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臼而已。
不至于吧？
没等孟云峥再问些什么，池凛起身，前者随手把茶包放在桌上，“去医院吗？我和你一起。”
少年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淡淡的寒意，“陈斌不是想见我么，那就见一下吧。”
孟云峥挑了下眉，“打回去么？”
“行，我去多叫点人，他们那边人还挺多的……”孟云峥说着就要打电话。
有几个都是职高不念了出来混的，要钱不要命的愣头青。
“不用。”
少年随手拽了件薄外套走出茶室，孟云峥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少年只轻飘飘说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
何嘉找地方把某宝里的钱换成现金回家已经八点钟了。
走过很长一段没有商铺的小路，到巷子里面，才热闹了起来，这个点儿有吃完饭出来跳广场舞的阿姨，《最炫民族风》从巷子口传到楼道里才消失。
何宏伟今天输了钱，心情本来就不好，看着一桌子素菜火气更盛，“你一天天就会做这点东西么？”
“老子在外面累了这么长时间，这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怎么吃！！！”
碗被他一巴掌拍倒在桌上，饶是向来好脾气的余莲花也咬着牙，把筷子摔了出去，瞪着何宏伟质问道：“你累？累着打麻将是么？”
“欠了多少钱你不知道啊！！！”
“还赌？”
“能吃吃，不能吃就都别吃了。”
“你踏马怎么和老子说话呢！！！”何宏伟“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嗓门又尖又亮，吵得楼道里都能听见。
何嘉脚刚踏进去，二楼左边一户开了门，里面戴着围裙的女人探出个头，冲何嘉招手，“小嘉，你爸你妈怎么又吵上了，还没吃饭吧？来来来，来赖姨家吃！”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谢谢赖姨。”
何嘉走上楼，进门后把虚掩着的家门关上。
何宏伟见她回来了，没处发的怒气转移到了何嘉身上，“去哪去了？”
“大周末的不知道学习么？怎么别的孩子就让人那么省心，你就天天往外跑？一个女孩子家的，也不知道检点！”
要换做以前，何嘉还会瞪着他问“那你怎么不看看别人爸妈，别人家是什么样的？”，但挨过巴掌，为余莲花说话，余莲花还怪自己之后，何嘉就不说了。
“不说话？你是哑巴？”
何宏伟看她这个样子就来气，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装扮，“哼”了一声，“你这穿的什么衣服？那胳膊，那腿上，花花绿绿的像什么样子？你……”
何嘉面无表情地从书包里掏出信封，一叠钱甩在桌子上，何宏伟闭了嘴。
余莲花看着她问：“嘉嘉，你又去那什么……代……代练了？”
何嘉“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
“这孩子……”余莲花蹙起眉头坐下去，“家里又不用她赚钱……”
“总算还有点用。”何宏伟已经抢过那一信封拆开数钱了，不痛不痒的声音传进房间里，“反正以后也是打工，我可没钱供她上大学……”
“吃饭吃饭。”
“……”
房间里没有空调，老式风扇插上以后慢悠悠转着，何嘉放下书包，开窗通风，窗外傍晚的凉气飘进来。
何嘉晚上没吃东西，但却感觉一点也不饿。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
敲门声响了两下，余莲花端着碗进来，把碗放在何嘉书桌上，“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出来吃饭。”
“他又出去打麻将了？”何嘉抬了抬眼皮。
外面没动静了。
“什么他！”余莲花纠正何嘉，“那是你爸爸，大人的事情，和你没关系，快点吃饭吧。”
余莲花说完走了出去。
何嘉没动筷子，把本子上最后一点意大利文翻译完，收拾了一下出去洗漱。
花洒里的水不温不热，夏天洗水温倒也刚好。
她抬手，一点一点把胳膊上和腿上纹身贴的纹身洗掉，胳膊上的英文字母，和腿上的玫瑰花瓣，都顺着水流化作黑色污垢流进了下水道里。
洗完澡回房间，何嘉擦着头发上的水，余光瞥见桌面上放着的那只黑色手表。
少女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把表装进了书包里。
看着很贵重的样子。
明天去那条路等一等，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等到那个红头发口中的“老大”来找。
夏蝉低语，傍晚凉风徐徐，吹散日里的炎热，也吹凉了那碗一口也没有动过的饭。
*
陈原原收到赔偿是在三天以后。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哪哪都是白的，床单是白色的，帘子也是白色的，陈原原很不喜欢的这样的氛围，缠着医生说：“许医生，放了我吧，我真的好了，你看我，胳膊都能抬起来了……”
“哎呦……”
“别乱动了。”许医生瞪了他一眼，“还好没有骨性的结构损伤，你上次那条胳膊还没好，这次另外一条又脱臼了，小心变成不可逆的骨头损伤，到时候养成复发性脱臼，做微创都不一定能好了。”
“你们这些高中生……真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许医生，3床病人醒了！”
门外有护士喊了一声，许医生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摇了摇头，看了陈原原一眼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迎面碰上了提着果篮，并肩而行的两个男生。
许医生认识他们。
上次那个脱臼的高中生来医院，就是他们陪着来的。
许医生叮嘱道：“你们那个同学，必须得好好休息，整天不老实乱跑可不行。”
孟云峥温和地点了点头，应道：“我们会劝他的，谢谢许医生。”
“老子要出去！老子要出去！！”
“闷死了闷死了……”
池凛和孟云峥还没走进病房，就听见一阵哀嚎声，脚刚踏进去，就看见一个两只胳膊都缠着绷带，酷似僵尸一样的人绕着病床来回走。
