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奇修发现这小老太太可真够气人的，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知道？不肯住院就算了，连家里也不肯好好呆，现在竟然还偷穿阿姨衣服出来鬼混了。
他究竟为谁特地向总部申请从北京调回来？想想就让人火大。然而何雨娇根本不给他任何发火或者拆穿她的机会，一句“我来给夫人买菜的！”就硬生生地将他的火气遏制在胸腔左侧第二到第五根肋骨之下。
姜早在一旁看的两眼发愣。
原来阿姨是陆总家的保姆，这也太巧了吧？
陆奇修压下火气：“上来，送您回家。”
何雨娇还不愿意：“不麻烦您了少爷，我自己回去就成。”说完就朝他挤眼睛——在姜早看不到的地方，那意思就是在说你真烦人，你赶紧走吧。
闹市区车多人多，身后喇叭吵个不停。陆奇修一脚油门出了辅路。
等他一走，姜早就忍不住开口，“啊！那是我新老板！”好像那点不开心都被震惊取代。何雨娇同款表情包，甚至比她还夸张。她本就是个爱玩爱闹的人，也喜欢有趣的灵魂，年轻时曾一个人背包环游世界，也是在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认识的陆爸爸，拥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的陆爸爸很快和她坠入爱河，后来结婚又离婚，再到被疾病所累，再也迈不开脚步，一个人回到天津定居，海河边、小洋楼，她从不去想明天，只想把当下过成一朵小花。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那是我家少爷！咱们也太有缘分了吧？”
姜早点点头，还是有点震惊。姜早一直以为他是北京人呢，原来他的家在天津。
“您怎么不搭他车回家？”
“我家少爷脾气不好，我害怕呀，你不觉得吗？”何雨娇偷偷瞟她，观察她的反应。
姜早嘿嘿一笑：“我不能说领导坏话喔！”
何雨娇心情不错地回到家，可一进门就扫了兴。孙妈抹着眼泪儿站在门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显然一副被欺负的受气样儿。
事实上陆奇修刚刚确实数落了她。他一进门就发了脾气，责备孙妈和何雨娇沆瀣一气，说要辞退她。吓得孙妈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掉了泪。
何雨娇可见不得孙妈哭，俩人虽说是主仆，可关系好的却跟跟姐妹似的。个没大没小的兔崽子，这是想上天？何雨娇放下菜篮子，换了衣服，拉孙妈手进了客厅，孙妈见到何雨娇回来，全须全尾的，忙谢天谢地！终于松了口气。
“少爷说要辞退我。”
“不怕，他不敢。”
陆奇修哼一声，手中拧着一瓶冰泉水。他将袖子撸上去，胳膊肘支在身侧长条吧台上。自进门后，他也没有换衣服，此刻身上还穿着白天开会时的那件白衬衫。
“胆子越来越大，连医生话都不听了？”
何雨娇往按摩椅上一坐，不紧不慢地说：“不怕，医生说我可以适当出去转转，是你非要把我圈在家里，我都要闷死了。”
“你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家门口不能转？还跑去商场挤？就你这岁数的老太太，晕倒都没人敢扶。”
“怎么可能没人扶！这世上好人很多的，晕倒也会有人扶。”人都说越老越小，陆奇修觉得这话可真没错。很多时候何雨娇都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其实就算她和陆效先离婚了，她也是一个很幸福的女人，一生都被保护得很好，所以才会觉得世界上有很多好人。何雨娇的眼前莫名浮现出姜早那样温婉可人的小脸儿。她见过太多漂亮美人儿，哪国的都有，姜早算不上很漂亮，但却舒服顺眼，还很有爱心呢！
“好人？呵。”在陆奇修的字典里，就没有好人这两个字。
何雨娇嘴快，一下子就秃噜了出来：“我早上真的摔倒了，然后被一个姑娘好心搭救，这不，刚刚就是她送我回来的。”
“您摔了？”陆奇修和孙妈异口同声。陆奇修比孙妈快一步来到何雨娇身边，蹲下去准备查看她的伤情。
何雨娇忙说没事啦，还蹬蹬腿儿给他看呢。孙妈也捏了一把汗。
“反正是您自己的身体，自己瞧着办吧。”这是生气了。
“少爷也是关心您。为了您，少爷特地向总部申请调到天津来。您以后就听医生的话吧，养好身子咱好做手术。”孙妈当然知道少爷要辞退她是故意的，才不会真的辞退她。她哭也是意识到这种事儿真的很危险，这会儿站在少爷这边，“您以后听少爷的话，可别乱跑了。”
陆奇修还在生气，“别，我不是为她回来的，我是项目需要，结束后依然回总部。”一生气嘴巴就不饶人。
