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顾霖的手和脚一直控制不住地抖动。
在狭窄又没有红绿灯的路上,他好几次差点撞倒那些心慌意乱的行人。
他现在很害怕。
他怕自己看错,又怕自己没看错。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木云杉那样武艺高强的人,怎么可能被五花大绑地骗到这里来?
可刚才那人,她的五官、她的身材、她的声音,全都像极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未婚妻。
——前未婚妻。
无故消失两年,音讯全无,他以为她早就恨他入骨,将他彻底放弃,彻底遗忘,或者已经另外找到一位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人了。
回想一年前,他曾和姐姐通过一次电话,姐姐说,木云杉还没有放弃寻找他。他那时候还想着,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会忘记他,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的。
可现在离他失踪,都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她居然直接杀到了他的面前?!以木云杉的能力,忽然出现在这里,不会是还没有放弃寻找他,甚至多途径打听到了他现在的栖身地吧?!
该死!我真该死啊!
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将车平稳停在小院里,顾霖忍不住举起双手用力抽打自己的脸。
直到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从屋子内传出,才将他从由懊悔和痛苦组成的黑暗地狱中拉回现实。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车,推开沉重的木门,看到黑瘦的保姆女孩,正将呜哇乱哭的女儿抱给因为处在哺乳期而身材发福的蒲茶。
见他回来,蒲茶很高兴:“皓,你回来了?快来看看女儿,她因为想爸爸一直哭个不停。”
哪里是因为想爸爸?分明就是饿了。
顾霖扯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蹲下身体,敷衍着摸一摸女儿白嫩的小脸蛋,有气无力地和蒲茶说:“今天开了好久的车,我有点累了。辛苦你带孩子了,我想先上去躺一会儿。”
蒲茶大大咧咧地扯开衣襟喂奶:“你去吧,有我在呢。”
顾霖行尸走肉一般往楼上走,到了房间,窗帘也不拉,直接往上面一躺,就像是一具死尸。
闭上眼睛,木云杉被绑着手封着嘴的样子又清澈无比地出现在他面前,猛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他痛苦地低嚎一声,两行清泪,很快从眼角淌下来。
黑暗中,喂完奶的蒲茶进来了。
“皓,你怎么样了?”她很关心他。
顾霖连忙擦掉眼泪:“我没事,就是这几天总是开山路拉人,有点累了。”
蒲茶侧着身子在床边坐下,双手摸到顾霖头顶,娴熟地找到了他的太阳穴,轻轻地为他按摩起来。
“皓,思想负担不要太重,他们只是来这里找一份活干的。不到这里来工作,留在自己的家乡,他们很可能会被饿死的。皓,你这是在帮助他们呢,可以积功德的。”蒲茶轻声安慰着。
顾霖点点头,她又说:“我发现你最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碰那个东西了?”
那个害人的东西......
顾霖苦笑:“是啊,蒲茶,其实,自从有了女儿以后,我特别想戒掉它。”
“让我来为你准备一些吧。”蒲茶完全无视顾霖说的话,“但愿它们能让你的状态变得好一点。”
蒲茶忙碌地准备起来了,房间里开始云雾缭绕以后,顾霖赶她出门:“你出去吧,你还在喂奶,千万不能闻到这些味道。”
看顾霖沉浸入烟雾以后,整个人的状态由紧张迅速转变为放松,蒲茶满意地离开了房间。
而顾霖,则在无限的放空中,脑海中不时闪过自己曾见过的,木云杉不同时期的脸,还有......
大学里最要好的师兄,那断成好几截,完全辨认不出原样的尸体。以及......当他掀开盖住师兄尸体的白布时,紧紧攥住拳头的那种力竭感,嘴中眼泪飙到极致的苦涩感,还有心脏那痛到无法呼吸的撕裂感。
关于过去生活的一切闪现,最后都停顿在他为了感谢救命之恩,约木云杉喝咖啡的那个下午。
他还记得,那天木云杉穿了一条白衬衫,下面配水蓝色的牛仔长裤,看起来特别干净、阳光又利落。
“举手之劳,不用谢的。”木云杉是顾霖见过,笑起来最爽朗的女孩子,“你的伤好了吗?其实我很佩服你,你是真正的大英雄,你救了好多小朋友。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可不能被歹徒中断了。”
顾霖被她夸得脸一红,本来准备了很多关于感谢的话,这时候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他们又聊了什么,他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次下午茶,气氛特别愉悦。活着二十多年了,他好像还是第一次那么开心。
再后来,他就经常借着“感谢救命之恩”这个由头,去武馆找她了。
木云杉没想到有人谢恩还能谢这么多次的,有些被他搞烦了,四处躲避。
他只好支支吾吾地告白,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最坏打算,木云杉却咧嘴一笑,问:“啊?原来你想做我男朋友啊?你早说啊,耽误这么久时间。”
“不过,想做我男朋友,可是有条件的哦。木氏女人,绝不外嫁,你愿意来我们家入赘吗?”
顾霖一脸迷糊,听到木云杉这么说,捣蒜一般点头:“我愿意!我非常愿意!”
......
天真蓝啊,他和木云杉告白的那一天。
好像......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么蓝的天空了。
***
眼睛很快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木云杉反手抓住那只瘦骨嶙峋的爪子,将它高高拎起:“你想做什么?”
