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人群中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议论这个“不知道”，阿灼垂头耷脑，想要继续往前走，回到人群中。
偏又一道声音响起：“阿灼娘子，这舞名为《不知道》当真是极妙啊。”
“嗯？”阿灼没反应过来。
接着人群中又有几个声音传出，“动静结合，乱中有序，杂而不繁，千面万象，真是好别致的舞，我从来没见过。”
“这舞的每一个动作都落在我意想不到之处，处处难言，却处处差妙不可言，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舞。”
阿灼再次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听错，是在看到秋月娘子那张黑沉难看的脸。
张管事却没什么意外，她看向秋月：“认清你的身份，所有的质疑都是有代价的。”
秋月牙咬着唇，点了点头，但眼中的不甘心和不情愿没有消退半分，张管事并不多管事，只管自己分内的事，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
“好了，既然阿灼娘子有实力证明自己能担当领舞，其余人应该也没什么异议吧。”
“我有。”
一阵微微沉默后，众人又听见秋月娘子的话。
“你还有什么异议？”张管事冷肃的目光扫了过去。
“她德不配位。”秋月恨恨看向阿灼。
就在张管事想要呵退她不要多生事端的时候，门口三考带着两个小厮闯了进来。
“张管事多有打扰，金林春出了件急事。”
张管事冰冷的眉目收敛许多，看着来人微微颔首。
三考严肃地扬声：“除了阿灼娘子，昨日可曾有人见过谁还去了杏林娘娘的房间？”
舞娘都不解地看着三考，纷纷摇头，好奇金林春究竟出了什么急事。
“金林春的名簿丢了。”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三考鲜少露出直接**的审视和怀疑的目光，他打量着每个人脸上在听到这个事的表情，目光扫过秋月时多停留了片刻。
“你，出来。”他指向阿灼，“昨日杏林娘亲自看着你离开，你可以排除嫌疑了。”
阿灼悄无声息地舒了一口气，脚尖刚要点动，那个令她有点可恨的声音再次响起。
“难道她就没有再回来的可能性吗？”
三考怔了一瞬，望向秋月，但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秋月道：“其实我这样说，是因为昨天我看见了阿灼娘子又去了杏林娘的房间，我亲眼看见她拿走了名簿。”
阿灼愕然盯着她，又看了眼大家。
三考倒是很镇定：“什么时候看见的？”
“亥时一刻。”秋月底气十足。
“阿灼娘子，你可有反驳？”三考问。
阿灼的后脊背僵直，视线渐渐变得难以击中，铺天盖地都是窃窃私语的杂音，有一瞬她觉得头晕目眩。
她和淮宴明明没有带走名簿，为什么名簿突然消失了，这下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刻，她真觉得眼前一黑，所有人警惕又带着猜忌的目光射向她，令她简直入坠深渊，孤立无援，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秋月气势咄咄逼人：“阿灼娘子怎么不说话？方才跳舞可是很神气的样子！”
张管事虽赞赏她确实能担当领舞，可偷盗金林春名簿实非小罪，事情尚未明白，她也不好说话。
三考又问了一遍：“阿灼娘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阿灼面色凝肃，道出事情的一部分真相：“我没有偷名簿。”
秋月吼道：“你撒谎！”
三考皱了下眉，“来人，将阿灼娘子和秋月娘子带走。”
此刻，杏林娘正在金林春的议事堂，她身上冷然再无往日一分温情。
“你们二人，一人肯定一人否定，当中定有一人撒谎。”杏林娘转身，长睫下的阴影衬得她神情阴暗，“我这有两杯毒酒，你们喝下，若是谁撒谎定会当场穿肠烂肚而死。”
阿灼和秋月得脸上的神情俱是一惊。
“别不相信世上没这种毒药。”杏林娘抬起头颅，目含警告，“金林春有的是能让人听话的东西。”
一名小厮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上面赫然摆着两个精致的小杯子，杯里装满了红如血的液体，看着就让人心头一紧。
“喝吧。”杏林娘看着她们。
阿灼的手指有些颤抖，端起酒杯的那一刻，觉得死亡已经在向她招手，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奇特的毒药，只能毒死撒谎的人。
她的确没有偷走的名簿，但她不能否认昨天从杏林娘的房间离开后，又再次绕了回去。
望着酒杯里轻微晃动的红色液体，她看了眼杏林娘，眼角的余光看见秋月娘子已经举起杯，阿灼垂头，慢吞吞举起手中的杯子。
酒杯距离嘴唇越来越近，鼻腔已经能闻到毒酒散发的醇香味道。
就在阿灼索性要一饮而尽的时候，门口闪出一道黑影，来人道：“停下。”
阿灼惊诧地扭过头，淮宴和她对视一眼，抬步走向前。
