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獭的毛发被滚烫的手心烘干，任秋余后悔做了这个决定，他的脸和手仿佛不是自己的，被闻庭揉搓得发麻。
干燥的环境不适合海獭生存，他正要变回人类，闻庭忽然把他举起来，扔进了荷花塘另一侧干净的水塘里。
淡水比不上海水，任秋余却有了久违的放松感。
自从分化为人类，他再也没有在水中自由自在随波漂流。
肚皮朝上翻着躺在平静的水塘中，一只黢黑的手在他肚皮上揉捏，他伸爪给了闻庭一巴掌。
闻庭抓着他两只爪子把他拉到岸边，“想不想知道我来吉祥村的原因？”
任秋余妥协，继续躺在水面上任那只黑手捏他的肚皮。
放在还未分化的时候，他可以随便饲养员抚摸，变成人类，他产生了羞耻感。
现在这样跟脱了衣服给闻庭摸有什么区别，也就这块黑煤球什么都不知道。
海獭模样的他不能用人类的方式说话，只得尖叫一声提醒闻庭他该做的事情。
“我是从沿海城市被调过来的，沿海一带的环境不用我多说了，你能上岸变异，说明已经经历过了。”闻庭徒手剥了只虾，“能不能吃生的？”
任秋余张大嘴巴，一只晶莹剔透的虾尾咀嚼两下就吞入了肚子里。
“我在沿海城市生活了24年，眼睁睁看着海水从蓝色变成了灰色，再变成五颜六色。”闻庭不经意叹了口气，“海洋被污染，沿海一带根本不能住人。”
他的眼睛眺望远方，收束回来后盯着身后的荷花塘，“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水质了，留在这里也许不错。”
海獭从水中爬上来，片刻后变回人类的模样，“这跟你之前说的不一样，你之前似乎不喜欢这里。”
“我靠！你突然变回来干什么！”
任秋余随手把长发卷起来盘在脑后，“热，海獭的身体受不了这么热的环境。”
闻庭把剥了一半的虾扔回桶里，人类模样应该不能生吃虾肉。
“继续说，”任秋余找了个树荫坐下，“你似乎很想调回去，你在沿海城市做什么？”
闻庭又沉默了，他拽着闻庭的胳膊，让这块黑煤球也坐在树荫下，而后故意靠近他。
闻庭不自在地挪了挪，“你不要对我使用美人计，我告诉你，我只喜欢女人。”
任秋余眨眨眼，笑得花枝乱颤，“使用海獭计好不好？”
闻庭挣扎了一小会儿，在任秋余变成海獭之前及时阻止了他，“你好好待着！”
“那你说嘛。”
“我是海洋环境治理者，我坚决反对往海洋倒污染垃圾，然后就被调来这里了。”
任秋余收敛自己的表情，身体逐渐远离闻庭，闻庭说得简单，他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以为人类早就放弃海洋了，原来还是有一部分人的本职工作是治理海洋环境。
如果海洋还有得救，也许他能等到重回海洋的一天。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闻庭被任秋余莫名其妙感动的眼神弄得不知所措，“我暂时还没做出什么成绩……”
任秋余屈膝，手肘抵着膝盖，手托着脸微笑着。
不知为何，他忽然对这块黑煤球有了敬畏之心，不，以后不能叫黑煤球了。
“闻庭。”
“干、干什么？”
任秋余轻声吐出两个字，读档。
读档后的他趴在闻庭的怀里，闻庭还未赶走他，他主动逃离闻庭的胸膛。
“你要怎么让我告诉你？”闻庭举着鱼竿，斜眼看他，“美人计可没用，我喜欢女人。”
任秋余装傻充愣，“我错啦，不问闻庭哥哥就是了。”
闻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能不能别恶心我？”
“闻庭我跟你商量点事呗。”任秋余蹑手蹑脚靠过去，“既然咱们已经跟老村长和村长成为了对立面，干脆一错到底，把你的实权抬上来。”
“我不要什么实权，我安安稳稳待满三年拍屁股走人，你别想煽动我。”
小龙虾一只一只落入闻庭的塑料桶，比起在小乡村明争暗斗，悠闲的田园生活更适合他。
“好好，不煽动你，就是有个初步的计划，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闻庭扔了鱼竿，“你还真想搞什么狗屁振兴？”
“没办法，沿海一带不能住人了，我必须要为我饲养的海獭们负责。”任秋余两只手抓着闻庭的胳膊，“现在只有你能帮我，闻庭，为了无家可归的小海獭们。”
塑料桶里试图逃跑的小龙虾被一只黑手当场抓获，闻庭捡起鱼竿坐在太阳底下，“说说看你的计划。”
“很简单，我们朝着美丽乡村的方向走，这几年内陆出了不少美丽乡村，我们套用现成的例子。”
任秋余似乎看到了吉祥村的未来，一栋栋三层楼的房子整齐排列，道路不再是泥土路，沥青路的两边伫立着路灯。
村前大片的田野种着稻谷，村后有序的水塘养着鱼虾。