爪子的主人是一个极其黑瘦的小男孩,看着约莫只有十三四岁,长相是典型的东南亚人,却意外地用流畅的中文回答:“我......我饿......”
饿?
木云杉往脚下看看,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方才她站立的地方,原本有一块蓬松的饼干。可惜她一进来,就不偏不倚地踩在了那块饼干上,导致它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瘫在地上的齑粉。
看他这个样子实在可怜,也知道他刚才其实只是无心冒犯,木云杉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你让开,我要吃。”重获自由,小男孩立即舔舔下唇,丝毫不顾及那些饼干的粉末中,夹杂了多少灰尘和其他说不明道不白的脏东西,一把抓起,就往嘴里塞。
直塞得嘴里冒烟,灰尘一气儿往外出,才不甘心地“呸呸呸”往外吐脏东西。
木云杉看得直蹙眉头:“你这样乱吃东西,会拉肚子生病的。”
“拉肚子算什么?饿死才可怕呢!”只是吃了这样一小块饼干,小男孩的表情,看起来竟比吃了一顿满汉全席还要满足,他抬头看看木云杉,颇为老成地开口说道,“你是今天新来的吧,对这边还不熟悉吧,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这样一个干瘦且矮小的男孩子,竟说要保护她,木云杉觉得有点好笑,却还是配合着点点头。
小男孩很满意,故意作出大佬的样子来,撑开双腿和胳膊,皮包骨头的一只小癞蛤蟆,雄赳赳气昂昂地引着木云杉往大通铺的最边缘走去。
“这是我的铺,以后,分你一半!”坐下以后,他拍拍地上破碎的毯子,自己则往墙边缩了缩,示意木云杉以后可以睡在这里。
木云杉配合地坐下了。
原先,房间里的人还因为来了一个新人而在窃窃私语,在她坐下以后,却都忽然噤了声,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原是铁门外来了几个巡视的人。那几人用一样金属的什么东西敲敲铁门,鬼魅般的声音在走廊中徘徊:“安静!睡觉!”
听到里面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外面的人也没有久留,“咔嚓”一声落下了一把重锁,便拖着脚步离开。
好一会儿,原先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恢复了一些精神气,提醒木云杉说:“这是宵禁时间到了,宵禁期间,千万不能发出声音,发出声音的人,要是被发现了,会被当场处决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在身边人都开始张大嘴重重打呼和散发浓郁的口臭味时,木云杉又听到身侧的小男孩在她耳边私语:“记着,我叫小龙,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喊我的名字!我会来救你的!”
翌日清晨,是一阵雨靴的胶质鞋底踢踏在破旧水泥地上的闷响惊醒了木云杉。
她猛地睁开眼睛,翻身起来,全身肌肉都是崩紧的。转头看看身侧,原先满满当当躺了一地的人,这时都已经在陆陆续续地起床了。满地的大通铺,破的破,烂的烂,形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小龙蹲下身体,正小心翼翼地卷起他那张薄如蝉翼的毯子,见木云杉起来,他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是没有好毯子,就是这一条睡习惯了,换一条,我睡不着!”
安置好这条宝贝毯子,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秃得几乎看不出是什么的长条棍状物,向着木云杉伸了过来:“你刚来,这个好东西应该还没有吧?”
见木云杉疑惑,他解释说:“这是牙刷,可别小看它,这玩意儿在这可金贵了!我昨天说过会照顾你的,喏,这牙刷,我就让给你先用。”
木云杉盯着这正遭遇中年脱发危机的刷毛,差一点将胃里的酸水呕出来,她赶紧拒绝:“谢谢,还是你自己用吧。我这人不讲究,脏点就脏点吧!”
小龙立即向她投来一个略显嫌弃的眼神:“那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先去刷牙洗脸,然后就要上工了。”
在破旧肮脏的盥洗台前排了好久的队伍,好不容易才轮到木云杉和小龙洗漱。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是淡黄色的,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木云杉强忍不适,随意擦了擦脸,小龙却对着破碎的镜子,将自己的头发梳了又梳,直到一个成熟的大背头初现雏形,他才收手。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很是得意:“我们家兄弟姐妹五人,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来这里工作,你知道为什么吗?”
等不及木云杉回答,他就先自己接上去了:“因为我长得最帅,中文也说得最好!”
看他自信爆棚的模样,木云杉只能跟着笑笑。
回到大通铺,里头的人已经正襟危坐地等待穿雨靴的人来带他们去上工了。
木云杉被分到了电话组,负责用一台老旧的座机挨个给一叠厚厚通讯录上的手机号码打电话。
她要说的话术全部印在一张A4纸上,非常简单——通知对方幸运地中了大奖,只需往一个账号里汇款,就可以激活账号,提取现金了。
翻看着全部都是陌生号码的通讯录,木云杉想了想,拨出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声响过十来秒,电话被接了起来,是熟悉的女声:“喂,你好,是哪位?”
周围不时有穿雨靴的男人来回走动,视察他们的工作,木云杉装作认真的模样:“您好,这边是幸运抽奖中心,恭喜您获得了十万人民币的大奖。”
“这......这是真的吗?我不会在做梦吧!”远隔着十万八千里,电话线另一边的夏柠激动得语无伦次,她马上从这段话中猜到了木云杉现在的处境,立即冷静下来,顺着她的话往下讲,“那么,请问......我......我要怎么样才能拿到这笔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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