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略微疑惑地扫看她们，“你们不晓得？”
小英问道：“撒子？”
孙婆婆听声移眸，压着嗓子说：“五日前我上街卖手帕，瞧她遭驴撞，她倒起不来，还是我求人找她儿子回来，送她回家。”
一妇人想一想，忽露困惑，“驴子撞倒准不轻，莫得听说她家叫大夫哇。”
“说不准不重，她儿子单买药嘞。”小花她婆婆说：“晓得嘞，应当瞧瞧，咱今儿去？”
见到沐家妇人那一刻，她们五个加起来二百多岁的妇人感到彻骨的凉意，
妇人唇色惨白，平日锐利的眼眸只留一条缝，却仍撑着笑意说：“不重，几日便好嘞。”
风吹日晒的皮子白得像天边的云，人也和要飘了似的，咋会不重？她们忍着不表露恐惧，只是藏不住不舍，每人都眼眶红红地陪妇人闲话。
她们说过去，说年少，说子孙，说来说去莫得说以后如何。
小水和小又在院里玩娃娃，有时听不懂彼此的话，依旧笑得高兴。
小又把小水娘给的旧娃娃举高，亮亮的眸子朝小水弯笑，“姐姐，娘！”
小水踮起脚，娃娃举得比她高，“树上的叶子。”
她思索着，手渐渐放下，转而趴地上，娃娃杵地，仰头冲小水灿烂地笑，“草，树的草。”
小水淡淡的眉忽然皱起，碎步跑过去，赶忙空出一只手拉她起来，“脏衣裳婆婆不高兴，起来，起来。”
她听不大懂，只知小水不高兴，便乖乖点头，“噢噢。”
小水学婆婆拍她，“夯货，烦人。”好在不晓得使力，拍不痛。
当小水与她玩，憨憨笑，拿娃娃拍拍自个儿肚子，“夯货，好巴适哦！”
婆婆拍小水，小水会哭，小水不晓得她为撒子不哭，愣愣地学她拍肚子，不曾想软绵绵，一点不痛。
“巴适嘞。”小水眸子亮亮地看她。她笑嘿嘿地转娃娃，和小水一起拍小水，“呀呀软。”
她们拍着移了地方，手臂拍到耳朵，再拍嘴，小水吃到她娃娃下沾的土，“呸呸”地吐。看难过的脸，她把娃娃扔一边，抱小水低下的脑袋，“不哭不哭……”
小水好难地钻出头，娃娃拿她嘴边，沾土的嘴张开，“我莫得哭，我吃到土嘞。”
说着，用娃娃蹭蹭她的嘴。
小水看不见蹭到哪里，盲蹭她鼻尖，弄得她鼻尖麻麻的，咯咯地躲着笑。
轮到小水不懂嘞，茫然地问她：“笑撒子哦？”
她前仰后合地笑说：“巴适哇~”小水不解的眼神前，她蹭蹭小水鼻尖，“八不巴适嘞？”
蹭鼻尖的手指不曾做过撒子粗活，嫩嫩软软，和娘很不同，小水感觉很新奇，鼻尖麻麻热热，“好巴适哦！”
小姊妹彼此互蹭着，小水与她的手指、力道不同，两个人感受也不一样，她躲一下就蹭过来，小水会在她蹭前追上，跑着笑着说：“来呀，巴适哦。”
她顺势来蹭，“你来。”再给小水蹭鼻尖。
她们不会让彼此手落空，院里追追跑跑，转身又撞满怀。她单走就容易不稳，一撞当即晃晃晃，摔倒。
她眼泛红，瘪嘴抽巴巴叫：“娘……”
揉揉胸口，吃痛地撅嘴，瞥她耷拉脑袋仿佛要哭，小水像小鸭子快走似的，到她面前，左右腿先后顿着蹲下，裤脚垂地，眼光柔软地问道：“你咋嘞？”
她抬头眼巴巴看小水，哼唧唧地说：“我我要娘……”
闻言，小水认真地瞧灶房，想娘在择菜；转头瞧婆婆那屋门前，缩了脖子。
小水捏捏她肉的小脸，稚嫩的声音听着很软：“我娘择菜嘞，你婆婆和我婆婆耍嘞，我不晓得你娘在哪里，你和我等等她们好不好哦？”
她眼眶泛着红，仰视小水，乖乖点头，“好。”
小水的脸因笑挤鼓了肉，脸颊增添几分圆润，“好乖。”
“嘿嘿~”她蹭蹭小水的鼻尖。
小水也拿娃娃蹭蹭她的，两人笑成一团。
听院里稚嫩天真的笑声，卧床的妇人不由感伤，自个儿是不是也有过那样的笑？
贤淑记不得了，强忍低落，强颜欢笑地妇人们，“时辰不早嘞，你们还不回家，叫娃儿等你们吃食不成？”
说贤淑死，许又婆婆莫得想这样的死法。
叹贤淑活不久，怪不下去贤淑去年骂小又，她侧坐床边，拍拍妇人的手，“我这身子也不见好，怕是不得空来嘞，等过几年与你磨闲。”
莫得摸过贤淑的手，眼下摸着同看起来那般苍老，手背薄薄的莫得多少肉。
了然她话外之音，贤淑躺枕上缓慢点头，“听儿子的话，莫糟蹋身子，不然救不了应该早来找我嘞。”
