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炮齐鸣吉时到,江家女郎上花轿。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起,接亲队伍从护国公府离开,唢呐锣鼓乐声齐鸣,一担又一担的嫁妆紧跟喜轿从府内抬出,随着新娘一道出嫁。
这接亲队首骑着高头大马的乃是个俊俏少年,身着大红喜袍,握着身下宝马的缰绳一路步伐稳健地领队开道。此人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爽朗的眉眼在红衣的相衬下显得人愈加的意气风发,气宇轩昂。
今日的京都格外热闹,从北坊到西坊的官街边聚集了不少人,全是来围观此次京中名媛的出嫁仪仗的。
这队伍从府内抬出一担,他们就数一担。眼见数着数着这嫁妆都排到快有整个北大街那么长了,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在心里暗暗感叹高门世家的大气阔绰。
再看向这高门贵女嫁与的粉琢小郎君,众人更是纷纷羡艳起了江家二小姐的好命,得到优越出身的同时,还能得到这般的天赐良缘,这得是几世修来的好命!
原来今日,正是护国公府上的二千金与大将军府上的少将军大婚的日子。
此番婚事由皇帝做媒,结两家玉女麒男,以表对朝中重臣的关心和厚爱。同时,这门婚事还是我朝灭了南蛮威风之后京都里办的头号喜事,从民到官都有股借着这门婚事喜庆一番的意味。
新娘乘坐的喜轿乃圣上御赐,整个轿身绣满龙凤呈祥类的吉祥图案,黄金铺顶点缀层层珠翠宝石,绚彩的流光一如新人出自的显赫世家,靓丽得叫人睁不开眼。
……
不过今日新郎官的心情,可就不是那么美丽了。
作为今日要担重任的新郎官,谢佑安早有准备,贪黑就爬了起来,想借此躲过族中长辈的“围剿”。
没想到待他拉开房门,什么三姑二舅一圈亲戚像逮到鸡崽子一样齐齐围了上来,还是将他给堵住了。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环绕在他耳边叮嘱说教,一番“念咒施法”,听得他眼皮直往下划拉,几欲入睡。
谢佑安很想提醒面前这些人:这些话在你们入府前早就已经对他说过千百遍了,真的有必要还特意起个大早继续跟他叨唠吗?天还没亮呢躺床上睡觉岂不美哉!
当然腹诽归腹诽,见到这些长辈谢佑安的笑脸还是立刻堆在了脸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温顺模样。
待听到“驭妻术”“周公礼”这些关键字眼的时候,谢佑安还非常配合地小脸一红羞涩低头,以表受教。
好不容易应付完家中这群关爱之心泛滥成灾的亲戚们,府上第二批向他道喜的人也赶来了。
好么!
楞是从一大早开始就不给他喘口气的机会啊!
谢佑安苦哈哈地切回笑脸,心想这一排闪亮的牙齿怕是要龇上一整天了。果然这一天下来又是迎客又是接亲又是拜堂又是敬酒,他不仅龇着牙把整张脸都笑僵了,就连嗓子也跟着一道说冒了气。
眼下月上树梢喧嚣渐歇,终于让他挨到了散席,谢佑安伸手搓了把僵硬的脸,清清嗓子,狠声道:
“这杀千刀的新郎官真不好当!”
……
不过即便这一天都在受累,他也已经捱过去了,眼下就差最后一步就能卸下重担。
然而,这最后一步对他而言更有难处。思及此,谢佑安沉沉叹了口气,像壮士就义般朝西院迈开步子。
想来闹洞房的人都被他打发走了,只有贴身伺候的观书跟着,观书看着自家主子身心俱疲的模样,笑着打趣:“还好徐公子他们没来凑个热闹,省了不少麻烦,不然瞧您现在这幅样子…那回房的路怕是不好走喽!”
省了不少麻烦吗?
谢佑安简直想打开观书的脑壳看看那里年到底有没有宴席上的记忆:“那群祸害?你没看到宴上是谁抱着酒坛子逮着我死命地灌?小爷我要不是身体强壮,今晚就交代在那酒坛子里了!”
观书忍俊不禁道:“今日是少将军大喜的日子,您不让他们来洞房闹一场,那徐公子他们肯定要在别的地方尽兴了!”
谢佑安撇撇嘴,不想再吐槽那几个祸害,眼下控诉他们的所做所为也没有意义。毕竟--谢佑安瞅向几步之遥的卧室,眸色愈深:最大的麻烦还在里头等着呢!
他脚步沉重,剑眉一横扯着观书的袖子便胡口叫嚣道:“就算他们来闹又如何,我还降不住他们了?!”