何雨娇受不了他唠叨，以及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臭毛病。改变策略，小老太太挪到沙发上，凑到他身旁，搂着好大儿撒起娇来，“好好好，是妈妈错了，那不也是因为妈妈想你了吗？不然我为什么不去别处，只偷偷跑去连华。还不是因为你回来一周，一直住在外面，妈妈太想你了，知道你今天去报道，所以才想去看看你。顺便看看你的新工作环境。”
其实是想见他，后来又担心他工作忙，想想还是不打扰的好，反正他电话里说了工作安顿好就回家看她。何雨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呢，她就是想去玩，去商场玩，喝奶茶抓娃娃，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孙妈笑笑去倒茶。
陆奇修气消下半截，但还是不想理她，低头玩手机。看到公司几个副总和部门总监添加他好友的申请，接着又被拉进几个群聊，Sandy在工作群里说：“让我们欢迎陆总加入大家庭！”
纷纷刷屏：【陆总好】
一个顶着小浣熊头像的员工在群里来了一句：【陆总快来啊，我们都已经点好餐了，就等您了！】
陆奇修回复几个字：【不用等我，大家吃好喝好】，还发了个人均200的红包。
何雨娇偷偷瞟了两眼，哼，工作工作，这个工作狂。她使出杀手锏，“都是因为你，一把年纪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要是能有个孙女孙子陪我也不至于无聊啊，你快给我生个小孩儿玩。”
又来，陆奇修头疼，收起手机，搂她说：“等你病好。”这就是在敷衍，生病了都不听她，病好了还能有影儿？罢了罢了，他的儿子他了解，眼里除了工作压根没女人的，找女朋友这事儿还得她亲自上阵。
突然灵光一闪，“对了，今天送我回家那姑娘你还记得吧？还是你员工呢。早上就是她扶我起来的。小姑娘人好又热心，还挺有意思呢，临走时嘴里还念叨‘完了完了芭比Q了，这次铁定迟到了’我说你没批评她吧？”
何雨娇在回来的车上还和姜早互相加了微信，这会儿打开她朋友圈，背景封面就是她自己——去年跨年夜在海河边摩天轮下的自拍，戴一顶多巴胺色系的毛线帽，穿粉白条纹的宽松毛衣，把自己打扮的像个彩球。多有生命力的一姑娘呀，何雨娇喜欢，问陆奇修：“好看吗？”
“好看。”像个橄榄球赛场上的吉祥物，好看个鬼啊。实际陆奇修压根没看。事实上他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他只知道会上有人迟到了，不仅如此，那人还像做贼一样偷偷溜进会议室，妄想在他眼皮子底子逃过一劫，挑战他权威。刚刚在路边那眼也是匆匆，压根没和早上的小贼对上号码。陆奇修低头看表，再不走聚餐就要结束了，好歹要过去打一照。
所以他回家到底干什么来的？
心里还是有点气，却耐着性子嘱咐孙妈，“明早约了宋医生来采血，早餐晚点做。”回头对何雨娇说，“走了，明儿个再来看您，老实在家养身子，别惹我烦心。”
说完真就走了。家住景区里就是有一点好，出门青石小道、绿树成荫，是挺赏心悦目的。说不好也招人烦躁，大晚上竟然还有游客？陆奇修就不明白，来来回回不过一些洋楼建筑，有什么可逛的？在他眼里这是座没有美景的城市，有的只是文化底蕴，只可惜奔着了解文化来的游客却不多。
车开出去，接到骆弋舟电话，对面欢声笑语不要太开心，骆弋舟张口醉醺醺，俨然被灌多了：“老陆啊，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来！你的欢迎宴、你不来，让我操持像话吗！快来啊！大家催你呢，快来！”
原本他打算去的，象征性地碰一杯酒，说些笼络人心的客套话，然后结个账。这似乎成为每位新上任的领导必经的流程。然而，他突然不想去了，没有任何原因。他就是那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挂了电话后，他掉转车头，顺手给Sandy发了个微信，转了一万过去，并留言：“祝大家玩得开心。”
骆弋舟临挂电话时还在骂骂咧咧，最后也没辙，“那行吧，周末兄弟给你办的接风宴一定要来啊，啊！”
姜早还在等公交。她难得来趟五大道，一定要好好逛一逛，看小洋楼看马车，就做刚刚陆奇修口中的那种没什么文化只知道拿着手机对着不同风格的小洋楼咔咔一顿拍照的无脑游客。她喜欢这样，谁说逛历史建筑就一定要了解它的历史？旁边写着xxx故居的小牌牌她看都不看——我就喜欢它红砖绿瓦与众不同不行吗？
陆奇修以为自己是不记得她的，不用怀疑，他一定不记得她的。所以当他一眼就认出公交站下的她时，心中有那么一点诧异。她似乎有那么一点快乐，在站牌下，拿着手机以四十五度角自拍，身后只是一棵树，一棵好看一点的树。
突然就想起骆弋舟早上对他说的话：“你对一个小姑娘是不是太严格了？人家在办公室哭的梨花带雨的。搞不好一整个月上班的好心情都没了。”梨花带雨？好心情都没了，他确定？
