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七、八月份是一年中X城最热的时候，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扰得人心烦。可能知了自己也知道只能活一个夏天，叫的格外大声，听得久了说不定会把人逼疯。
“我迟早要和这群畜生同归于尽。”电脑前的女人抬眼扫一眼窗外，用劲儿揉了揉太阳穴，吵得脑袋疼。尤其经历了连续几个月的失眠，愈发感觉神经衰弱加重，再加上最近总是没来由的心跳很快，咚咚，咚咚，像鼓槌敲在头骨上，骨传导威力更甚，连带着头脑发昏。
烦躁的时候更容易积攒怒气，心里堆起来的柴火被一声声吱吱点燃，直冲大脑。
可能是想借音乐压一压不断迸发的火气，随便点开个音乐播放器，顺势把音量调到最大。本想着以毒攻毒，结果外边的知了声混着音乐的鼓点，像是一记心口重击，闷得窒息。
“艹。”女人腾一下站起来，不理会椅子向后倒在地上的动静，从柜子上抄起一个明黄色喇叭，走到窗边，按下开关键，放到嘴边，“￥%&@#￥&*%MD要死啊！闭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外边的知了声好像真的停了几秒。
人和动物也不是不能沟通嘛。
女人绷着神经，眼眶发紧，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五……
知了又开始叫起来了。
与此同时，手机响了。
女人扫了一眼屏幕，看见来电人的名字，皱起眉头，随手按灭了屏幕，任凭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好啊，大家都要吵，那就一起呗。
过一会儿屏幕又一次无声亮起，再慢慢灭掉。女人索性去冲了个澡，才拿着手机坐到沙发上，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恰好这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
“你终于接了。”施柏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些惊喜。
听见声音，女人便不耐烦起来，打了个哈欠，“长话短说。”话虽这么说，可女人早料到了对面接下来长篇大论的说教，点了个免提，手机扔在一边，从冰箱底层摸出来一片临期面膜，撕开包装，轻轻敷在脸上。
对面的施柏没想到这次竟然打通了，来不及吞咽，立马放下手里扒拉了一半的泡面，换另一只手接起电话，“诶呦我的祖宗啊，您接了就好。我长话短说，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之前你说要给你时间休息，要找灵感，国内国外任你去，我知道我...呸，我知道公司也管不住你，让你撒开了出去玩。我们不是说好了么，等你回来了就准备开坑新书。你说大家都翘首以盼是不是，就等着你回来呢，尤其是我！我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盼星星盼月亮等你。
结果你偷偷回国还不告诉我！被我发现了都不给我打个电话，好狠的心。我可告诉你，江童的新书卖的不错，你都不知道那货现在有多拽。我不管啊，你必须给我抓点紧，今天，我今天下午就去找你……”
女人脸上贴着面膜，冰凉的精华液略微纾解一点心头燥热，忍不住打断：“谁的书大卖不是出版社赚钱啊，博爱点儿，你别老盯着我一个。”说罢又打了个哈欠，随着面部小动作灌入空气，面膜皱了。女人伸手扯下来，丢进沙发边的垃圾桶，坐起来摸过手机，“下午来的时候帮我带瓶杀虫剂。”
施柏一听这是松口了，难掩喜色，立马答应下来，“我们约下午……”
电话被挂断了。
施柏对着空气无奈地叹了口气，补充道：“五点行不行。”
女人本来是想着下午去狗市逛逛的，没想到睡在沙发上了。近来一直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这副身体什么时候熬不动了，什么时候才能稍微睡一会。
就当是提前感受老年生活吧。
醒来以后抬头一看，已经六点了，没想到挂了电话之后还真的好好睡了一会。伸了伸懒腰，看着天花板，喊：“施—柏—”。
有人诶了一声。
施柏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一手举着锅铲，一手端着碗，笑了，“去洗手，过来吃饭。”
施柏炖了鸡，还带过来几包小菜，分碟装好后整整齐齐摆了一桌。女人吃的不多，可看在施柏这么费心的份上，各样都夹了一点。
嚼几下，咽了。
施柏看着眼前的女人，伸手把她碗里的鸡腿夹过来放在自己碗里，咬了口，香味四溢，汁水横流，肉质鲜嫩，忍不住感叹自己的超神厨艺。惊叹之余分一点目光给对面，眉毛微挑，摇摇头说：“看你吃饭，味同嚼蜡，浪费食物。”
女人撇撇嘴，没反驳，表示认同。
“没睡够，胃口不好。”女人手里的筷子戳了戳见空的碗碟，嘟囔着说话。
“那我还没把你吵醒啊。”施柏抓着鸡腿，一口接一口。
女人放下碗筷，托着腮看施柏。想到上次施柏去她家里吃饭，她妈妈很喜欢施柏的吃相，说施柏这孩子吃饭看着香，有福分。女人又拿起筷子，把锅里的另一只鸡腿夹给他，“多吃点。”
施柏打了个冷颤，嘴里的半块鸡肉还没咽下去，鼓着两个腮帮子，疑惑地看向女人，试探性问了一句：“没下毒吧。”