“闹什么。”少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凛哥！！阿峥！！！”
“你们可算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陈原原抱怨道。
孟云峥四下看了看，问：“你姐姐呢？”
“啊。”陈原原说：“她要加班，就先走了。”
陈原原父母都在外地，他跟着姐姐姐夫一起住，偏他又是个爱折腾的性格，一刻也闲不下来，没少挨自家亲姐的踹。
“赔偿今天打过来了。”陈原原看着池凛问：“那陈斌和宋蘑菇他们呢？”
上次警察来了解完情况，简单做过笔录之后，陈原原才知道池凛又报警了。
“拘留了，加上陈斌之前就有入室盗窃的案底，他这次被关的时间会长点。”池凛语气平静，淡然到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好坏一样。
陈原原“啧啧”两声，只觉得神奇。
“我还以为我们要打回去呢，再来一场恶战呢，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从前作为一个从初中到高中都属于那种只坐最后一排的“风云人物”，陈原原觉得拳头才是硬道理，但遇见池凛以后，他觉得用拳头解决问题就显得很呆了。
虽然他们这次惹得是宽窄巷子那边出了名的地头蛇陈斌，但陈原原向来最讲义气，本想着豁出去了和他们干到底。
谁知道还没等地头蛇碰到池凛一根手指头，后者就把他们送到了警察局。
还是两次。
果然这个世界最后还是要靠法律的！！
什么地头蛇，法律面前统统跪倒。
陈原原心底里默默感慨了一番自己的思想觉悟。
孟云峥削好苹果，和陈原原四目相对了两秒，后者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两条胳膊，于是孟云峥自己咬了口果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池美人。”
“动起手来都嫌脏自己手的公子哥，那种货色，他才懒得理。”
就算认识凛哥这么久，陈原原听到孟云峥管他叫“池美人”，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觉得还是凛哥发小敢说。
以前陈原原绝不觉得这个词可以形容男生，娘了吧唧的。
但放在池凛身上，有种说不上的适配感。
少年骨相极为优越，狭长桃花眼本应显得多情，细看眉眼又透着股淡淡的冷漠，眼尾处的泪痣让他五官更添几分辨识度。他皮肤白皙，慵懒靠在椅边，生出些睥睨风流的矜贵。
是属于那种男人见了想骂“小白脸”的妖气程度。
美人是美人……
但陈原原见池凛的第一面，记忆尤新。
那是他不知道第几次挡在陈阿婆水果摊前，陈斌他们欺负人欺负惯了，整条宽窄巷子都归他们管，他们人多势众，商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都乖乖交着每月的“月租”。
陈阿婆水果摊生意不好，那个月没交上，陈斌一脚踹翻了陈阿婆的小摊，陈原原的左胳膊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打斗中脱臼的。
那晚的池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喝了酒，眼眶是红的，拳头砸下来也是红的。
一拳……又一拳……
陈斌一众人愣是没在他手底下占到一丝便宜。
陈原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认识这个在学校被传得很神的池少爷。
有了从前亲眼目睹凛哥一打五的记忆，陈原原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个眉梢都透着“你算个什么几把也配脏老子的手”淡然又冷漠的美人，和之前那个战斗力强得可怕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陈原原打了个哆嗦，余光瞥见池凛搭在桌边那一截空荡荡的白皙手腕，“对了。”
“凛哥你那表，表带修好了，我姐夫是专业的。”
“我给你看看啊。”陈原原说着，去找自己的裤子，“保证没有……”
“瑕疵”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陈原原左手在兜子里翻了翻，“表呢？？？”
“我靠！！！不会是那天和那帮孙子打起来掉了吧？？？”
陈原原简直要崩溃了。
他苦着一张脸回过头，幽幽问道：“凛哥……你那表……够买我几条命啊？”
池凛眉头微抬，眼神有点发冷。
“凛哥！你骂我吧！！”陈原原眼睛一闭，全然做好豁出去的准备了，“那些钱我会赔你的，我给你打一辈子的工！”
“那就从今天开始吧。”池凛看他一眼，“打到你孙子出生。”
“啊？”陈原原欲哭无泪，“三代黑奴啊——”
“行了。”
少年垂了垂眸，“你那天还去过什么地方？”
“监控找一下吧。”
“还能这样啊？”陈原原瞬间收了苦瓜脸。
孟云峥半倚在墙边，“科技改变生活么。”
“我那天……”陈原原用力想了想，拧着眉心，“从家出来以后也就和陈斌打了架，不在宽窄巷子后街吗？”
“没有。”
池凛翘着腿，淡淡出声道：“报警那天那个地方的监控看过了。”
“手表没看到。”少年语气幽幽，声音不急不徐，“倒是看到你躲在女孩身后，哭得挺大声？”
陈原原立马从床上弹起来，“谁哭了！！谁哭了！！！”
“我那是在喊加油，要不是我两只手都抬不起来了，我肯定给那女侠鼓个掌。”
陈原原说着，又一顿，“不对。”
“不应该叫女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她救了我，菩萨啊那是！！！”
“得叫她女菩萨”
池凛抬了抬眸，回忆起那天看监控，那“女菩萨”的过肩摔和飞踹，招招力度不小，踹人的时候，小腿上纹着的那朵玫瑰花也像有了生命似的绽放。
拳脚发狠，分寸又拿捏得很好，不至于到伤人的程度。
怎么看，都不太能和这个“菩萨”称号搭上边儿。
少年挑了挑眉，“你这位女菩萨，路子可够野的，腿上纹玫瑰。”
孟云峥想了想，想起了从前人类原始宗教和巫术信仰之间的关系，调侃般看向池凛：“腿上纹玫瑰……阿凛，这是魅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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