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填平最后一抔土时,四周浓稠的雾气忽然翻涌着退散,露出一条小路。
我们顺着小路,终于走出坟地,来到一条黑沉沉的河边。
河水静得出奇,水面没有一丝波纹,像一面巨大的镜子。
一个女人坐在河边,她背对着我们,赤着脚轻轻踢着水面,嘴里哼着一支陌生的小曲,调子缠绵悱恻,却让我脊背发凉。
我们停下时,女人也停止了哼唱,缓缓转过身来,抬头看向我们。
女人的脸并不似那些女鬼枯瘦,反而如活人一般,称得上貌美,她生了一双杏眸,眼尾下垂,鼻梁上一颗小痣,那是同我梦里简锦一模一样的脸。
她的目光掠过我们,落在李金照身上。
“都长这么大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水波荡漾的回音,“既然离开了村子,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她又看向我,目光在装赤莲花的箱子上略过,抬眸看向我的脸,微微一笑。
“心上人仍在身侧,真是让人羡慕。”她轻叹道,“罢了,这花,就留着赠予所爱之人吧。”
我这才明白那些纸人为什么会抢我身上装赤莲花的匣子,原来那些纸人是根据简锦的意念行动的。
李金照平静的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天彻底亮起来时,湖面起了些变化,如浓墨被稀释,缕缕黑雾升腾而起。
简锦的身体也随着阳光泛起黑色的烟雾,就在这节骨眼上,那少年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伸手一抓,把那些黑雾全拢到跟前,然后,他居然张嘴啊呜一口,跟馒头似的把黑雾全吞了。
我嘞个大胃王啊?
少年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歪歪头笑道:“别担心,我只是把她们身上的怨气吃了。”
他说完又看向李金照,眼底带了几分戏谑,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唇瓣。
“如果你改变主意,愿意让我吃的话,可以来南城找我,我叫谢浮欢。”
这位神秘的谢浮欢说完便后退几步,身影隐入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事也算就此告一段落。
回程的马车上,孟见微细细复盘着方才的遭遇,侧首对温慕慈道:“那棵‘大白菜’自称姓谢,莫非是南城谢家的人?”
温慕慈迟疑道:“确有这个可能,但若真如此……”
他声音渐低,有些一言难尽:“若真如此,那便意味着谢家竟将活人生生制成了食怨灵,这手段未免太残忍。”
孟见微摆摆手,像在说谢家完全能做出这事。
“谢家虽顶着修仙世家的名头,可他们家主谢华是个十足的老狐狸。既要端着仙风道骨的架子,又舍不得黄白之物,活脱脱是个披着君子皮数银钱的市侩之徒。”
我们回到舒城后,温慕慈便着手炼制丹药。那丹药看似小巧玲珑,却不可直接吞服,需静置三日方能服用,如同滚烫的热水要晾晾才能喝一个道理。
至于报酬一事,温慕慈也终于道出所求:“十五天后,沉月湾有一场寻宝大赛,大奖是海妖血凝成的血珀珠,研磨成粉入药可治愈一切外伤,我想用它来炼新丹。”
孟见微附和道:“不过,这寻宝大赛是谢家主持的,所有参赛者都要在南城集合,坐谢家的船去,你们可得小心点。”
晚上,用过晚饭后,孟见微神秘兮兮地拉着我来到长廊,从袖中掏出一颗莹润的玉珠,郑重地放在我掌心。
“这枚梦魂珠,”她压低声音,“捏碎时能让在场众人皆入幻境,谢家寻宝大赛凶险,你带着防身。”
珠身在她手里暖色的光晕,触之微凉。
我心头一暖,正要道谢,却见她突然凑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那……能不能劳烦你,让李大侠再多签几张名帖?”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之后我和李金照在温家待了一天,便起程去南城,时间富裕,倒也不赶,一路还能看看风景。
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世界再大也只有我们两个相互依靠。
再加上失忆后的李金照对一切都如新生儿一般好奇,更爱撒娇,我总恍惚看她还是当年稚嫩需要我照顾的小满,便忍不住想再纵容她一些,把这些年她缺的好都加倍补回来。
新到的城里有烟花表演,我像十八岁那年一样,带着她爬上屋顶。
烟花在夜空中次第绽放,将她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可这一次,当最绚烂的那朵烟花照亮天际时,她却转过头来望向我。
和那年一样的场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试探着在她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带着夜风微凉的吻,然后抬眸看向她。
她没有躲,只是看着我,见我再无所动作,才挑了挑眉,问我:“没了?”
