祈安一块儿吃薯条可乐,她却没有,该是什么心情?
十五六岁,扎着马尾辫的中学生温宁,在他的记忆里,重新清晰起来。
她比初白大四岁,这种年龄的差距,以他们现在的年纪来看微不足道,可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阶段。
上了中学的她身体变化日渐明显,有了少女的模样,性情也愈发内敛。
初白一直觉得,那时的她应当有了属于成长期少女的秘密,所以在和以往一样的夏天,当她看到两个完全还是小男孩的弟弟,大约觉得不再有共同语言,因此不再来跟他们一块儿看电视,而总是自己躲进房里。
每当他回忆起这一时期的温宁,能想起的,总是她微微低着头的侧影,还有他不太懂得,却天然不敢细看的曲线。
那个夏天,她在家总穿那件过小的浅粉色棉质短袖。
现在想来,当时的温宁是孤独的。
父母对她也许并不像旁人看到的那么好,她也从不出去跟同学玩,他和祈安又都太小,还在没头没脑地模仿电视里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步,绝不是少女时期的她可以倾诉的对象。
在此之前,他未曾想过,当她以一副姐姐的模样,没什么表情地说“不爱吃”,“要写作业,别来吵我”的背后,在她那个朝北的五平米小房间里,她是怀有何种心情?
年幼的他无法窥探,温宁呈现给他们的,只有那扇小小的,紧闭的房门。
初白静静地坐在陪护床上,眺望他们儿时生长之地的方向。
夜空有了泛白的迹象,医院外的街道上,汽笛声隐隐传来。
他低头研究了一会儿,发现最近的一家肯德基距离这里1.3千米,有粥,不用等以后,她现在就可以吃。
初白在晨曦中,看了一眼重新陷入沉睡的温宁,把手机放进口袋,悄悄走了出去。
没想到来这里买早餐的人还不少。
初白正在一群赶着去上班的人中,被推推挤挤地跟服务员说取餐号时,接到了祈安的电话。
“小白,你是学医的,我问你啊,那个放血疗法效果怎么样?”
服务员抱歉地表示,他还需要再等一会儿。
初白往旁边让了让,先跟祈安通话。
刚才太嘈杂,他没太听清祈安说了什么,又问了一遍之后才说:“这属于中医?我不太了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祈安在电话里长叹一声:“我妈大清早给我打电话,要我带她来医院,说看西医没用,她要带我姐去扎针放血,我听着就觉得不靠谱,但她非要说以前我姐发烧都是这么好的。”
初白握着手机的手一紧:“温宁姐是肺炎,已经在对症治疗……你们现在已经去医院了吗,我正好在附近。”
“啊?你正好在附近?那就太好了,你快过来。”祈安说,“我现在在住院部楼下,我爸妈已经上去了,我溜出来打给你问问,得赶紧上去看着点他们。”
服务员打包好一份早餐:“89号,89号好了。”
初白顾不上拿,匆匆推门出去,往医院的方向跑。
他逆着早高峰的车流一路疾驰,一些久远的记忆渐渐与眼前的景象重叠。
就在那个她穿浅粉短袖的暑假后,或者又隔了一个学期,有一阵他们这里各大中小学甲流盛行。
那回他和祈安都中招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被父母接走,去医院挂盐水。
他们两家父母辈就是邻里熟人,孩子们又从小一块儿玩,大家在医院凑齐了,对孩子的担忧也减轻了一些。
好像既然大家都一起病,就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于是两家的小男孩跟提前放假似的,一只手被禁锢了,也丝毫不妨碍他们看诊室里播放的动画片,大人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吃晚饭时,还是初白妈妈说了一句:“今天星期五,你们家姐姐也要回家吧?要不你回去给她做晚饭,祈安我顺便看着就行了。”
温宁妈妈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说:“姐姐已经大了,能自己弄饭吃。”
后来,初白才无意间听到父母聊天,才知道原来那天,温宁也病了,在学校烧得很严重,打电话给家长,一下午也没人去接,后来是她自己回去的。
拖得太久,等温家人终于送她去医院,已经太迟了,连去五天医院也没能退烧。
几天后,他从房间的窗口看出去,曾看到温父温母带着病重的她出门。
再后来,便是温妈妈逢人就说她对女儿有多上心,对儿子都没那么好,到处替她寻医问诊,好在最后找到一个能扎针放血的老郎中,才把病看好。
从此邻居们说起温家父母,都是他们对女儿的宠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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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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