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来的人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穿着洗旧了的白衬衣,任秋余没见过他,却也能猜出他是谁。
“村长,为什么老村长不能私下找我问明情况,要如此兴师动众诋毁我和张婶儿?”
“你休要胡说八道!老朽何曾诋毁过你,你不做这档子事,村里会有这样的流言吗?”方松平用竹拐杖指着任秋余,下巴上的胡须快要翘起来。
“老村长,适可而止吧。”闻庭有些厌烦,“方大行的证言有问题,木工是细致活,木工厂夜晚的光线暗,他不可能在木工厂忙活到半夜。”
“木匠伯伯在撒谎!”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方悦牵着大黑狗阿芙,小脑袋从大人的腿边探出来。
任秋余寻声瞥见方悦那张小小的瓜子脸,这个小女孩倒是有意思,每到关键时刻就会帮到他。
他点头微笑,“没错,方大行在撒谎,至于他为什么撒谎,还是建议老村长私底下去问他吧。”
老村长不依不饶又哭了起来,挤了一滴眼泪落在方信明的牌位上。
这时张大娘从家中冲出来,一把将丈夫的牌位抢走,“够了!你们都够了!自从信明去世,我本本分分守着这个家,到了这个岁数还要遭你们这群糟老头子羞辱!”
任秋余隐隐担忧张大娘,想要上前劝一劝张大娘,却被张大娘抬手拦下了。
“我和书记的表弟清清白白,不接受你们胡乱猜测把罪名安在我身上。”张大娘擦干净丈夫的牌位,“任秋余暂住我家的原因大家可别忘了,到底是哪个有心人说这些话,大家心里也都清楚!”
她最后瞪了眼方松平,“信明的牌位我自己供着,不劳费心了。”
方松平被一个女人暗讽,气得他把手里的竹拐杖扔到了张大娘家中。
“你、你!不守妇道!我可以把你赶出我吉祥村!”
任秋余假装过去搀扶方松平,实则用力抓着他的胳膊不准他走动,“老村长,其实方大行没有撒谎,他真的听到了,那个人就是……”
“任秋余!”闻庭踢了一脚塑料桶,十几只小龙虾振飞到桶外,“你给我过来!”
任秋余松开老村长,摸了摸鼻子,讪讪走到闻庭身边,“表哥。”
闻庭拧着他的耳朵,“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耳朵切下来!”
“不说了,不说了。”任秋余表面上认错,心里不停骂黑煤球。
“大伯,这件事您确实冤枉了这位小兄弟,不妨我们私下解决问题。”村长方权保持着他稳重的模样,“书记和书记表弟,借一步说话。”
任秋余安安静静跟在闻庭身后,闻庭和方权两人互相客套,谁也没有主动提及刚才的话题。
走到村头的稻田里,稻谷已经收割了,田里只剩秸秆,部分秸秆被烧成了灰烬,所及之处一片黑。
走在一脚宽的田埂上,向西穿过了两亩田,便到了一座神庙。
神庙坐落在田野里,占地面积不大,也就比闻庭家的客厅稍微大了一圈。
神庙外墙贴着暗红色的瓷砖,里面供奉着三尊神像,无论是神庙内部还是神像,看着都十分干净。
任秋余不清楚三尊神像是谁,他只听说过龙王。
小时候住在海里,海边的人类隔三差五会往海里扔贡品,龙王没吃到,因为贡品都进了他的嘴里。
思及此,他挠了挠手心,反正海底没有龙王,他不吃就被别的海洋生物吃了。
老村长和村长以依次给三尊神像敬了香,拜了三拜,又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
“大权你特意带我来这里,要说的话不简单吧?”方松平的竹拐杖没捡回来,一直由方权搀扶着。
吉祥村自从修建了神庙,村中人对神仙很是敬仰,不敢在神仙面前说谎。
“大伯,并非侄儿不尊敬您,您今天的举动实在是太冲动了。”
方松平的小眼珠转向任秋余和闻庭这边,此刻他冷静了许多,“这怎么讲?”
方权也看向任秋余,“我相信书记的表弟和张大娘是清白的,但是那方大行不清白。”
“怎么回事?”
“大伯您想想,那方大行十几年前跑了媳妇,后来一直在村中哪也没去,他怎么能把那种事描述的绘声绘色?”方权顿了顿,“还有一点,方大行是受谁的指使来帮您作伪证?”
方松平不作声了,他也纳闷儿,造谣用不到证据,他提前也没准备,哪知方大行突然冒出来,确实蹊跷。
方权挨着方松平低声问:“大伯诬陷书记表弟这事儿,除了方由还有谁知道?”
方权点到为止,方松平年纪大了,想了好一会儿,小眼睛突然瞪大望着方权,方权没点头也没摇头。
方松平那双小眼睛又落到任秋余身上,在张大娘家门前,任秋余要说的话竟然是……
好在侄子方权及时赶来,这事儿才没有捅出去。
方权从外面捡了根结实的树枝,“大伯,家里的事情还需要您回去慢慢处理,书记这边就交给侄儿了。”
方松平拄着树枝,一步一步走出神庙,一瞬间他仿佛从72岁变成了82岁,向来挺直的脊背也弯曲了不少。
任秋余靠在闻庭耳边嘀咕,“老村长和村长瘦瘦的,方由怎么那么胖还那么高?”