就好像和人打架,你毕生所学都用了,结果对方来一句,你的招呢?
我没招了,所以点点头:“没了。”
李金照并没转过头去,反而问我:“你待我好,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
然后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脚腕上多了一串铁链子。
有些沉,但并不隔,锁我的人在里面贴心地垫了层软绒。
我动了动,看着那铁链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努力回忆昨天有什么不对,但再想也全都正常。
晚上说晚安时李金照还都是笑吟吟的,没有生气的样子,那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因为亲了李金照一口,所以被判定是耍流氓抓起来了吗?
李金照这时推门而入,目光轻巧地越过那截铁链,仿佛它根本不存在。
她将食盒轻轻搁在桌上,声音里带着熟悉的温柔:“箐箐醒啦,饿不饿?”
食盒掀开的瞬间,热腾腾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她摆碗筷的动作很轻,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刻意要打破屋里凝滞的空气。
其实是有点饿的,但该问的还得问,我指了指锁链,有些担心的看着她的脸色,问:“这是怎么回事?”
“嗯?”
李金照抬起头看我,好似这事非常正常,理所当然道:“没办法呀,毕竟箐箐太偏心了,给她的是完整的爱,给我的却是半个吻。”
她坐到我床边,手抚摸上我的脸颊,话语间带了些嗔怪语气。
“明明我都这么用心陪你玩师姐师妹的游戏,你却还想着她……但没关系,只要被我抓住,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愣住,脑子里轰然炸开一个荒谬的念头,什么,原来不是因为亲一口被抓起来,而是因为只亲了嘴角被抓起来吗!
我只能解释:“我从没有过偏心,你们在我心中同等重要,是同一个人,区别仅在于记忆的留存与否。”
但李金照根本不听我说什么,也没有要放我的意思,为了证明自己,我老老实实待了三天。
第三天时我想看看那丹药怎么样了,去够包袱时,听见咔的一声,转头去看,发现铁链的锁头断了。
完蛋。
我捧起来想看看是怎么坏的,结果这时候李金照回来了。
完蛋升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赶忙把锁链放到一边,开口解释:“不是我要跑,是它自己断的。”
李金照轻轻“嗯”了一声,唇角微扬,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我知道呀。”
她慢条斯理地靠近,抚过那截铁链,抬眸看我:“师姐不会舍得丢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完了完了,我有些紧张,她喊师姐,那就是心里已经生气了,果然,下一秒,她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师姐喜欢小满,喜欢到连梦里也会叫这个名字呢。”
她的手收紧了些:“明明说我们是同一个人,师姐却不愿意这么叫我。”
我有些纠结,一半的想法在为自己怎么会说梦话还是这么羞耻的而捶地,一半紧张的在想这可怎么办那我也喊她一声吧,于是道:“小满…”
话音未落,李金照的表情一变,猛地掐住我的脖颈,一把将我摁倒在床上,我的惊呼声没能发出来,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她的身体压下来,呼吸近在咫尺,眼底翻涌着近乎偏执的暗色。
“别用喊她的名字叫我。”
叫也不开心,不叫也不开心,我努力组织着语言,却发现虽然被限制着,但她掐的并不用力,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因为控制着力度而微微发颤。
感受到这一点,我莫名的平静下来。
我想起江不争和我说的:“为了不让你被毁掉,她只能去死。”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魔的**会影响这么大,会让她对一份感情的占有欲不断放大,想要单独的占有对方。
但这样的情感不会毁掉我,我不觉得害怕,甘愿沉溺在这温柔的劫难里。
既然拉钩上吊约定好,那就一定要相守够一百年。
我捧起她的脸,指尖描摹着她熟悉的轮廓,四目相对,她澄澈的瞳孔里映着我模糊的倒影。
“谢谢你就算忘记了,也再一次喜欢我。”
我捏碎了孟见微给我的珠子。
如果你质疑我爱的是否是你本身,那就将我的过往也一并吞噬,让我们回到最初,在空白的命页上,再写一次相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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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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