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开玩笑吗？”沉默片刻后，洛柒才缓声开口，“我们今日下午才刚见过他，怎么也不……”
不可能的吧。
她想去看雾禾的表情，却只能看见绷成一条直线的唇。
等等，她们趁乱抓人的时候，趁的不就是江信吐血的乱吗！
灵光一闪而过，洛柒猛地意识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也许都在雾禾的监视下，她往前走了两步和雾禾并肩，眉头微皱：“是今天下午的事吗？”
雾禾抬手扯了下兜帽，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摇头否认：“不是，这件事情很难解释，我慢慢给你们讲。”
三人不紧不慢沿着街道往前，路上人人戴着面具，而屋檐处为游神会准备的花灯今晚也提前亮起，看得出来镇里的人都非常期待后日的游神会。
雾禾看着街边的各种面具，手指轻轻掠过并未停留。
月色渐浓，喧嚣的夜市也逐渐冷清，洛柒一直在等她开口讲，但是却一直没等到。
就在她想要开口催促的时候，雾禾突然转头拿起一个面具，虚虚扣在自己脸上，抬眸道：“你们信游神吗？”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洛柒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她自己就是妖，若是幸运便能够化仙成神，若是不幸则身死于人间。
她对于神的概念有些模糊，毕竟她只信奉桃花仙。
对于其他的神，她只信她听闻过的正经神，却无法信奉从未听说过的游神。
在雾禾审视的目光下，洛柒轻轻摇头解释：“我从未听说过游神，实在是无法如同江镇信徒般信奉。”
“你呢？”雾禾偏头去问一旁站着的黑衣少年，神色不变。
温煜眼皮都没动，甚至都不知道听没听清问题，张嘴就答：“不信。”
雾禾也没在意，付了钱将面具轻巧地勾在手中，抬头看着夜空，似感慨又似叹息，低声道：“当年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是在那片树林里，你们说巧不巧。”
终于要开始讲了吗！
洛柒双眸明亮，抬头看着一步步前行的雾禾，她的背影在昏暗月光下竟然如此瘦弱。
洛柒伸手扯了一把温煜的衣袖，悄悄传音：“雾禾是不是有点太瘦了？”
温煜被拽后下意识低头看她的手，红润的指甲轻轻搭在袖口，黑衣衬得这只手更加白皙，但是听见她的话后，温煜明显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她这个关注点竟然如此清奇，瞥了眼她的手，淡淡道：“可能是黑衣服显瘦吧。”
洛柒：“……”
雾禾见二人没有跟上来，冷淡回头扔下一句：“再谈情说爱不听正事，就把你们扔进魔窟里。”
洛柒：“？”
温煜：“……”
两人明显被“谈情说爱”四个字给吓了一跳，要不然按照温煜的脾气指定得回一句“你还能进魔窟？”，只不过很可惜，等他回过神，旁边两位已经开始说正事了。
雾禾牵着洛柒的手，轻轻晃着，语调轻缓：“那年我刚从魔界跑出来，身受重伤，只能勉强维持正常人形，身后追兵不断，若是没有江信救我，恐怕我早就被抓回魔界了。”
洛柒悄悄举手疑惑：“那你为什么要逃出魔界啊？”
“嗯……这件事以后再说吧，说不定还和小神君有点关系哦。”雾禾将洛柒的手握得更紧了，笑眯眯地偏头看温煜，“你不会在意的吧？”
温煜将视线从紧握的双手上收回来，淡声道：“介意什么？”
雾禾低头踩着青石砖，继续说：“当时江信身体不好，他是专门去树林里采药的，却没想到在药材边看见浑身是血的我，好心泛滥就把我救回去了。但我是魔女哎，吃人是可以疗伤的，我就问他‘你不怕我吃了你吗’，他说‘我命不久矣，若能救姑娘一命也算值得’。”
“他和侍从带着我回了江府，找大夫给我治伤，其实我的伤常人治不了，只能靠体内魔气慢慢自愈。我本想等到我痊愈后就离开江府，自己去人间闯荡，可是我没想到……”
她的声音突然有些哑，飞速抹了下眼角的泪珠，洛柒握了握她的手，试图以这种方式给她一丝安慰，轻声接到道：“你和他相爱了，是吗？”
雾禾突然弯唇一笑，坦然承认道：“对，我和他相爱了。当他清风朗月地站在我面前与我谈论人间趣事时，当他刻意避开我咳血吃药时，我动心了。我以为他是游遍人间的少年，其实他都没出过几次门，所有的事都是他从话本中看来的、侍从那里听来的。”
街道上已经没人了，花灯也都熄了，偏偏雾禾那双紫眸在黑夜中能够视物，泛着浅淡的光，如同某种蛰伏的野兽，更显幽深。
洛柒抬手摘了自己的面具，露出那张乖巧的脸，她问：“那个时候江信就病得很重了吗？”
雾禾也摘了兜帽，轻声道：“是啊，很严重了，但是他还每天强撑着早来给我讲人间趣事，说是无聊想要和我分享，其实是想让我知道人间是很有意思的，告诉我不要变成滥杀无辜的魔女。”
