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东半岛靠山临海,沿街矮巷里随处可见蝇头铺面,光着膀子的黝黑男人从出租车里钻出来,厚实的手掌一面扇着风,一面大踏步走到白雾滚滚的取餐窗口。
恰巧里面老板娘递出来一碗大麦茶,他一把夺到面前仰头喝净,这才朝着探出脑袋的人抱怨了句,“要了命了这天,修趟车跟蒸桑拿一样!都怪老冯家那小鬼头闯祸,早晚打断他娘的腿!”
“谁不是这么狗崽子似的过来的。你瞧他大爹小时候多皮,天天躲柴垛里装神弄鬼,现在出人头地不说,还要接了爹妈去了城里,多出息。”
蒋其恬正拨着碗里的香菜,面前的白瓷碗里浮着一层指甲盖大小的干辣椒片,剔透的薯粉被滚汤泡得浮肿,听到这一句时,才歇了筷子,仰起头插了句嘴,“婶子,您这店面有年头了吧?”
老板娘最爱和人唠嗑,端着粉放到隔壁桌客人面前,扭头就看到对面的长板凳上坐着个生面孔的小姑娘,白衬衫黑裤子,一双冰棱棱的杏眼,挂着红绳的手腕纤细,一看就不是这岛上的人。
“有五六十年了吧。”老板娘弯腰在砖头堆砌的自来水水龙头下面冲手,指了指门口红底黄字的立地招牌说,“这店从我公婆那代就在经营了,方圆十里就数咱家粉味道最正宗,海货也便宜又新鲜!你们这些过来工作旅游的小年轻都好这一口,要是点,婶子给你打折扣。”
蒋其恬莞尔一笑,“刚刚听您说起冯家,我跟您打听下,您知道冯家对面那户人家去哪了吗?”
“冯家对面?”老板娘下意识瞥了眼斜对面那块画着拆迁的二层小楼,然后讳莫如深地侧了侧身说,“你说席家那老两口啊?”
听老板娘似乎有些迟疑,蒋其恬不动声色地补充说,“我来这问了一圈,没一个人晓得。听说他们家以前按摩店生意不错,看样子应该是赚够了钱,现在已经搬家了?”
“什么生意不错?早就黄了。大概十几年前吧,他们闺女出了丑事跟人跑了,临走前点了一把火,把家里的房子连带着楼下的门面全都烧了!老席头气得半死,没几年就去了,剩下个寡妇靠给人按摩维生。这事啊,老一辈街坊谁不知道。”
蒋其恬似乎很为这样的故事伤感,扫过那座杳无人烟的楼房,“那她现在人呢?”
“谁?你说蒋夙丽啊?”老板娘反应过来,没思考就顺嘴道:“前几年赶上政策好,被安排在养老院了呗。”她用抹布随手擦擦桌子,又像是好奇似的开口,“你是他们家亲戚啊?”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刚刚还站在路边抽烟的司机大叔突然吆喝说:“磨叽什么呢?赶紧给我弄碗粉,待会还得跑车。”
老板娘答应着连忙小跑去了,蒋其恬收回视线,脑海里浮现出总是打扮的桃红柳绿的年轻妇人,侧头又朝着马路斜对面那座摇摇欲坠的小楼看了看。
几近坍塌的小楼,放在九十年代也是经济阔绰的人家,漫长的时光碾压过来,此时却只辨得出上下两层外加一个阁楼的结构,灰色的水泥墙体早已剖落过半,烟熏出来的脏污还在废墟里蜿蜒,蒋其恬强自屏住呼吸,可那股呛鼻浓密的烟味,却像是到现在还冲击着她的鼻息眼眶。
“你一年轻小姑娘,突然打听他们干嘛?”司机大叔沿着桌角晃悠悠过来,一屁股坐在蒋其恬对面,神情古怪地打量着她。
蒋其恬拍了拍身侧的黑色公文包,语气平淡道:“哦,我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按照客户要求来给家里老人支付养老院的费用,随口问问情况,做个背调。”
司机大叔剔着牙的动作一滞,眼睛在听到“费用”后立即放了光,“真假的?白送钱啊?还有这种好事。”
蒋其恬一脸和气,眼睛里却半点温热都没了,“也不是天上掉馅饼。”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纸上是一副很写实的素描画,“那位客户曾被这家人收养,年纪和他们家女儿差不多,现在事业有成,自然想着知恩图报。”
带有薄茧的指尖落在纸上,压过背对着街道奔跑的少女画像,有些急促地抬手敲了敲她身后的男孩,“喏,你看,这就是他——”
司机大叔随意扫了眼,画里的小女孩大约十四五岁,扎着双马尾,身上穿着顶时髦的洋装,奔跑间捧在手里的栀子花隐隐有洒落在地的趋势,她身后紧跟着一个穿着黑T恤的男孩,高大劲瘦,发梢乌黑,右耳侧有道明显的z字形疤痕,看相貌还真有些眼熟。
可是……司机大叔挠了挠后脑勺,满脸质疑地盯向蒋其恬,“你们弄错了吧?那蒋老头年近五十才二婚,家里只有个病秧子拖油瓶,哪来的什么养子?再说这孩子,我住这儿几十年了,也没见过啊。”
他扬起那张满是叠痕的纸,白色的掠影晃过蒋其恬微微张开的唇齿,近乎是在嘲笑道,“姑娘,你这指定记岔了!赶紧回去问问你领导,可别被人给诓了。”
时间仿佛停了一秒,蒋其恬紧盯着司机的目光下落,规整的指甲盖缓缓地陷入柔软的掌心。
司机大叔盯着素描还想再端详几眼,忽然感觉手里的纸被人抽走,他抬起头,就看到蒋其恬慢条斯理地将画纸重新叠好,放进口袋,等她再次看过来,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淡淡的笑容,“这样啊,多亏大叔告知。”
街道狭窄的巷子里起了点风,桌面上的碗里漾出波纹,蒋其恬当着司机大叔的面挪开长板凳站了起来,往外走的时候,顺势俯身捞起了一直靠在桌腿边上的长柄黑伞。
烟火气浓郁的小餐馆里又涌进来一批客人,老板娘催着司机大叔帮忙接待,蒋其恬不动声色地避开人群,往路边的电线杆旁边站了站。
耳畔嘈杂依旧,她的视线落在斜对面的二层小楼定了几秒,或许是红色的油漆字太扎眼,她犹豫再三,还是把被风撩乱的发丝别向耳后,然后踩着脚下被污水浸得泥泞的浅坑,径直走向了马路对面。
这本的故事特别喜欢,偏正剧救赎文,带一点点悬疑。这篇文是个短篇,大概5万左右。
因为需要反复打磨,所以更新会有点慢,希望可以得到谅解,如果能被喜欢就特别特别荣幸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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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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