“我是阿灼娘子的仆人，我可以为她作证，昨晚她从你的房间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淮宴走到阿灼的身侧。
杏林娘眸色沉沉，对于突然间冒出来的人有几分打量，她看向秋月，“秋月娘子你撒谎了？”
“怎么可能，昨晚杏林娘您出去的时候，我正巧看见就是他们主仆二人潜入您的房间，并偷偷带走名簿，绝不可能有假。”
杏林娘移开视线，“再给你们一句忠告，我最讨厌的就是欺骗，不要对我撒谎。”后半句话她咬的清而浅，落在阿灼的耳朵里，却像是幽魂索命的低吟。
淮宴长身玉立，没有丝毫的动摇：“不如杏林娘将舞娘和舞娘所有的房间都搜罗一边，左右出不了金林春，名簿带不出去，能藏的地方又能有几个。”
沉吟许久，杏林娘终是轻叹了一口气，“罢了，来人！去查吧。”
阿灼端着毒酒的手终于稳当了不少，有两个女仆过来，将阿灼和秋月浑身上下搜了个遍，淮宴转过身，避开了视线。
“这……这不是名簿吗？”一个女仆惊叫着出声。
“什么！这东西怎么会在我身上！”秋月怒目直视着眼前的女仆，“你是从那里冒出来栽赃陷害我的！”
阿灼闻声转头，看见女仆的手里正是那本名簿，秋月尖叫着，一把夺过名簿摔在地上，手指着女仆，“这是不是假的！谁让你塞在我身上的，是不是你，你个贱人。”
秋月张牙舞爪，又指着阿灼，阿灼略微睁大眼，看着被扔在地上的名簿，又瞥见杏林娘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她看见杏林娘身影顿移，一下来到秋月的身边，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五指“噗”一声穿过她的身体。
再“噗”一声，杏林娘的手抽出来，同时拽出一个鲜活跳动的心脏，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捏爆，鲜红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几滴落进酒杯红色的毒酒当中，瞬时散开，了无踪影，血腥也一时散开。
在杏林娘一手穿过秋月的胸膛时，淮宴当即抬手挡住了阿灼的眼睛，后面更血腥的场景她没看见，但那指甲穿过肉的声音，磨得她骨头直接发软，差点跌倒在地。
空气中蔓延着浓重的血腥，阿灼怔怔地站着，眼前是并拢的五指，手指修长，掌心宽大，淮宴始终没有放下手。
秋月眉头紧蹙，在不可思议的表情之中，还没再来得及说一句话，身体快速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
杏林娘背过身，冷冷道：“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阿灼拉低淮宴的手，秋月最后一眼是看向她的，她瑟缩了一下，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淮宴微微躬身，放下手，搀扶着她的胳膊，眸光低垂，晦暗不明：“阿灼娘子。”
回到住处，阿灼一个脚软倒在案几边上，淮宴没再扶她，而是转身去倒了一杯水，他将水递到阿灼的面前。
阿灼却是没抬头，也没接水：“她……死了？我、我……”她语无伦次，“名簿是她偷的？可是我看她眼神，分明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她想不明白，大脑沉甸甸的，杂乱不堪，蓦然间她想起昨晚和淮宴最后从杏林娘的房间离开时的对话。
“我们不管吗？明天就会被人发现。”
“不过是早晚，没什么区别。”
这时，阿灼听见淮宴说话，“如果她不死，死的就是你。”阿灼抬头，看见淮宴将那杯水放在了桌上。
“毒酒就是毒酒，这世上哪有什么能鉴别真假的毒酒，杏林娘那蚌精当然知道名簿就在金林春，想找到名簿也易如反掌，但对掌权的主人来说，出了这样的事情，为金林春立威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一个人是死，两个人也是死。”
“即便你是几日后斗芳宴的领舞，她的舞技少有人比，可一旦触及金林春的秩序，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阿灼湿漉的双眸里透着某种无声的哀鸣，她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她清晰地知道，这个世界留给妖的生存空间是何其的小，他们之间不得不去争抢和把握任何的机会。
淮宴站起身，手指敲了下发髻中的簪子，风行兽伸了个懒腰钻出来，“主人怎么了？”
“我要出一趟金林春外面，给我画一个传送阵法。”
传送阵发落在地面，进入其中的人只要在脑海中念出想去的地方，就能立刻被传送过去。
淮宴没让风行兽跟过来，身影转瞬消失在阵法里，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哪。
风行兽看见主人已不见身影，绕着阿灼飞了一圈，“狐妖，我劝你少偷摸耍滑，赶紧找到主人要找的东西，到时候说不定主人心慈手软会饶你一命。”凶巴巴的奶音在半空中传来。