还是想起骆弋舟的话，“我跟你港，这姑娘人老好了，力能扛鼎手能拾芥的，踏实努力没心眼儿，你刚来得培养自己的亲信，这姑娘适合。别瞧不起小兵，有时候小兵能顶大用。”
又想起何雨娇。
真有这么好？
车子已经开出有一段距离，忽然又倒了回来。车窗落下，姜早还没反应过来，呆似木鸡。
“怎么没去聚餐？”他开口竟然问这个。
这才是姜早与陆奇修的第三次见面，却全都发生在同一天。陆奇修的车停在站牌前，晚风轻拂，将他的头发微微吹向后方。他歪着头，外套随意搭在副驾座上，上身仅穿一件衬衫。青筋微现的手臂上，袖子被他随性挽起，显得有些不羁。他开车时竟然还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架细边，显得斯文又带点叛逆。
姜早心里是有一点震撼的，就总感觉眼前这个人和早晨会议室见到的那位判若两人。她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问好：“陆总好。”
刚刚问什么？哦哦哦哦。“我来送何阿姨回家，所以就没去聚餐……”话没说完，忽然意识不对，连忙摆手给自己辩解，“不不不我没有要和您套近乎的意思，是真的……”
是真的被自己蠢笑了。
她笑起来是有那么一点好看的，很多年以后陆奇修才承认。女人好看能让男人心软，陆奇修第一次正式打量姜早，心就那么软了一下，可是他自己不知道。
他嘴角微扬，说了句“多谢”，指的是早上那件事。他向来奖罚分明，于是轻飘飘开口：“明早去找Sandy提申诉，我会批。”言外之意，处罚取消了。
姜早的眼睛本就很大，那是一双从小到大任谁见到都会夸赞两句的又圆又水灵的大眼睛。此时此刻，她的眼睛竟又大了一圈。
哈？是何阿姨帮她说好话了吗？她既开心又感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应该说“谢谢您”，可她竟然没有。她觉得这样不太好。
“不用谢的陆总。何阿姨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况且我本身就迟到了，受处罚也是应该的。不过我向您保证，以后工作中我绝对按时到岗，绝不再迟到！”
不揽不该揽的功，认该认的错，态度端正！姜早觉得自己表现很好！可陆奇修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操！领导的好心不领？上赶着认错？该套近乎的时候不套？靠什么在职场升职？兢兢业业拧灯泡吗？
果然单纯和傻是有区别的。后来陆奇修常对姜早说一句话：“三年职场归来仍是白痴。”就是从这一刻确定了的。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要一个这样的亲信。他的亲信可以没心眼，但绝不能缺心眼。“嗯，下次注意。”
车子开走，陆奇修按上车窗，不再看后视镜。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傻透了，刚刚他竟然还当真考虑了一下骆弋舟的提议——正好身边少个助理，想着或许可以给这姑娘一个发展的机会。
车虽密闭，却挡不住身后莫名愉快的声音大声传来——“陆总再见喔！”
她为什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姜早开心地朝车尾灯挥手，身子站得笔直，发尾迎风飞扬。早上还因为犯错被新来的老板当众批评，觉得自己职场之路黯淡，晚上就迎来了转机。老板表扬了她的好人好事行为，愿意给她改错的机会，印象分回升，职场危机解除了。
——这怎么能不令人高兴呢？
对了，今天还是她的生日呢！手机里满是家人的祝福，妈妈做了三鲜打卤面，还拍了照片发给她看，爸爸给她发了大红包，爷爷问宝贝儿吃蛋糕了没有。
“还没吃！马上去买！亲爱的爷爷。”
“谢谢妈咪的面条，谢谢老爸的红包！”
“对了对了，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我们商场换新领导了。”
“新领导人有一点点严格，但他是个好人！”
“我会努力工作哒！”
看吧，25岁的姜小早就是这么单纯。25岁的晴和雨，来得也是那么简单。
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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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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