神庙只有他们四个人,安静得很,他这一句话飘进了方松平的耳朵里,方松平的脚停滞了一秒,弯着腰继续往外走。
“书记表弟,慎言。”
任秋余:“什么意思?”
闻庭捂着他的嘴巴,“让你闭嘴!”
“书记稍安勿躁。”方权略表歉意,“今天的事情我代老村长跟你说声抱歉,前几天我弟弟偷盗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一定会给村里人一个交代。”
方权刚才一口一个大伯,对着闻庭却又提及老村长这个称呼,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妄图越过老村长呢。
闻庭最讨厌这种表里不一,惺惺作态的人,表面上对谁都恭敬,说话做事看似滴水不漏,心眼却坏得很。
在张大娘家的时候,方权根本不在,却知道方大行描述了什么,说不定方大行就是方权找过去的。
又想借用老村长的威严,又想把老村长踩下去。
他一个小小的村支书懒得跟他们玩这种心眼。
“无所谓,这事儿跟我无关,我先走了。”
闻庭摆摆手大步离开,任秋余没有阻拦,他站在神庙里与方权一同目送闻庭离开。
闻庭稍微走远了点,方权笑着说:“书记表弟有话跟我说。”
任秋余表情淡然,“你很聪明,但是我和闻庭不想参与权斗。”
方权的脸色变了变,而后笑道:“小村子哪来权斗,小兄弟真是说笑了。”
“没有最好,闻庭说无所谓,我不能无所谓。”
“书记表弟还有什么事?”
任秋余不经意勾了勾嘴角,很快又落下去,“我和张大娘莫名其妙遭到构陷,我希望这件事村长能帮我们澄清。”
“造谣容易辟谣难。”方权面露难色,“书记表弟有什么高见?”
“这件事总得有个背锅的人,那人不能是我和张大娘,也不可能是老村长一家,那么只剩一个人。”
方权听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来办。”
“还有,”任秋余悠哉悠哉背着手欣赏神像,“我被村长的家人诬陷,村长是不是应该给我点补偿?你是知道的,我那个表哥脾气不太好,我怕……”
方权忙说:“那是那是,补偿一定会给你,不知道书记表弟有什么想法?”
任秋余思考片刻,“还没想好,村长先欠着吧,应该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来找村长了。”
不等方权答复,他又说:“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回去哄哄表哥,他估计还在生气。”
在人类世界生活了十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债欠着比还了好。
待到任秋余离开神庙,方权把三尊神像前的香全部撤掉,重新给三位神仙各敬了三炷香。
方权的动作很快,任秋余吃个晚饭的时间,村里的流言发生了改变。
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方大行身上,说方大行根本没去木工厂,一个人孤寡久了,半夜喝多了自己臆想出来的声音。
还说方大行为了挑拨离间老村长和村支书的关系,所以才把他的臆想告诉给老村长,让老村长误会了村支书的表弟。
“我就纳闷儿了,怎么谁都相信你是我表弟?”
闻庭家的后院,任秋余端着张大娘家的碗跑到闻庭这里来蹭吃小龙虾。
“那我跟他们解释,其实你才是表弟。”
闻庭在小桌板下蹬了一脚,“你才是弟弟!”
“随便随便,闻庭你做的龙虾真好吃,比上次入味多了。”
“上次?”
任秋余说漏了嘴,眼睛不自然往上飘,“哦,我记错了,上次我在李婶儿家蹭的饭。”
闻庭敲了敲他的筷子,“你给我留点,我要下酒!”
闻庭脚边有一个绿色的玻璃瓶,倒出来的酒是白色透明的。
玻璃瓶的酒剩三分之二,任秋余偷偷拿过来,他还没喝过酒。
在酒瓶被闻庭抢走前,他对着瓶口仰头喝了一大口,下一秒他扭头全部喷了出来。
“呸呸!这什么啊?”
闻庭伸出去抢酒瓶的手收了回来,抵着嘴唇发笑。
“不好喝,还给你!”
闻庭还在笑,身体抖个不停,任秋余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筷子,“还吃不吃?不吃我端走给小北和张婶儿吃。”
“拿回来!”笑声戛然而止,闻庭抢回装着小龙虾的盆,“你张婶儿有的吃,别总惦记着。”
任秋余伸着脖子看着不锈钢盆,是哦,他记得闻庭钓了大半桶龙虾,少说能装满三个不锈钢盆。
他咬着筷子轻轻笑着,闻庭还不错。
“表哥,今晚我睡你家吧。”
闻庭眼皮一抬,“休想。”
“我一个大男人住在张婶儿家不太好,表哥你就让我住你家吧……”任秋余放下碗筷,把小马扎拉到闻庭身边,抱着他一条胳膊哀求。
“不、可、能!”
任秋余白皙的脸贴着闻庭黑黑的皮肤上下蹭,“闻庭你最好了……诶,你的皮肤怎么这么粗糙,割得我脸疼。”
闻庭强压着脾气,“疼就给我滚开!”
任秋余抱着他不松手,“让我住你家。”
“不可能!”
“那我不松手。”
闻庭揪着任秋余的脸,“松开!”
任秋余:“不松。”
“松开!”
“不。”
最后任秋余两边脸颊通红,带着小北如愿住在了闻庭家二楼。
半夜闻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那么能折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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