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完饭，娄央拿了本书，在河口边的那块大石头旁看书晒太阳，舒平凡带着狗跟在旁边，也不敢上前打扰。
太阳晒得暖洋洋的，舒平凡泛起了瞌睡，跟爬爬一起在石头另一面靠着睡着了。
不知道是内心知道娄央就在自己身边，还是惯性，她又梦见了小时候。
小小的黑暗的不透风的屋子里，舒平凡双手抱着自己缩在地上，屋里没有窗户，没有自然光，也不能开灯，因为会被发现。
只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陪着她，电视机声音不能放的太大，很小很小，屋子本来就不大，最小的音量也能让舒平凡听得见。
电视里，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穿着碎花外套，扎着两个麻花辫儿，精致的五官让舒平凡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
“妈，”女孩看着自己的母亲，伸手将自己珍藏了好几天没舍得吃的几个鸡蛋递了过去，“爷爷说，鸡蛋可以让我长高，我现在比妈妈高了，你吃。”
女孩妈妈看了两秒，一把推开她的手，转过身要走，然而眼眶已经红了。
“妈！”女孩喊住她，“我吃的少，能干活，什么都能干，你带我一起走吧。”
“你不念书了？”
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比起念书，我更想和妈妈在一起。”
“瞎说！”妈妈转过头，瞪了她一眼，“你要念书，要好好念书，你只能念好书才能离开这里……”
女孩扑上去抱住了妈妈，“你不要走，我念书，我都听你的，你不要走行不行。”
妈妈抱住她，女儿是真的长大了，比自己高了，她欣慰，舍不得又无可奈何，造化弄人。
“小蕊，妈妈对不起你。”
小小的舒平凡仰头看着电视，真想伸手替小蕊擦一擦眼泪，告诉她，我的妈妈可以借给你。
这个想法刚生出来，舒平凡听见了钥匙开门声，她扑过去关了电视，刚关上，门就开了。
她吓得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喘着气，却被眼前的景色愣住了。
不远处的山与山之间的缝隙映照出橙黄色的光，舒平凡站起身，原来夕阳这么好看。
“央姐！你快看…”她转到石头另一边，石头后面哪里还有人。
爬爬也不见了。
美景也没能让舒平凡心情舒缓，她缓缓往潘奶奶家走，低头看着手机，粉丝群催促她发些照片，舒平凡将这事儿给忘了，她拿着手机拍下夕阳。
不行，这照片太好看了，不能发。
她又随便拍了路边房屋、田地，拍的要多随心有多随心。
【一丢：好普通的村庄。】
【Kira：电影里还挺漂亮的。】
【婷婷：电影里挺有年代味道，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
【鸽子咯咯咯：都十七八年过去了，那些土房都变成楼房了。】
【方小四：好快啊，央姐出道十七年了。】
舒平凡叹了口气，十七年过去了啊，她认识娄央也快十七年了。
路边围埂上野菊花长得正好，落日照在花上泛出光泽，她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这一路看过去，野菊花长得很茂盛，一片黄色。
舒平凡跳下围埂，摘了一把菊花。
香是不怎么香的，但是胜在颜色纯净，她笑了笑，花是美好事物，娄央会不会喜欢？
潘奶奶在做晚饭，舒平凡凑过去看了眼，“好香啊，晚上吃什么。”
“面疙瘩。”潘奶奶掀开锅盖，“可喜欢吃？”
“喜欢！我什么都吃，不挑食！”
“不挑食好，乖孩子。”
舒平凡将花放到她面前，“奶奶你看，好不好看。”
潘奶奶后退了一步，笑着将她手推开，“这花有什么好看，我天天都看得见。”
“我觉得好看，”舒平凡自己欣赏，“我要送给央姐，奶奶，央姐在楼上吗？”
“她不是在河口就是在楼上。”潘奶奶说。
舒平凡转头往楼上跑，娄央的房门是关着的，露台的门开着，她伸头看了眼，娄央站在露台边看着已经落的差不多夕阳。
“央姐！”舒平凡走过去，“央姐，送你一束花。”
她把花放在娄央面前，娄央是闭着眼睛的，舒平凡又说道，“颜色纯黄，央姐你看看。”
娄央嘴唇紧抿，额发吹散在鼻梁。
真好看，即使没有化妆，没有好看的妆发造型，刘海还遮住了一般的容貌，单是这鼻子、这下颌线，舒平凡咽了咽口水。
“两个丫头吃饭了！”潘奶奶在楼下喊道。
