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澜不想用落荒而逃来形容自己,但落下行李和围巾确实也算不上体面。
雪积了薄薄一层,早就关机的电话还不如块砖好用。他用仅剩的现金打了辆车,开到哪算哪。
见他脸色不好,司机体贴地调高了温度。车厢逼仄,暖气烘得他眼脸发红,手脚渐渐回温,陈今澜却丝毫没觉得暖和,细白的手指按在膝头,心头仿佛揣了个鼓,砰砰砰带出了许多记忆。
“停车!”
尖利的嗓音在车厢里宛若一道平地炸开的雷,吓得司机一激灵,从后视镜里看见陈今澜越来越差的脸色,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好心道:“前面就是医院,你忍一忍,我马上送你过去。”
陈今澜攥着身下的坐垫,克制着再次说道:“停车…”
胃里翻腾得难受,他从车上下来,弯腰就吐了。
焦虑的时候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些年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睡不着觉。
没头苍蝇似的在风雪里踱了几圈,让北风割得脸颊刺痛,冻得手脚发麻全身冰冷,才勉强按耐下来。
要说多伤心好像谈不上,比起经受背叛,难过崩溃寻死觅活,困住陈今澜的更多是茫然和一种丧失性不安,就好像一夕之间失去了和外界唯一的纽带。
肩上的雪落了化化了落,陈今澜低着头,发丝被雪染得半白,半晌,终于捋清思绪,接受了齐征背叛他的事实。
雪下了半夜,陈今澜开始感到有些冷了,抖抖身上的雪,起身时踉了一下。
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陈今澜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暖气烘得他眼睛微热。
站在柜台前等了片刻,后面的门终于被拉开。
“要什么?”来人戴着帽子,遮住一半的脸,嘴唇拉扯地弧度给人一种无端刻薄的感觉。
陈今澜收回视线:“有充电器吗?”
“第二排,自己找。”
找到对应的型号,重新回到柜台,问男生:“能帮我充一下吗?”
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人冷冷的。
陈今澜坐着等了一会儿,男生进去搬货,忙碌的消无声息,丝毫不担心陈今澜赖账走人。
这条路生,陈今澜没印象,这也不奇怪,他对很多事都没印象。
大二上学期,他被人拦在图书馆里纠缠了好一通,齐征来了才弄清楚,那是他高中同桌了三年的男同学,来他们学校玩的时候远远认出他,激动得仿若过年,忙不迭跑来和老同学叙旧,却被当成不怀好意的神经病,闹了个啼笑皆非的笑话。
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认不认识都无所谓。
陈今澜掐着点起身,站在柜台前一动不动,一直等到男生忙完回来,才说:“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是不是可以开机了。”
男生目光斜也不斜,径直走进去,拔掉充电器丢给他。
陈今澜未置一词,低头专注地盯着屏幕。短信和未接来电占据了整个页面,雪花一样争先恐后像是要从里面挤出来。
他一条没看,付钱道谢。
等车时电话再次响起,陈今澜不想接。
将近二十小时的长途跋涉让他非常疲惫,已经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料理其他事了。
凌晨的街道静谧非常,人少车少,倒很像他在国外居住地,只是少了些街头巷角随处可见的流浪汉。
站了片刻,司机终于打来电话,张口就说来不了,让他取消行程。陈今澜还没做声,那头便急不可耐地挂了电话。
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焦虑又有了上窜的苗头。
不能否认,在一起四年多,齐征事无巨细,任何事情都想在前面替他周全,日积月累,快把他养成了一个不食烟火的废物。
忽然感到有些可笑,又不太笑得出来,谁能想到,他回到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怀里揣着钱,竟然找不着家了。
玻璃门被白雾蒙住了,上完货回到柜台,看见一旁遗留下的充电器,随手一扔,把系好的垃圾拿出去,看了眼路边踱步快被大雪融成一道景观的漂亮男人,商峪仅仅只是顿了一下,“哗啦”一声,将袋子投进垃圾箱。
陈今澜脚步一顿,望过去时玻璃门已经重新合上了。
雪地里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陈今澜收回目光,终于下定决心去对面便捷酒店将就一晚。刚迈开步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喝,陈今澜回过头,看见一个男人在商店里同男生争吵,夺门而出后又带回了更多的人。
百米不到的距离使肉搏声能够清晰传进陈今澜耳朵里,撇开脸,神色淡漠地望着街道,知道身后打得不可开交,也没分出任何多余的神色,直到一声尖锐地“**,他有刀”,陈今澜才再次转头。
“他妈的,怕什么,这么多人还按不住他!”
双拳难敌四脚,他让人按着狠踹了几脚,打得再也爬不起来,为首那人才转头去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对方拿刀背拍了拍他的脸:“不还钱你他妈还有理了?”
“我不欠你钱。”森冷的声音像一把啐了毒的刀,随时等待着反扑的时机。
“父债子偿,你老子跑了,你不还谁还。”匕首从皮肤划过,将这张脸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露出几分不怀好意地狞笑:“你跟你老子长得一点也不像,随妈?”
