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移到房间里的时候，唐智安短暂地醒来了一次。
她感觉到江逐浪在吻自己的眉骨，眼睛酥酥麻麻的，不知是感情作祟，还是他身上的烟味扰乱了神经。
抽烟而已，何必躲躲闪闪跑到指挥甲板去，拆一条抽屉里尘封的新烟。明明随便向路过的船员伸出手，就能拿到一支解闷的毒药。
是不是嫌他们兜里的品质不够好呀，唐智安的思绪跳跃，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但她一意孤行地把这当作现实，假使能醒来的话，她要好好地嘴上几句。
身侧一暖，江逐浪洗了干净钻进被窝，空调的温度定是被调节得刚好，可唐智安只觉得忽冷忽热的。
有时觉得江逐浪冷得像冰块，有时又觉得他像个火炉。
她想起身轻轻拥抱他，安慰他，可实在是没什么力气。
等醒了再说吧。
小岛上的行程被改到了毛里求斯，唐智安醒来的时间不算多，偶尔能睁眼张嘴，就被紧着喂下些流食。让她都没法好好说话，好好抱他了。
“唐智安，我和爷要提前走了。”
梦里传来了一个骄傲气尽失的，像是一只斗输了比赛的雄鸡似的声音。
“你是个好人，和你喝酒打牌那天还挺开心的。”
“你打得很好，真的。我和洪希在桌子底下互通老千，才勉强对付得过你。”
“你能听到我说话不，你老公在门口守着，好像很怕我生起气会来干掉你。”
老公？什么老公？
一阵轻笑。
“谁会对一个病榻上半死不活的人下手啊，也太畜生了吧。”
“对了，余女自杀了，你知道不？她房间里还有一把枪，很迷你的那种，半个巴掌大的。”
“好像就是为了自己准备的一样。”
“妈的，死的可潇洒了。她应该下油锅的。可惜进大牢也下不了油锅。实在是不痛快，拿这种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死掉都是对她的怜悯了。”
“洪希妈妈已经去机场准备回国了。我和她讨了洪希的日记。”
“你说好笑不，她一个黑客，还用纸笔写日记。”
“字是真好看啊。不像我，狗爬一样。”
“你说如果我好好读书，是不是能……算了，不说这个，我就不是读书的料。”
“你知道洪希在第一页上写了什么吗？姐你这么聪明，要不要猜一猜？”
“算了，就算猜到了你也讲不了。”
“她说，‘啊哈哈，被你看到的话，我应该已经死了吧。’”
“她说，‘如果没死，别告诉我，叫你声大哥，给我留个面子，别让我难堪。’”
“好笑不？”
“你知道不，她说她是她妈从厕所的垃圾桶里捡来的。她妈一生坏事做尽，都是为了把她和她姐拉扯长大。什么都给她和姐姐最好的，买大房子，上好学校。”
“可是坏事做多了就有报应，她妈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卷走了她半生的积蓄，还害死了她的姐姐。她妈妈亲生的女儿。”
“洪希想报仇，她没签合同，换了套小房子才有钱来的。上来学习，上来求人，上来找刺激。”
“结果遇上余女了。”
“好笑不。她不应该上来的。如果不上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说她觉得我有意思。嘿嘿。”
图穷匕见，铺垫半天也就为了炫耀这个。
“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她说，我是个特有意思的人，她想和我交朋友。”
“我很开心。”
魏阳抓抓耳垂，轻轻低头，扬起了一个满心欢喜的笑容。
原来到这里就足够了。
“话真是多，吵死了你。”唐智安艰难地把眼皮抬起一条缝，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轻轻张合，吐出了一句不饶人的话来。
魏阳轻笑一声：“哈，智安姐，你都听到了吗？”
“嗯。听到了。”
魏阳面对着清醒的唐智安反倒失了话语，笑笑地望了她两眼，最后有些不舍地说：“那我，不打扰姐你休息了。我该走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什么眉目，我回去和爷商量一下。毛里求斯挺好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留在这里讨口饭吃，就是苦了爷，说什么不肯回家去。”
唐智安扯着嘴角露出了一弯浅浅的笑：“嗯。好好活下去，魏阳。”
带着洪希的那份吧。
“好啊，智安姐，你也要一直活着。我爷今年七十二了，你至少得活到这个年纪，我才看得起你。”
唐智安点点头，她想说，你也是，但又没什么力气了。
魏阳三步一回头，道别了一次又一次，离开后，江逐浪才臭着一张脸醒了过来。
怎么不高兴？唐智安眨眨眼睛看着他颓然的一张脸。
他脸上的小胡茬冒出了些头，往常他在乎形象，每天一早都要刮上一次，后来晚上还刮一次。
也不知道天黑了还刮给谁看呢，真是臭美。
“这是你开始昏睡之后，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嗯？”那又怎么样？唐智安再次眨起了睫毛。