舒平凡应了一声，“来啦！”
这一声又响又亮，娄央睁开了眼，眼眸轻轻扫在面前的花儿上，一秒钟都没到便转身下楼。
舒平凡跟她身后，将花放在娄央房间的窗沿上。
面疙瘩舒平凡第一次吃，顾名思义就是疙瘩，软糯Q弹，舒平凡吃了两大碗，娄央早已经吃完上楼去了。
潘奶奶要喊娄央下楼洗碗，舒平凡阻止了她，“奶奶我来洗，我在这儿白吃白住，不能不干活。”
“你不能洗，”潘奶奶摁着她收碗筷的手，“小羊自己说了，她要干活，不然手脚不灵活了。”
舒平凡抬眸，“什么意思？”
“她生病了，”潘奶奶走到厨房外，对着二楼，“小羊，洗碗啦。”
“她什么病？”舒平凡问。
潘奶奶摇头，“唉，她也不跟我这个老婆子说。”
何止是不说，娄央好几天也不一定说得上一句话。
舒平凡也发现了不对劲，但是什么病会让手脚不灵活？娄央有没有去看医生？有没有治疗？
她上网查了一番，什么病会导致手脚不灵活。
脑梗、帕金森、颈椎受伤、偏瘫，这些统统和娄央对不上。
娄央洗碗和先前一样，几个碗洗了十多分钟，将灶台擦拭干干净净，洗干净抹布搭在水池上，走到院子里的水池用香皂洗手。
双手交叉揉搓，反复细致，一根根手指头逐一揉搓，很慢，但是很好看。
舒平凡爱看她的手，真是漂亮，漂亮的人浑身上下哪里都漂亮，她伸出自己的手，又放下了。
算了，她的手是个小肉手，虽然她本身不胖，手却是肉肉的。
以前有个年龄偏长的群演阿姨跟她说，肉手有福，是抓钱的手，不过以她目前的存款和薪资来说，这分明就是给肉手党们找的一个好听的借口而已。
想要抓钱，娄央那样又长又大的手不是能抓的更多么。
娄央洗好手进了浴室洗澡，舒平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爬爬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个玩具球，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任青给她发消息告诉她那个坏丫鬟的角色替她争取下来了，让她后天去面试一下。
那明天就得走了，好快，舒平凡不想走，原本她只是想要寻找娄央这么一个单纯的想法，但是真的找到了，发现娄央比自己想象中过得还要差，她舍不得、心疼，她不能扔下娄央不管。
但是工作还是要做，得赚钱。
好在她的工作弹性大，自由，没人管，等她赚了这笔钱就再回来，况且她这趟来的急，什么换洗衣服都没带。
她在手机上买车票，来的时候没觉着远、麻烦，这下要回去了才发现真的很麻烦。
首先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出村子。
潘奶奶在堂屋看电视，舒平凡坐到她身边，说，“奶奶，我明天要回去工作了。”
“要走啦？”潘奶奶看着她。
“嗯，过几天再回来，”舒平凡手撑着下巴，“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一个小群演，拍完今天就没明天的。”
电视剧里放着一个抗战片，战场上一片军人，舒平凡指着没有镜头的军人说，“我的角色跟他们差不多，没有镜头台词，凑数用的。”
潘奶奶似懂非懂点点头，“那也很棒。”
“是吗？”舒平凡挑眉笑。
“工作都是棒的，好好工作最棒。”潘奶奶冲她竖起大拇指。
舒平凡挽着她胳膊，“奶奶，我明天要怎么去县城啊？”
“在村口等，每天早上五点五十有班车去县城。”潘奶奶说。
“村口？”
“河口往西走，有个路口，那里就是村口。”
舒平凡想了想，“我知道了，是我下车的地方，一个丁字路口。”
浴室传来开门的声音，舒平凡蹦起来跑了过去，娄央穿着黑色长袖长裤丝绸睡衣，头发半湿，刚洗完澡扑面而来是沐浴露的香味儿。
“央姐，我明天…”
娄央径直走过她，上楼去了。
舒平凡要跟上，兜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一看。
是老妈。
舒平凡走到院子里接通了电话。
“有钱吗？”老妈说。
“有，”舒平凡声音低了下去，“但是不多。”
“你留下房租钱，剩下打给我。”
“我前两天不是给你打了两千…”
“我最近生病了，”老妈打断她，“看病住院花费大着。”
舒平凡紧张起来，“妈你怎么了。”
“你给我钱我就没事。”
“好，我再给你打两千。”舒平凡电话都没挂，点开老妈微信转了两千过去，“钱不够再跟我说，等过几天我回去看看…”
老妈那边收了钱，说，“没什么大毛病别回来了，你要是有那闲钱回来，不如转给我。”