观书瞅他这醉相笑着摇头没答话,扶着谢佑安的身子将他送进了洞房。
……
主卧紧闭的格扇门被一双修长的手推开,随后又关上。谢佑安步入自己的居室,反而觉得不太熟悉了。
相较于屋外的热闹,屋内却是有些许安宁的。几个丫鬟都是温吞的性子,静悄悄地候在自己的地方,不强行烘托气氛,只有新娘子的陪嫁丫鬟端着喜秤上前行礼。
“姑爷吉祥,我们娘子就等着您来掀盖头了。”
谢佑安看向喜秤又看向端坐在帷幕后的倩红身影,隐隐感觉自己手心在冒汗。
见鬼!米已成炊木已成舟,人都已经坐在他屋里了,谢佑安发现,他还是没有什么底去直面那一位。
他拾起托盘上的喜秤,似乎拿在手里的,不单单是一把喜秤的分量。
大喜的日子,总不能紧张兮兮的,表现得太蹊跷了。谢佑安快速调整了下心境,保持嘴角弧度,尽量从容地向内走去。
被十几个壮汉前后夹击的状况都遇到过,不过是面对一位娇滴滴的贵门女子,有什么不能应付的!
台上的红烛被他带起来的风刮得晃了晃。新娘子的心也跟着晃了神,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等着谢佑安过来。
然而脚步声在她附近停住后,半响没有其他动静。
静待片刻,江明溪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不解谢佑安在磨蹭什么。
这种明知身边有人却两厢缄默的气氛格外揪人心,江明溪张了张嘴,想先说的话到了嘴边转了又转,终于,在她开口前盖头被挑起了一角。
嗯--?!
毫无预兆的掀盖头,也许是恐慌也许是紧张,霎那间江明溪的心跳错漏一拍,视线也跟着红纱往上移,一张眉眼弯弯的脸就这样入了她的眼眸。
谢佑安给自己打足了气才有动作,盖头挑起,初见红纱下的真容,谢佑安与江明溪视线对上,忽地涌起了种不可明说的情绪-这便是他的新娘子了。
盖头之下的新娘明眸皓齿,一汪春水般的眼见到他时一滞,随即低眉,含羞带怯地唤了声他。
“郎君…”
不知怎的,听江明溪这么一唤,谢佑安心里一颤,竟翻滚起了种酥麻的感觉。
许是此刻气氛浓厚,红幔低垂烛光摇曳,又许是今夜应是**,他放下喜秤,不自在地道:“叫娘子久等了。”
江明溪轻轻摇头:“此刻皓月当空,正值良辰,将军来得刚好。”
窗外月色明亮,才至戌时,天上已星光遍布,随着天际浩瀚无垠。京都很久没有这般的星夜了,谢佑安想起他来时所见的满天星辰,不禁也轻柔道:“今夜实是个不该辜负的良辰…”
江明溪品出了话外的味道,面颊漫起一抹红,细声道:“将军,请先饮下这合苞酒。”
新娘的随嫁丫鬟乐枫端着吉祥纹的漆盘候在一边,闻言便配合地将东西呈了上来。
谢佑安低低“嗯”了声,依着步骤与她饮了合苞酒,再与她各剪一绺头发绾在一起。待行完这些礼节,乐枫看了眼自家主子,识趣地带着其他人退出了屋子。
……
眼下屋内只留他们二人,谢佑安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正常来讲,接下来应该是羞羞的环节。
谢佑安脑海里莫名回想起早晨三姑二舅们说教的“驭妻术”“周公礼”等字句,他看向江明溪,见江明溪也羞涩地看着他,并没有什么举动。
毕竟新婚夜的那些事,都是男方主动女方配合的,江明溪肯定也是再等着他主动下一步。谢佑安感觉被江明溪看着耳尖发烫,将手搭在腰带上,酝酿片晌,解开卡扣,脱下了外袍。
江明溪眼见谢佑安一件件除去衣物,喉咙发紧,犹豫着该说些什么来放缓下进度,但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合适,谢佑安已经只着里衣向她走来了,她不禁颤声道:“将军……!”
然而,谢佑安径直越过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
听见江明溪喊他,谢佑安抬头,边脱鞋袜边解释道:“今日大婚事务繁多,你我明早还得去奉茶请安,我先睡下养息了,娘子请自行安排,不必顾忌我。”
多么的机智,我睡着了天塌了也不关我事了!
这话说完,谢佑安便真的盖过被子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江明溪微怔,就这样看着谢佑安倒头便睡,一下没了动静。
这……发展是不是有所不对?
江明溪轻脚走上前,端详着谢佑安的神色,又唤了声:“将军?”