阿灼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风行兽正得意在头上，一个呼啸而过，被拍在了墙上，顿时眼冒金星。
“整日来去聒噪，能不能让人耳根清净。”
“你这个恶毒女人，下手没个轻重。”风行兽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今天的小狐妖看上去很不对劲。
阿灼直接摊牌：“我今天心情不好，不要招惹我。”
“咚咚——”门外几声敲门声。
阿灼起身开门，却见是盈花娘子，她有些担忧：“我刚从乐师们那里回来，才听到你和秋月娘子的事，你没事吧！”
“我还好。”阿灼答。
“秋月娘子的性子一直如此，她太想要被别人看见了，因而性子乖张，也不常和我们一起，反正总是她先挑事。阿灼娘子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阿灼勉强地弯起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
闻言，盈花点点头，松一口气，然后笑吟吟地手往上一提，只见是两坛酒：“改天我带你去见如意姑娘，她弹的琵琶可好听了，这酒也是她送的。”
阿灼摆摆手，“盈花娘子，我不喝酒。”
“拿着吧，这是顶顶的好酒。”盈花塞到阿灼的手中，“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盈花走的极快，根本来不及推拒，阿灼只得提回到屋子，她犹豫一刻，拔开酒塞，醇厚的酒香瞬间扑鼻而来。
风行兽见有人来，直接躲到了墙角，这时一阵酒香传来，天灵盖一个激灵，鼻子都直了。
“这是竹叶酒啊。”风行兽飞到阿灼的面前，哈喇子已经流出半截，“这是不佳而多的的好酒啊，小狐妖你怎么搞来了这样的好酒。”风行兽兴奋道。
阿灼瞪了个白眼，这下怎么不作腔作势了，风行兽满眼亮晶晶地盯着桌上的两坛酒，突然变得撒娇可爱起来。
“那个……小狐妖……”就连声音都萌里萌气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拉丝暧昧。
“不给。”阿灼甩开头，一脸冷酷地拒绝它。
“啊……我不要嘛！”风行兽在桌面上打起滚来，像一个软萌的小团子。
阿灼：“……”
她当即把酒塞再次塞上，往自己怀里的位置挪了挪。
“什么你不要，你本来就很不要脸。”阿灼不留情面，“你天天左口一个主人，右口一个主人，想喝酒你怎么不找你主人要去。”
阿灼淡淡瞥了风行兽一眼，又冷冷挪开视线，她坚决不会动摇。
风行兽难得撒泼耍皮一次，实在太想喝那一口竹叶酒了，淡淡的竹叶清香还裹着一股淡淡的清甜，简直就是梦中情酒。
之前也就在不灵雨手上无意间喝过一口，就再也没见过了。
“要不我拿这个跟你换。”风行兽变出一个根好看的发簪，枝叶缠绕簪身，在末端绽出几朵花苞，花苞里有一朵开得正盛的花朵，“这是个收纳的法器，里面有一处天灵宝地，换你一坛酒简直绰绰有余。”
“这是什么花？”阿灼凑近好奇道。
风行兽见她感兴趣，双腿盘坐在桌面上，抱着胳膊，一幅小样看我不迷死你的得意神情。
“不知道了吧，这根簪子名为祈水，上面开得花乃是上古的神花祈水之莲。”
“这是莲花啊。”阿灼还真一时没看出来，不过仔细看看，好像也是，不过越看竟然和在杏林娘房间里看到的那个木雕女人手中的花有几分妙不可言的相似之处。
“所以这样的法器换你两壶酒，不亏吧。”风行兽信心满满。
谁料阿灼立刻转开头，撇撇嘴：“不要。”
风行兽：“……这你都不要！”
它又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要不……”
话未完，阿灼又是甩了一下侧脸：“不要，一壶也不行。”
风行兽：“不，我……说的是一口。”
阿灼眼角的余光动了动，瞥向它，“这个倒勉强可以。”
风行兽：“……”
一人一兽各自倒了一杯，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醉人的酒香。
阿灼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味道真的不错，她看向风行兽：“你嘴巴那么小，说好了给你一口，我还是给你一杯，我大方吧？”
“大方大方。”风行兽的注意力只在眼前的酒杯，它搓了搓手，抱着酒杯，一口气喝个杯朝底。
酒入肠，意上头，风行兽祈求的小眼神又看向阿灼。
阿灼溜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有个主意上了心头，“还想要喝吗？”
风行兽擦了把嘴角的口水，眼汪汪地看着她：“想、想。”
“好说好说。”阿灼给风行兽面前的酒杯直接倒满，风行兽抱着杯子又是灌了一大口。
阿灼看着它，“我们边喝边聊。”
“你家主人非要找妖主的法器做什么？”
“嗝——”
风行兽打了个酒嗝，有些醉眼迷离，摇摇晃晃站起身，俨然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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