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绿的水映照着纯澈的蓝天白云,水不深,能看到水底有数多水草,正顺着水流的方向,轻轻浮动。低矮的高原山丘,默默站在这一汪清澈湖泊的身后,向前凸出的山脚,形成一道温柔的曲线,竟将这一汪来去自如的水,折成一个标准的心形。
木云杉走过很多地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山,这样的水,她有些看呆了,问扎西:“这是什么地方?”
“纳帕海。”扎西嘴角挂着胜利的笑容,“雨季的纳帕海,就像一块碧绿的心形翡翠。”
木云杉皱眉,她从未想到,被她嫌弃满地都是“地雷”的斑秃草原,竟然也有这样美丽的一面。
扎西仿佛看穿她所想,继续说道:“格桑花确实不如中原大地的牡丹花瓣繁复、雍容华贵,更不如江南地区的荷花自带一股清香,但它能炙热地盛开在空气稀薄、气温低下的高原,本身就是生命的奇迹。存在,即是它的独美之处。”
木云杉是体育特长生,文学造诣向来不高,听得云里雾里:“你说什么?”
扎西无奈地看着木云杉:“我的意思是,换个角度看待一样事物,就能发现它的独特之处。就像纳帕海,站在这个观景台上看它,就异常美丽。”
木云杉明白了,原来他还记恨着上次她借纳帕海讽刺他见识少那件事,所以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要证明她之前说的话是错误的。
这人是有点幼稚和偏执在身上的。
不想和他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木云杉点点头,敷衍道:“好,很不错。”
见木云杉已经顿悟,扎西很满意,他继续带路,步行走向离观景台不远处的一家农家饭店:“饿了,吃点东西再赶路。”
四人坐在木桌子前,达瓦点菜:“土鸡、藏香红烧猪肉,一盘清炒空心菜,一大盆米饭,足够了吧?”
木云杉自知没有发言权,沉默不语。
在等菜的间隙,达瓦忽然指着木云杉说:“你不是说你很有钱吗?这顿饭,你付钱。”
木云杉好一阵无语:“走得急,没带现金。”
达瓦下意识反驳:“用手机啊!谁现在付钱还用现金啊?!”
“手机让你扔湖里了。”木云杉异常平静。
“他妈的!”达瓦也被自己无语住了,扎西和鲁尼,忍不住笑起来,特别是人高马大,棕熊一样的鲁尼,笑得差点快滚下餐桌。
“笑什么笑,闭嘴!”达瓦很愤怒,“臭娘们!等到了我们的地盘,看我怎么把你全部的钱都榨干净!”
菜上来了,达瓦和鲁尼闷头大吃,扎西的吃相十分斯文,和这两人仿佛不是同一个世界来的。
木云杉也饿了,她深知现在必须低调做人,保存实力,于是无视达瓦和鲁尼的狼狈吃相,无视扎西时不时看她一眼的警惕,不动声色地自己管自己进食。
肚子填饱,继续赶路。
经过一家加油站时,达瓦开进去加了不少油,扎西买了很多干粮、水和功能饮料。
“少爷,下次坚决不能再开这辆车出来了!太耗油了!”不久之前才刚刚付了一顿饭钱,现在又要付油钱,达瓦心疼得几乎要掉眼泪。
扎西拎来一大袋干粮,看着路虎车问:“左前大灯怎么坏了?在哪里撞的?”
达瓦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扎西冷下脸来:“你犯事了。下次你再偷拿我的手机,小心我让干爹砍掉你的手。”
达瓦还想辩解:“少爷,我这不也是为家族利益考虑吗?看你迟迟不下手,我心急啊!”
“不要再说了。”扎西不想听他再多说任何一句废话,“今天晚上在野外扎帐篷吧,都注意点。”
***
鲁尼在山脚边扎起了两顶帐篷,晚上,他们仨就睡在帐篷里。木云杉被达瓦缚住双手,留在车里。
夜已全黑,高原上的星光异常闪烁。车窗上方,达瓦为她留下一小道用来呼吸的缝隙。透过缝隙,高原的冷风不断地倒灌进车厢,木云杉冷得缩手缩脚,十分庆幸,此时此刻缩在这里的是她,而不是夏柠。
夏柠那副弱不禁风的小身骨,这样吹一夜冷风,恐怕明天就要送进ICU抢救了。
半睡半醒间,丛雀的脸,又映照在木云杉的脑海中了——看情形,达瓦三人这一趟是打算将她转移到国外,可是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见到丛雀。
丛雀很可能,已经先一步,被他们转移到国外去了。
翌日清晨,天色大亮。
木云杉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达瓦一手捧着泡面,另一手提着裤腰,摇摇摆摆地向她走来。
他唆完最后一口面,随手把残余着有汤汁的方便面盒子扔在地上,用力拉开车门。看到冷风吹得木云杉睁不开眼睛,他特别得意:“臭娘们,要不是你三番两次打乱我的计划,我早就带着那两只小羊回老家了!你看看,本来我不想要你的,是你要逞能啊,逞能逞到,自己都变成猎物咯!”