商峪赫然抬眼,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男人不仅不恼,反而收回匕首,改用手去捏他的下巴:“真够劲儿的,可惜我对男人没兴趣,不过如果是你这样的,也不是不能玩一玩。”
其余几人纷纷笑起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反而让商峪笑了起来:“是吗,那你来啊,试试看,谁玩谁还不一定。”
“嘴硬。”男人低下头,用匕首尖去勾勒他的轮廓:“就是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像你的嘴那么硬。”
商峪只管笑,笑得阴冷又疯癫。男人顿时没了兴趣。
“硬骨头。”
欠收拾。
男人猛地踹出一脚,后又蹲下,闲聊般道:“说正经的,你要是真拿不出钱,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来钱快的活,你这张脸,窝在这搬货真是可惜了。”
“想想吧,是现在还钱,还是给你机会去赚大钱,我耐心不多,你最好别考虑太久。”
其实答与不答已经没多大意义了,那一脚踹在心口,没个十分钟他大概很难开口说话。
“不说话我可就当你答应了。”男人招招手,让人把车开过来,视线里忽然窜进一个双手插兜,神色很倦,却像白瓷一样漂亮的青年。
“多少钱?”
“什么?”男人怔了一刹。
陈今澜淡淡道:“他欠你多少钱?”
男人自下而上地打量陈今澜:“你要替他还?”
陈今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又问一遍:“多少钱。”
“三十万。”
陈今澜蹙起眉,似乎对此感到非常不理解:“三十万就要他命?”
他突然出现,口气大得离谱,男人却没有丝毫不快,反而饶有兴致地跟他聊起来:“三十万还少?”
陈今澜摇摇头:“不多。”
男人笑笑:“那你给吗?”
陈今澜没答话,而是越过他看向商峪,很认真地问他:“你想要吗?”
男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看陈今澜的眼神越发玩味。
陈今澜不爱管闲事,不做任何多余的事,三十万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卡里的一个数字,算不得什么。
他点头,愿意承陈今澜的好,那他也愿意做一回好事,但如果他不要,那就算了。
费力不讨好的事,陈今澜不干。
“说话啊,要不要?”男人一个眼神,架着商峪的人就极有眼色的往他肚子上砸了一拳,商峪忍着没吭声,眼睛死死瞪着陈今澜,仿佛想透过这层姣好的面皮,看出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他不说话。”男人转向陈今澜,摊手:“看来是不要。”
陈今澜点了点头,看不出是遗憾还是惋惜:“那就算了。”
人各有命。
雪落在陈今澜肩头,他的脸快比雪还要白。兜里的手机又震起来,陈今澜抽出手,没走两步,背影就看不清了。
“要——”声音破空而来,及时叫停了陈今澜远走的身影。他回过头,平静缓慢:“再说一次。”
商峪闭了下眼,狼狈地抬起脸:“我要…”
三十万于陈今澜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他付的很爽快。男人收了钱,抬着眼皮斜斜看过来,似乎不太敢相信陈今澜竟然来真的。
陈今澜把手机揣回兜里,对他的打量视若无睹:“你们去哪?”
男人收了钱,心情大好:“你要去哪,搭你一程。”
陈今澜看了眼路边的金杯:“那是你的车?”
“是啊,宽敞。”
陈今澜摇摇头:“不用了。”
读懂他眼神里的嫌弃,男人更加好笑,觉得这人真是矫情。
车尾气喷了陈今澜一脸,他拿手挥了挥,正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生硬冰冷的声线:“钱我分期还你。”
“不用了。”
商峪横眼扫了过来:“我不欠别人的。”
陈今澜看了他一会,忽然道:“跟我走吗?”
商峪一怔,表情略有些扭曲:“你说什么?”
“跟我走吗?”陈今澜又问了一遍。
商峪以为自己听错了,难堪之余,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可转念一想,他们仅有一面之缘,他凭什么无缘无故拿三十万替他脱身。
原来是为了这个?
商峪一向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从前也不是没有男人婉转向他传达过信号,也有过分的,但都让他吓跑了。
这样大胆且不加掩饰的,陈今澜是第一个。
唇角拉扯得有些疼,商峪知道自己的表情必然狰狞的十分可怕。
陈今澜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雪越积越厚,陈今澜撇脸咳嗽几声,面容病恹恹的。
商峪借着路灯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虽然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的五官轮廓虽不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但与生俱来的气质和矜贵却是独一份。
三十万啊。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没有人会蠢到来路边撒钱,这样也好,大男人没必要扭扭捏捏,不就是睡一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今澜咳得面色薄红,眉宇间的倦容挡也挡不住,大衣下的身体异常单薄,咳嗽时会将脸转向一旁,用手背虚虚掩住。
商峪兀自看了一会儿,等他不咳了,才道:“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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