没有应答。
江明溪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她提前让乐枫在合苞酒里……咳,加了点催发酒力的东西。这东西饮酒较少的人喝下了会勾起困意,若是饮酒较多的人喝去了,便会意识恍惚,浑身乏力。
她今日片酒未沾,便是盘算着谢佑安今日在宴上必定要敬足了酒,这时再借药力催发,便可将圆房一事糊弄过去。
可这才一转眼的功夫,谢佑安这边就已经困得睡死过去了,若说全是药力的功劳,江明溪觉得不太可信。
谢佑安今夜只字不提圆房一事,或许本来就对她没有什么想法。
一想到自己一直怀揣着的不安,江明溪竟觉得有点好笑。
也算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回,谢佑安娶她回来也是为了却皇命,本来就不是两情相映的婚姻,谢佑安真对她没有兴趣,那对她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既然谢佑安已经倒头不省人事了,江明溪便独自对镜卸妆解了头面,趁着桌上饭菜还温热一顿扒拉填饱了肚子,随后也洗漱上床就寝了。
……
床上的空间足够躺下两个人,可谢佑安却是靠里紧贴着床角睡的,给她空出了一大片位置。他身上盖的被褥也是从床柜里扯的另一件,喜被工整地叠在旁边。
江明溪简直喜闻乐见,展开一旁的喜被就背过身躺下了。
明明今日折腾的时候盼着歇息,可恼的是,近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迟迟不能入睡。
黑暗里身边的呼吸声若近若离,一抹淡淡酒味也始终萦绕在她鼻腔。鬼使神差地,江明溪捻手捻脚地转了个身,面向谢佑安。
索性睡不着,她有点好奇,谢佑安是不是真的陷入沉睡中了。
面前人的两条睫毛在脸上投出扇子般的阴影,即便宿酒睡去,谢佑安也没露出半分难受的表情,看样子真的睡得很熟。
江明溪就这样瞧了半响,突然忍不住感叹起来。
这人模样生得果然好,五官清逸俊雅,隽秀却不失潇洒,难怪曾有诸多传言。不仅听闻京中许多风月地的女子对他爱而不得,就连刑部项侍郎家的小公子都曾不顾世俗,为他折腰。
若是让男人看了难抵心动的男人是这样的相貌,那断袖一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想到这,江明溪突然闷声笑了起来:她那喜爱俏郎君的三妹,最好长得像谢佑安这样的风流款。
只可惜谢佑安与项家公子的风流韵事在高门里传唱得太汹涌,汹涌得京中官家闺秀有所顾忌,这亲事阴错阳差地就落到了她头上。
也是天公不作美,就自身条件而言,谢佑安在这京都里算是顶顶好的。年少成名,进军四载屡获军功,要不是很可能英雄本人不爱红装爱须眉,江明芝嫁过来怕是能乐得嘴笑成花,尾巴都摆上了天!
一想到她那亲亲三妹离所求良缘只差一点她就想乐,不为别的,纯粹是幸灾乐祸。
任谢佑安再怎么貌美好看,自傲如江明芝,是不可能拉下颜面跟感情上有“污点”的人结姻的。
江明芝这个人,心里想要的都太过理想,既想要找个一生一世只守着她的男子,还想要对方万事向着她护着她,甚至还要人家德才兼备、品貌非凡。
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江明溪算不上讨厌江明芝,但江明芝在府里行事太过霸道,让她没称心能让江明溪愉悦好一阵子。
乐完别人,江明溪就开始考虑自己了。
唉!
人活成她这样真的不容易,天知道她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嫁过来的,来了这边,可以说是一半小命攢在阎王爷手里!
江明溪的心境一如知道新娘子是她时那样,觉得这个世界太过荒诞之外,剩下的除了惆怅还是惆怅。
如今,只能看护国公府二小姐的身份能保她几时,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万一谢佑安是个好糊弄的呢,来日方长,处得好的话不成夫妻也能成兄弟啊,哈哈哈……
在胡思乱想中,江明溪最终渐渐睡去了。
……
这两一个比一个睡得沉,次日早上还是丫鬟进来叫才起。醒来两人相视一望,可能都是第一次跟异性睡一处,竟都有点奇奇怪怪的扭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两人就带着这股子奇怪的扭捏劲沉默着各自收拾去了。
谢佑安收拾得比江明溪快,穿戴好衣服从偏室出来见江明溪还在梳妆打扮,兀自坐了一会儿,谢佑安觉得这么闷下去也不是个事,斟酌着先开了口。
“夫人昨夜,歇息得如何?”
江明溪柔柔一笑:“谢将军关心,我昨夜睡得很好。”
随后像担忧什么,她关切地询问道:“将军醉酒睡下,夜里可有头疼?可需唤人做份醒酒汤?”
谢佑安摆手:“不必了,我无事。劳夫人挂记。”
醒酒汤有什么用?他何止头疼,昨夜不知为何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然后便是梦魇缠绕,恶寒了一宿,喝醒酒汤也驱散不了这种感觉。
果然是身负亏心事,最怕鬼敲门呐!
江明溪点点头:“那就好。”
几句下来又没话题可聊了。所幸江明溪那边收拾得利索,没一会儿就完事了。两人随便吃了点早膳,便一起出门去往前堂。
他俩服饰挑的都是相称的,前堂里,主位上坐着的谢大将军和夫人于氏见他们二人皆着藕色衣袍缓缓走来,入目一人头顶金冠一人发插金钗,一人腰系玉龙佩一人手挽缠凤镯,越看越觉可爱喜人,般配登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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