“不过,我仔细看,你长得还真不赖,比那双胞胎好看多了,就是年纪大了点,可惜了。不过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这样,我们先说好啊,等到了那边,你一定要第一个服务我,我不像其他人那么野蛮,一定会让你好好舒服舒服的。”达瓦说着,伸手就要来摸木云杉的脸。
看着他丑恶的嘴脸,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木云杉直打恶心。双手被束缚,并不意味着失去全部武力值,达瓦逼近,她先是装作无力抵抗的样子,再趁他不注意,抬起脚,向着某个重要部位用力踹去。
下一秒,达瓦痛苦地弯腰捂住裆部,哀嚎声响彻山野:“臭娘们!我弄死你!”
扎西打探消息回来,看见达瓦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连声向木云杉求饶:“姑奶奶,我不敢了,你饶了我吧!鲁尼,你个杀千刀的,快来帮忙啊!”
木云杉双手被捆住,丝毫不影响她用脚踹、用拳头打,达瓦身上、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鲁尼就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吃泡面,丝毫没有要过来帮忙的样子。
见扎西回来了,木云杉收回脚,脸红心不跳:“是他先动手的,我只是自卫。”
扎西根本不想管这些,开门见山地说:“下面有很多警察。”
他简要说明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解开木云杉手腕上的绳索,扔给她一包压缩饼干和一瓶红牛。
“我们分开走,我带着她走陆路,你们走水路。”将剩下的干粮和水分配完毕,他熟练地卸下路虎车原本的车牌,换上一个新的。
带木云杉上车,他最后留给达瓦的,只有一句无情的话:“达瓦,人是你杀的,不行就自首,别拖累我们。”
***
扎西反侦察意识很强,知道高速和国道上容易被警察盘问,走的,全都是山野小路。
午饭晚饭全靠压缩饼干和水解决了,在天黑以前,车子开到了一户孤零零建在雪山之下的农户家里。
不知扎西和这户人家打的什么暗号,汽车鸣笛三声以后,一个披着一条厚重羊皮袍子的小女孩,畏畏缩缩地打开了破旧的木门。
汽车开进去,竟径直进了羊圈,在无数“咩咩”声中,扎西给木云杉使眼色:“快帮忙!”
木云杉看了看,连忙学着他和小女孩的样子,不断地往路虎车上盖厚重的干草。
三人努力之下,不过片刻,原先黑不溜秋的庞然大物,就变成了一大垛颜色黄中带灰的干草,还有几头小羊,摇头晃脑地从上面扯干草吃。
“拉姆,我饿了,泡点酥油茶来。”路虎车隐藏完毕,扎西开始打量身边的小女孩,“拉姆,你长高了不少。”
拉姆引着他们向前走,一直到一座木制高脚楼前。借着高脚楼下昏黄的电灯泡,木云杉看到,这个拉姆有着浑圆的脸蛋和清澈的双眼,脸颊上,还有一对可爱俏皮的高原红。
“洛桑哥哥,你已经一年多没有回来了。”拉姆抬头,露出一排娇俏似玉石的牙齿,“喝了酥油茶就休息吧。家里有头母牦牛正在生小牛,阿爸阿妈守着它呢,我也要过去帮忙。”
扎西看着她点头,单纯无害的样子,让木云杉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情景。
一壶热腾腾的酥油茶,装在表面稍有些发黑的锡壶里送来。两只黄铜高脚杯,扎西递给木云杉一只,高脚杯里,盛满了咸香四溢的酥油茶。
一大杯酥油茶入肚,木云杉一路上冻得麻木的手脚,瞬间缓和了许多,她看着被房间内昏黄灯光映照得五官越发立体的扎西:“原来你的真名叫洛桑,还挺好听的。扎西既可以是人的名字,也是藏地对青壮男性的统称,正如第一次遇见你时,你叫我卓玛一样。可能确实高原氧气稀薄,我的大脑不适应,所以直到现在才想到,你一开始就没有把真名告诉我。”
喝完酥油茶,扎西将自己卷在一床羊毛被褥中,闷闷的声音从中传出:“真名也好,假名也罢,都是累赘。”
这高脚楼,上面铺了一层木板睡人,下面养着很多牛羊。木板铺得并不严密,不免有牛羊粪便的味道,顺着热空气往上流动。木云杉翻来覆去睡不着,却听躺在房间另外一边的扎西,已经一秒入睡了。