女人摇摇头，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笑得一脸无害，说：“喷了点杀虫剂。”
饭后，施柏洗了碗，又去收拾厨房，最后把家里的地都拖了一遍，才瘫在沙发上，嘟囔了一句:“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女人把杀虫剂放在窗边，外边的知了还在叫唤，不过今天听起来好像没那么吵了。女人抱着手臂走过来，看着施柏四仰八叉的姿势，说：“不是说我是摇钱树么。人为财死，你活该。”
施柏猛地弹坐起来，期待地看向女人，“你这是答应了？！”
女人耸耸肩，走过来坐下，翻了翻手边的书——都是施柏带过来的，大部分是近三年销量排名前几的书，女人翻得很快，只是过了过眼，她喊了声男人的名字：“施柏”。
“嗯。”施柏的眼睛亮晶晶的，瞪得圆圆的。
“我写不出来东西了。”女人笑了一下，“怎么办。”
施柏一连来了半个月，比探监还勤快。偶尔还讲几个蹩脚笑话，屋里一天比一天冷。
果然是天气转凉了，女人想，知了也不使劲叫了。回国后施柏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比今天热。
有天晚上，施柏发了一大段话：
你别担心，每个作家都会面临灵感低谷期的。正如古语有云：事缓则圆。要缓下来才能创作好东西。虽然你已经出国玩了三年多，但是我也没骂过你是不是，书迷也没跑光。退三十万步看你写的书还照样在年度大榜前几啊。江童这两次表现是不错，可要是和你比还是多少差了十万八千里，想那么快追上你不可能的，你压力别太大。你是我带出来的，我知道你能力，虽然又懒又毒舌，但是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我这人对天才都贼包容，这么久我从来没给你穿小鞋对不对，家务还帮你做，我真的很吃苦耐劳。倒不是要求你，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虽然你不能短时间成为我这样的人，但你的天赋和才华我都看在眼里的，更何况谁也不是写作机器……
女人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心里麻麻的，生出一阵尖尖的刺挠感，匆匆扫了几眼直接瞥到最后几句。
好歹你出过不少书，现在躺着就能赚钱，灵感可以慢慢找，记得续约，你只能是我的摇钱树。
女人五官都皱在一起，受不了这种煽情带来的尴尬，触电一样丢开手机，身体往后缩，边缩边摇了摇头，“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女人基本上都窝在家里，饿了就翻翻冰箱，里边总会有吃的。
施柏会定期带着大包小包过来，帮她塞满冰箱，然后帮她大扫除。说是帮，其实只有施柏一个人在干活儿，女人坐在沙发上，边涂指甲油边监工。
女人倒是不担心清洁度，因为施柏非常洁癖。
他打扫书房的时候会格外认真，他喜欢收纳，看着整齐干净的屋子心里就开心。架子上摆着的一排排书，是女人的处女作、成名作、代表作，等等。
施柏总会在这种时候被突然涌上来的感性冲昏头，眼含热泪，把这些书一本一本拿到女人面前。
“这本真的很好，看的我一晚上狂哭。”
“我宣布这本封神！，看看看我的名字在这，责编——施柏！我真的太棒了！”
“我还记得这本！当时做签售，书店都卖断货了，咱还上了当地新闻，小火一把。”
“这本这本！好多书迷都自己找素材剪辑，我当时连夜追各个大大的视频，超牛。”
女人负责在这个时候给他堵回去。
她不喜欢情感太浓烈的表达，让人头皮发麻。
很难想象一个大老爷们穿着围裙，戴着袖套，眼睛湿润润地捧着几本书喋喋不休的场景，所以女人后来听也懒得听，他一过来就让他滚回去。施柏那些无处宣泄的感性也没憋着，对着书架自言自语，陷入各种纷杂的回忆中。
每一次的最后，都是施柏跑到女人面前，哽咽着说：“记得续约，我想赚钱。”
“......”
不过好在施家政勤勤恳恳，正如他评价自己的那样——是个不错的劳动模范。女人觉得没什么不好，虽然她对食物没什么太大的渴望，冰箱里总是塞得满满当当，屋子也是干干净净，不得不说，这些可比签约条件更有吸引力。
至于灵感，不着急。
反正躺着就能赚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女人觉得很轻松，施柏觉得很淦。
白景扬打来电话的时候女人和施柏在酒吧。
施柏说她每天死气沉沉的，普通的烟火气根本灌不进去，只有酒吧这种带有刺激感的地方才能扎出她的活劲儿。女人不以为然，她觉得这不过是施柏想出去玩的借口。
一个二十七还没有独自去过酒吧的大男人的拙劣借口。
女人看了一眼来电名字就把手机扔给了施柏，抬抬下巴表达意思。施柏看了一眼上边显示的“白”，感觉刚刚喝掉的酒有点梗上来，辣辣的，头疼，喉咙也疼。
酒吧里太吵了，他趴在女人耳边说了句：“别乱跑。”然后绕过人群，一步三回头出去了。
酒吧外随处可见拥抱亲吻的男男女女。
夜晚的风带着暧昧的气息，点燃所有借着酒意宣泄的□□。
施柏晃了晃脑袋，清清嗓子，接起来：“喂，白叔叔您好，我施柏。”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一听是接电话的是施柏，立马热络起来：“是小柏啊！看来你俩现在在一起呢，那敢请好，周末过来叔叔家吧。她回来两个多月了，也没一起吃个饭，叔叔也想你了。”
两个多月？自己光在她家里做家务都不止......