好声好气倒有年少时的样子，几人恍惚须臾，仿佛看见十几岁忍委屈，哽咽地蹲着挖菜的模样。
带孙女回家后，她久久忘不掉贤淑毫无血色的脸，认命的眼神似乎是她以后的命，害怕而慌乱的思绪淹没两人多年相识的情份。
看儿子，忍不住怕他如沐家的儿子，愈发不敢吭声，叫她吃便吃，叫她动便动。
娘为自个儿的身子听话应当，只一处他觉不对，今儿他吃到一半，无意间留意娘吃食心不在焉，想这几日娘话也不多嘞。
他咽下菜汤，放下碗，瞧娘，“沐大哥说伯母前几日遭驴子撞嘞，请大夫抓药嘞，这几日在家歇着，你晓得吗？”
她眼周发青，涣散地吃炒熟的野菜。
“娘？”他大声一些。
“啊！”她丢了筷子，略惊恐地侧过头，“撒撒子？”
小又在秀芬怀里嘴巴一张一张地被喂食，眼朝前瞧婆婆。秀芬隐藏不悦，低声说：“小又，莫乱看，乖乖吃。”
小又心思回来，“啊。”地转头向身侧。
他撇过女儿，无奈笑道：“你这是咋嘞？祁大夫莫得说你不好，我是想问你听说沐家婶婶的事莫得？”
不晓得他咋问这，她迟缓点头，“晓得。”
看娘的筷子散桌上，他帮娘拿起来，“婶婶身子不好，”给娘，“我想着你莫得好，这几日到外头便莫去婶婶家嘞。”
她停顿一瞬，伸手拿过筷子，“也好，我便在家走动。”
这几日娘不断练身子，他莫得骂娘，不晓得娘怕撒子？端详娘的神情，想一叫娘高兴的法子，放下要拿起馍，他侧过头说：“你在家也得，叫小又陪你。”眼眸瞥向女儿，未看到娘眼中的抗拒，移回间，勾唇说：“我明儿买二两肉先埋嘞，等你想吃叫秀芬烧给你。”
她对上儿子浅笑的眼，频繁摇头，“不！不得！莫叫小又在家！”
这一年多，他几乎每日见她和小又屋里屋外地在一起，小又也愿和婆婆亲近，她忽然这副抵触的神情着实怪异。
“咋嘞？”他目光扫过女儿，要落向老婆的间隙，露出疑惑：“小又不乖吗？”
秀芬心头一颤，不安地准备承受预想中的责罚，而她却莫得为难。
“不怪小又，是我……”她垂下眼帘，哽咽中带有愧疚，“我梦见你爹还有许家的祖宗，他们怪我……怪我莫得叫你娶一个生男娃儿的老婆……”
到底还是为难秀芬。秀芬垂眸悄悄看他神色，他目光低沉地瞥来一眼，无言放下吃了一半的馍。
“……娶都娶嘞，莫得回头路。”他语里蕴不爽，“下回若是他们还怪你，叫他们给我娶个小老婆，不然莫管上头的事。”
一年多以来妇人从未拿已故长辈为难秀芬，秀芬担心应付不来，唯有卖力做活。
拾掇妥贴食具，擦净方桌，她听话伺候他痛快，随后双眼混沌，缓慢地回杂物房。
月光透过小窗稍微落床上，几分月色使她看见妇人在床里避着小又，小又则眼神委屈地伸手向妇人。
“婆婆，婆婆，抱睡。”
来这屋伺候婆婆起，顾着妇人的身子，她莫得上床过过夜，妇人为了做样子，每晚皆是妇人哄小又，祖孙一同睡。
有梦的由头，她晓得妇人又不装了，只有她那瓜兮兮的女儿当真。
她比不过妇人的本事，担心妇人把许正汉也带了去，不疼女儿。双膝每一动就激起醒神的痛，她走两步，停下脚步转而跪地膝行。
“婆母……”她嗓子沙哑空虚地低声叫妇人，微微转身过去。小又闻声到床边爬下床，去膝行过来的娘身边，“娘，抱~”
看向女儿的脸仿佛迎着月光，清冷的光亮下她笑容温柔，拉女儿的手，“乖，和娘跪下，给婆婆磕头。”
小又不明其意，顺娘的手低下身子，屈膝时身子跟随落地的腿先左后右地晃，略慢地跪下，和娘膝行到床前。
妇人这两三日遭噩梦搅得疲惫，想着已经说了，就让儿媳抱娃儿在床边睡。
不愿理她当下行事，妇人启唇间，她按女儿的脑袋，带女儿磕头。
“生不出儿子是我的错，婆母要怪就怪我一个，我撒子都认。”磕头弯脖颈，她气息有些不畅，里头还留着哭腔。强收敛哭意，语气压抑，哽咽难忍，“可、可小又年岁小，撒子不懂，求……求求你莫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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