***
一只黄铜脸盆装满热水,摆在木云杉面前。清澈的男声从高脚楼外传来:“洗把脸,出来吃早饭。”
洗完脸,木云杉端着脸盆,下意识想叫他扎西,想了想,还是改口道:“洛桑。”
洛桑回过头,脑后有些凌乱的头发,被初升的旭日染成金黄色。连着几天没有刮胡子,他的上唇和下巴处,都冒出了不少胡渣。不知是因为胡渣加成,还是他心中有事,这一刻的他,看着比平时沧桑许多。
“走吧,拉姆已经做好了早饭。”接过脸盆,他带着木云杉向高脚楼前的另一幢木质楼房走去。
这里的早饭,可比城里的简单多了。
酥油茶,藏式包子和一些牦牛肉干随意地摆在低矮的餐桌前,木云杉吃了一些,听到门外有女孩子低低的啜泣声。
“那只母牛难产,直到清晨才生出两只小牛。有一只白牦牛一出生,就没有心跳了,拉姆很伤心,在哭呢。”拉姆的父亲,一个穿黑棕色藏袍的男人解释道。
“阿爸,白牦牛身上还是温热的,它没有死!”听到父亲的话,拉姆在外面哭得更大声了。
洛桑站起来,走到门外,一声不吭地从拉姆手里接过那只没有心跳的白牦牛,接着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地让它平躺在上面。
尔后,他跪在地上,双手交叉平握,向着白牦牛的胸膛处,有规律地按压起来。
他这是,在给牦牛做心肺复苏?
心肺复苏向来是给昏迷的人做的,给牦牛做,能管用吗?
木云杉有些不屑,却见洛桑的神色十分认真,黑眸中,还能看出他有些焦急。
拉姆不再哭了,也跪在地上,虔诚地为小牦牛祈祷。见他们这样,木云杉也没有心思再吃早餐了,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洛桑的双手,默默地数着他按压的次数。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木云杉数得很认真,洛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小牛醒了!有呼吸了!”拉姆开心地大叫起来,她的父亲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拉姆,你是好样的。绿度母听到了你的祈祷,她不打算收走这条年轻的生命了。”
绿度母?
听到这熟悉的三个字,木云杉抬起头,这才看到餐厅的正上方挂着的,正是一张威严又慈祥的绿度母画像。
救活了小牛,洛桑依旧一言不发,但不知怎的,再看他时,木云杉总觉得他的眼神,和画像上的绿度母有一些相似。
吃过早饭,就要出发。
这一次,洛桑不再轻装上阵,他穿上冲锋衣,背上一个很大的登山包,里面不知塞了什么东西,看上去鼓鼓囊囊的。
木云杉跟在他身后,拉姆抱着白牦牛,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前和他们告别:“洛桑哥哥,答应我,下次一定要多住几天,好吗?给白牦牛起个名字吧,我要永远地记住,是你救活了他。”
洛桑笑着答应拉姆的请求,他望着雪山:“它通身雪白,就叫它雪山吧。希望它和雪山一样,永远屹立不倒。”
拉姆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好听,握住白牦牛的牛蹄和洛桑道别:“洛桑哥哥,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洛桑要爬雪山,出了拉姆家,他就一直在走上坡路。他走得很快,木云杉在后面哼哧哼哧地跟,正怀疑他是不是打算甩掉自己,就见走在前面的人,脚步停了下来。
“看到下面那条公路了吗?”洛桑指着雪山不远处一条乌黑的柏油路,“那是条国道,你从这里下山,走到国道上,就可以求助了。”
“走吧,回你的家乡去吧。”他挥挥手。
木云杉笔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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