不知道白景杨从哪知道女人回来的消息，施柏一直没接话。酒喝得脑袋昏沉，影响了他的思考。白景杨念叨了好几句，直到又一次喊他名字的时候，施柏才回过神来，再加上他不是很会拒绝长辈，差点顺口就答应下来。
一股冷风吹过来，忍不住打哆嗦，他才感觉脑子清醒了点，甩了甩头，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白叔叔，我会和她说的，如果她忙起来，就说不好了。不过我刚好这周末有空，到时候过去陪您吃个饭。”
白景扬咂了咂嘴，还想说什么，身边的妻子拉了拉他，白景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应了几声好就挂了电话。
周亚逅拍拍白景扬的肩膀，“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别老拿家长的身份去压。”
挂了电话之后施柏又看到通话记录的“白”，鬼使神差地点了联系人编辑，打出三个字“白景扬”，手指在保存键上游移。他看向酒吧的方向，打了个酒嗝，停了停，又点了取消键。
施柏已经猜到了女人不会乖乖待在位置上等他。果然，吧台上只留着空杯子。
施柏怪自己喝酒上了头，大意了，怎么可能一句话就让她不乱跑。
女人的手机还在自己这，她能去哪？
他走过去吧台，问了一个刚刚给他们调酒的酒保，“请问一下，刚刚坐在这的人去哪了？”
酒保摇摇头，说没留意。
施柏看看手里的手机，她直接回去应该不可能，怕就怕她一言不合跟谁掐起架来，一想到女人的那个脾气、那张嘴，施柏感觉头都变大了。
施柏看了看周围，又问了旁边的几个姑娘，有个烫着大卷的红头发姑娘回忆了几秒，脸色有点担忧：“我看到有个寸头男人刚刚和她搭话，两个人就一起出去了。”
另一个酒保听见这话也抬起头来，凑近，低声说：“你要找的是那个姑娘啊，你出去看看吧，那哥看起来不太好惹。”说罢还拿托盘挡着，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摊上事儿了。
施柏的脑子一下炸开了，二话不说就冲出去要找人。他是真的有点怕了，听这意思，对方怕不是个混混，搞不好还是个挺有能耐的混混。如果遇上了，她那张嘴叭叭叭只会火上浇油，肯定讨不着好果子吃。
不该带她来的，不该带她来的。
不！
自己就不该过来。
施柏冲出酒吧的一瞬间腿有点发软，他慌了神，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情绪起伏加上短程猛冲让他站不稳，这一停直接开始猛咳嗽起来。
“施柏？”女人站在门口不远处，歪着头看他。施柏的样子实在是搞笑，女人竟然一下笑出来，“你在里边被男人摸了？吓成这样。”
施柏看见她就定定地站在前边，一脸悠闲。
施柏脱口而出：“他们，他们说你被混混带走了。”
女人摊摊手，朝他走过来，“让你失望了，并没有。”女人走到施柏跟前，上下打量着，用食指戳了戳他，“就你这样，我就是真遇上什么事你也不管用啊。”
不该管她的，不该管她的。
施柏只想赶快把这麻烦精送回去，女人明白，况且她也累了，走到路边随手拦了辆车，
酒吧门前拦车总是很方便。
车停在两人面前，女人侧过身，问施柏：“要我扶你吗？救美英雄。”
施柏翻了个白眼，骂了句滚。
临近一点，街上的霓虹灯都亮了，夹着路灯的昏黄一道一道闪进车里，打在两个人的脸上。
司机也不是个爱说话的，车里被沉默包满。
女人知道施柏在生气，她很理解，施柏没有理由不生气。她并没有乖乖待在位置上，随便和一个男人搭了几句话就敢跟着人家出去。
早知道，就不拿话刺他了。女人想。
沉默总会有人打破。
施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还给女人，“和你说了多少次，存名字就存全名，每次都得猜。”女人接过手机，扔进衣服口袋里，身体往后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我又不接，无所谓。”
施柏被噎住，没再说什么，整理了下衣服，别过头看向车窗外。
过了一会儿，施柏自顾自地说：“周末我去陪叔叔吃顿饭。”
女人的眼睛微微睁开，“多事。”又阖上，“没给你找事，那人是我朋友。”
两个人默契地交换信息，解释之后又陷入沉默。
车开到楼下，施柏没送她上去。
他坐在车里，看着女人进去楼道，然后心里默默数着，数到一百的时候，女人家里的灯亮了。
“师傅，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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