然而闻庭却是嗤笑一声，“美丽乡村，别人用钱实打实砸出来的，你有什么？一张嘴？”
“我们也可以赚钱啊，前面那么多田，种植水稻、改造果园，还有这片荷塘，我们可以卖藕啊！”
吉祥村所在的湖省有鱼米之乡之称，这里的莲藕是出了名的好吃。
“不是我打击你，吉祥村的人安逸惯了，别看村前的田那么多，他们只种一季水稻，剩余时间任由农田荒废。”
“那……”
闻庭陆陆续续钓上来十几只小龙虾，围着荷花塘走了半圈，重新找了个地方钓。
“整个湖省都不缺莲藕，种了也只能低价卖。”
任秋余暂时能想到的都被闻庭否决了，闻庭说得没错，他们现在最缺的是钱。
“不止钱的问题，”闻庭又出声了，“这种事情需要村代表出面向上汇报，你觉得方权他会帮你吗？”
“你也是村代表啊，你帮我。”
“我？我算个什么东西，这一村姓方的人怎么可能听一个姓闻的人。”
“你是村支书，”任秋余的话说到一半，闻庭提着桶往回走，他连忙跟上，“我在新闻里看过，村支书比村长更有发言权。”
“那是别的村子，在这个村里，村长说了算，何况……”闻庭慢下来一步，回头瞥了眼任秋余，任秋余穿着不知找来的灰色汗衫。
丑死了。
“何况什么？”
“何况这个村都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他们思想固化，不可能同意让你动他们的田地。”
任秋余茅塞顿开，“所以我们现在最大的麻烦不是钱，是说服村民跟我们一起做这件事。”
“纠正一下，不是我们，我跟你没关系，也不想参与进来。”
闻庭的步子突然加快，任秋余腿长，跟上去倒也不费劲。
他抓着闻庭的胳膊，“你现在要做什么？吃龙虾吗？”
“不是，回去睡觉。”
任秋余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半桶小龙虾，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吃掉它们吗？”
“想吃？”
“你昨天都没给我吃。”
“今天也不给。”
任秋余叹了口气，看来他要学会钓龙虾了，不，他要养殖龙虾。
一路上他都跟着闻庭，路过张大娘家，张大娘家门紧闭，门外十几个人对着张大娘家的窗户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
闻庭看了眼，继续往前走，“还能是什么事。”
任秋余舍不得闻庭手里的龙虾，他拽着闻庭，“跟我一起去看看。”
“松开，我要回去睡觉。”
“大白天睡什么觉，跟我一起去！”
张大娘门前铺了两张大塑料袋，是用来晒稻谷的，稻谷一半收在蛇皮袋里，一半堆在地上。
门口的大爷大妈们见到他，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诶，回来了。”
“我还以为跑了呢，前些天帮我们找回东西，原来是为了跟……”
“张大娘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会做出这种事情？”
“男人死得早，可不就惦记男人了。”
这些人任秋余有些眼熟，之前在闻庭家见过，其中几个人的贵重物品还是他帮他们找回来的。
果然如闻庭所说，村民们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相信。
任秋余走到墙边，解开一个装满稻谷的蛇皮袋，扛起袋子把稻谷倒在晾晒的塑料袋上。
“这么好的天气都不回家晒谷子吗？明天可就要下雨了。”
此话一出，部分看热闹的村民转身回家，但还有那么几个人张望着张大娘的窗户不肯走。
一个满脸深皱纹的男人背着手打量任秋余，眼里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最后点评了一句：“男不男女不女，伤风败俗。”
任秋余没见过他，一边倒腾稻谷，一边问闻庭，“他是谁？”
“方权他爹。”
任秋余点头，冲他来的。
正思索着怎么回击，张大娘家的红色木门打开，一把带灰的扫帚甩出来，落在方权他爹脚边。
李央红从里面走出来，叉着腰说：“我看今天谁敢乱说张姐的坏话！”
李央红的嗓门大，任秋余和闻庭都愣住了。
李央红指着他们又说：“晒你们的谷子，今天我李央红在这里护着你们！”
话音刚落，一道哭声传来。
方由捧着一个牌位，身边的老村长掩面哭泣，“可怜了自家弟弟，人走了二十多年也不得安生。”
方由怒视任秋余，“狐狸精羞辱我叔叔，滚出我们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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