老妈声音听上去还算是中气十足，大概是真的没什么大问题，舒平凡还是有些不放心，“妈，开视频吧，我看看你。”
“看什么看，”老妈有些不耐烦，“你好好赚钱，我死不了。”
老妈挂了电话，舒平凡给老爸打了个视频，老爸接了，但是改成语音接听的，“我跟你妈在一块，你妈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缺钱就跟我说。”
“你有钱不知道直接打回来吗，还要我跟你妈伸手找你要？”
舒平凡愣了愣，“好。”
老爸挂电话比老妈更快，她叹口气，点开APP看了眼自己银行卡余额，她赚的钱不多，但是用的也不多，每个月除了固定的五百块房租外，吃喝都蹭剧组的盒饭，没有工作的时候她一天吃食不超过十五块。
最大的开销是到处寻人。
现在好啦，人已经找到了，以后也不用到处乱找了。
舒平凡又给老妈转了三千。
仰头看了看二楼，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娄央此时一定在露台，她跑上二楼，露台门开着，娄央房间窗沿上的黄菊花也渐渐萎了，花瓣耷拉着脑袋。
她慢慢走向露台，在门口伸头看了眼。
娄央坐在躺椅上，依旧面对着虚无。
娄央在想什么呢，不说话也没人陪伴，她会不会孤独？
她悄悄走过去，没有说话打扰，站在娄央身后默默陪伴着。
夜晚的风很凉，舒平凡穿着外套都觉得有些凉意，娄央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睡衣。
“央姐，”舒平凡轻声道，“你冷不冷。”
她看到娄央似乎是被她突然的说话吓了一下，舒平凡不好意思笑笑，“对不起，下次我上来…”
舒平凡话没说完，娄央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三句话，“你要什么？”
“啊？”舒平凡没明白。
“签名、合影，”娄央转过头看她，“这些够不够？”
签名加合影？舒平凡内心快要一蹦三尺高，她小鸡啄米点着头，“要要要！”
这是什么神仙眷顾的好运气？
她摸了摸口袋，“央姐你等我啊，我下去拿纸笔！”
舒平凡几乎是飞下去的，很快又飞了上来，手里拿着的是她随身携带的棕色抽绳式笔记本，她翻开扉页，笑着把笔递给娄央，“央姐，你就签这里。”
为了方便娄央看见，舒平凡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在本子上。
娄央右手握笔，姿势僵硬缓慢，笔尖放在纸面，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又在其余纸面其余空白的地方划了几条横杆，舒平凡知道这是艺人的规矩，签名不在白纸上签。
舒平凡得寸进尺，“能不能…来个TO签啊？”
娄央居然也没拒绝，写了个TO，然后笔就停住了。
“我叫舒平凡，”舒平凡心里哭了两声，她一来就自报家门说了自己叫什么，娄央可能压根就没听她说话，“舒服的舒，平凡普通的那个平凡。”
舒平凡三个字在娄央笔下写出来潇洒漂亮，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也能这么好看不平凡，这个签名她要珍藏一辈子！不，死了也要带进棺材里。
要不是手机打着手电筒，她真想将这个单独粉丝签名会录下来，也珍藏一辈子。
娄央合上本子递给她，舒平凡放进口袋里，她可没忘了还有合照！
她点开照相机，一片黑，娄央起身进了屋，打开走廊灯，看着舒平凡。
舒平凡立马举起胳膊站在娄央身边，手机里两个人有着明显的身高差，舒平凡踮起脚，勉强和娄央同框，娄央却微微后退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她冷冷看着镜头，额发挡住了大半眼睛。
舒平凡没再后退，笑道，“央姐，你笑一个嘛。”
娄央盯着屏幕里的她，似乎下一秒就要掉头走人，舒平凡赶紧按下快门，咔嚓咔嚓，一连拍下了两三张。
娄央伸手关了灯，说，“够了，就离开这儿。”
舒平凡从手机里抬起头，明白了娄央为什么要给她签名合影，原来是在赶她走。
“好，我明天就走。”舒平凡说。
反正她明天确实是要走的，而且，她刚刚可没答应娄央走了就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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