江逐浪腮帮子鼓鼓的，挪开了床前的小椅子，翻身上床滚进了被窝。他在被子里找到了唐智安的素手，依旧藏在被窝里，细细把玩着她的指缝。
“我吃醋了。”
唐智安把眼球一转，三分心虚，四分害羞，还有三分的小小欢喜。
眼前一黑，江逐浪抽出了一只手，将手心悬在了她眼前。
唐智安眨眼，睫毛挠得江逐浪的手掌痒痒的。
“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唐智安一怔，虽然她怔着之前，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你要是同意，就眨一下眼。”
那要是不同意呢？
江逐浪没说。毕竟她没问。
手心里迟迟没有传来睫毛轻挠的触感，江逐浪感到奇怪，把手移开，只见唐智安把眼睛睁得浑圆。
江逐浪：？
他不管，又把手放了上去。
眼睛酸涩不已，涨满了泪水，一眨，晶莹的一颗泪珠滑了下去。
感觉到手心的湿润，江逐浪慌慌张张地移开了手心，用拇指揩去她的泪水，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要强迫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想的话……”
“我想。”唐智安使劲打断了他的话。
“你想？”
“嗯，我想。”
江逐浪松了一口气，辛酸和委屈来得后知后觉，他的鼻尖也染上了一抹红。
“你别，别后悔。”
“不后悔，我不后悔。我很早就喜欢你了，等你慢慢好起来，我带你去很多地方玩。我们不跑印度洋航线了，我们买一艘渔船，远远地飘去世界各地……”
声音越来越模糊，江逐浪描绘的景象却是越来越清晰。
唐智安在他连珠炮似的话语里沉沉睡去，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高。
-
再次醒来的时候，唐智安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鼻子和喉咙里浓浓的异物感袭来，低眉一看，原来是插上了鼻胃管。
这不是她第一次用上鼻胃管，可每每看着那管子自鼻子钻进，穿过喉咙牵扯着她的内脏，就别扭得慌。
手臂上用胶布沾着静脉留置针，看样子是又开启了一个化疗疗程了。
尽管如此，她的身上也不粘腻瘙痒，有人在她昏迷的时候精心照顾着她，保持着她的干净，和复又捡起的小小自尊。
假发仍然端正戴着，但头皮没有因此而不适。
她能相信那人在清洁后又小心戴上的模样，像是期待着她随时会醒过来，随时能捧着自己干净美好的脸庞。
“江逐浪。”唐智安轻声唤着趴在身边的男人，声音沙沙哑哑的，很不好听。脑袋晕晕胀胀的，很不舒服。
“嗯？”江逐浪听到动静睁眼抬头，揉揉眼睛，看到精神头还不错的唐智安，欣喜了起来，“你醒啦？”
“我睡多久了？”
“唔，两天，三天吧？你身体怎么样，还不舒服吗？”江逐浪说着，按下了呼叫铃。
墙头的对讲器传来了传来一句英语的问话，江逐浪也用英语回复：“病人醒了，请过来看看。”
“我们这是在哪了？”
“还在毛里求斯。”
唐智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船呢？”
“还在这儿呢，我把马达加斯加的日程挪到这里了。”
唐智安轻轻叹了口气，心下一算，十六个乘客，到这里只剩下了一半。
闭门不出的老头，一对中年双胞胎姐妹，喜欢双双四处勾搭的一对夫妇，以及叶月澜和白星泊。
记得住名字的，一眨眼只剩下两个了。
一艘满载游客的游轮，一下就空了大半了去，死亡游轮，再一次名副其实了。
医生到了病房，仔细地做了一套检查，最后得出了一个稍有好转的结论。
“江逐浪，我们可以继续旅程吗？把环印度洋的这趟走完。”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不想死在这异国他乡。
“可是往后途径的都是一些不便落脚的地方，你要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很难找到医疗条件跟得上的医院。”
“吴逍遥不是医生么，你让他带一套鼻胃管就好了。这样哪怕我中途昏迷不醒，至少能保持生命体征不是？”
江逐浪蹙眉沉默，胡子好几天没有刮了，唐智安心想，要是现在伸了手，就可以把他揪得吃痛。
可惜手上还不大有力气，八成会被他推阻下来。
“怎么，你不想照顾我，你不是当了我男朋友了吗？”唐智安学着初见的江逐浪的模样逗他，结果把自己的脸颊逗红了。
江逐浪笑道：“胡说八道，你明知道不是这样了。”
又考虑了一阵，他才缓缓开口：“好吧。既然是你要求的，我当然要满足了。”
好容易才对着鼻胃管稍稍有点适应，取出的时候又是膈应得慌。
唐智安紧闭着双眼试图把全身的感官闭拢起来，却感到江逐浪的手覆上了她的后脖颈，轻轻安抚着她。
没有那么难受了。如果你一直在的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