她摇了摇头，眼中尽是痛苦与惋惜：“可他真是多虑了，我原本就不会作恶。直到他病情加重，那天没忍住在我面前咳血了，我被吓了一跳，可是他紧紧攥着我的衣袖安慰我‘没关系的，喝了药就会好的’，从那以后我就不信他了。”
向来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的温煜却也在她苍凉的语气中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出声问：“然后你就用术法帮他抑制病情了？”
雾禾转头叹息道：“要不说你们聪明呢。我确实用了点术法帮他吊着命，但是我没想到他的身子竟然弱到这种程度，弱到我的魔气竟能影响到他的缘。”
“缘？”洛柒从来没听说过人类身上的缘会被影响。
她追问道：“什么意思？镇中女子都爱慕江信难道就是这个原因？”
雾禾没想到她反应这么迅速，但转念一想这可是桃花妖，正是对缘敏感的族类，便点头承认道：“不错，只是我认为用‘缘’来形容并不准确。因为人类是靠气味来相互吸引的，我的魔力改变了他身上的气味，吸引了不该吸引的人，所以我说改变了他的‘缘’。只不过人与我们妖魔不同，他们无法准确量化我们所说的‘缘’。”
洛柒一瞬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从未想到过“缘”是可以更改的。
毕竟她们信奉“缘分天定”，缘深缘浅已成定局，只需要按缘而行，便可走至一生的终点。
雾禾见她一副接受不良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道：“若你在人间待的时间足够长，你应当能意识到，这一生无论与谁有过交集，都是缘，只不过你们信奉的‘缘’应该特指爱情。”
没错，她们桃花妖是天生的姻缘妖，对于情爱极其敏感，其余的“缘”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内。
这一番话着实是打开了洛柒对于“缘”的新认知，她按耐住心中的波涛，想要在无人时再进行思索，毕竟目前最重要的是江信一事。
她说：“没错，你接着说吧。”
雾禾：“后来啊，后来就是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严重到离开了我他就会不断咳血，他这样我怎么可能离开他呢，可是那天他偏偏要和我怄气，他没告诉我就自己出门去了，要不是我察觉到他体内的魔气有异，他恐怕真的要死了。”
“我偷偷变成了侍从的样子，把他带了回来，分了半缕精魄给他，才勉强吊住他的性命，可我的精魄在他体内又算什么呢？他已经没办法保持清醒了，从那天起，他就已经死了，活着的是我的精魄和他的皮囊。”
说完后，雾禾缓缓闭上眼，一颗泪珠在黑暗中砸落，无人注意。
那股熟悉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分出半缕精魄的后遗症罢了，她也因此无法维持自己原有的面貌，只能不停变幻去适应。
温热的双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洛柒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雾禾姐姐，他没死。”
他没有死？
雾禾猛地睁开双眼，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她问：“你说什么？”
洛柒对上她震惊的视线，肯定道：“我说，他没有死。我本以为今日江信吐血是想要帮我和温煜，但你今晚见到我时说的话，又让我以为今日下午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你安排的，可是你方才说的话却解开了我的疑惑。”
雾禾下意识开口：“什么疑惑？”
洛柒抬手去摸她的脸，轻声道：“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可他确定有你的存在，但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想，如果是你的精魄在控制身体，你肯定记得你们之间的事。”
此话一出，雾禾突然握住放在她脸上的手，怔愣道：“你说什么？忘了？”
洛柒点了点头：“对，我原以为是你控制他故意不告诉我们，想让我们自己调查，但是你今晚又特意来找我们又告诉我们这些始末，这很矛盾不是吗？”
雾禾没有说话，只是指尖被洛柒捂出了一点温度。
洛柒知道她还有事瞒着他们，便开口问道：“你肯定在江信身边安插了人吧，但你却鲜少关注，为什么？”
雾禾依旧沉默，洛柒见状却一改常态，逼问道：“你知道江信没死吧，为什么要这么说干扰我们的视线？你要做什么，你要在游神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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