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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番外六(下)

吴芳芳走得特别慢,还没走到湖边,远远就看见那个人正在等她。

上次在这儿和公园,都是她先到,今天换过来。吴芳芳心里五味杂陈,摇摇头,朝湖边走去。

过去这段时间,在钻研技术之余,吴芳芳抽空跑了几趟省图书馆。

她根本不敢问,就自己一排一排地找,眼睛都找花了,最终在社会、经济区域发现一本,《当代同性恋研究》。

她随手拿上好几本别的书籍作掩护,然后躲在角落里偷偷翻看那本书,时不时还要关注一下周围,生怕被人发现。

她看书慢,又因为提心吊胆,一次就看一点。走的时候趁没人放回原位,等下一次来,再重复一遍上述操作。反正这种书除了她没人看,每次都在那里。

有一回却不在,她在书架前呆站两秒,开始疑惑地往周边寻找。

“你在找这本书吗?”

吴芳芳吓得小声惊叫,立刻捂住嘴。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士将手中的书递给她看,正是那本《当代同性恋研究》。

“不不不……我……”

吴芳芳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位书卷气浓厚的女人莞尔一笑,道:

“别害怕,我是盛城大学社会学教授,小姑娘,你跟我来。”

既然是教授,那肯定不是坏人,吴芳芳跟着她来到外面花坛边坐下。

“其实我上一次来,就注意到你在看这本书。当时我本来想借的,怕打扰你便作罢。今天借到了,走之前正好看到你在找它。小姑娘,请先原谅我的冒昧,我能问一问你为什么对这本书感兴趣吗?”

吴芳芳有种立刻跑路的冲动,这女人穿着套裙和高跟鞋,应该追不上全力以赴的她吧?

“这本书能出现在图书馆,就说明它不是什么违法的,糟糕的东西。事实上,国外很早就开始进行相关研究,我国虽然滞后一些,但已经有各界学者开始讨论,是否应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名册和流氓罪中删除。你知道吗,1990年,世界卫生组织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她这段包含各种专业术语的话听得吴芳芳云里雾里,但有一件事情她能理解到,那就是——在国外,同性恋已经不是什么邪恶的存在。

“教授,实话跟您说吧,我纯属好奇。有些男的一骂人就喜欢说别的男人在什么公厕里,这啊那的……”

于是,教授又给她解释,这是同性恋群体中的一小部分会进行的一种边缘行为。

“原来是这样……”

“是啊,而且,随着社会越来越开放,这个群体人数日渐增多,或者说不再遮掩的人更多。但绝大部分还是选择隐藏身份,也许我们身边,就潜藏着同性恋者。”

吴芳芳心头一惊。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可我现实里一个都没见过呀……教授,我们身边真的会有吗?”

“当然,国外已经有社会调查统计出,同性恋者在成年人总人口里占2%的比例,实际上还会更多。放到国内,比例可能会低一些,但我国有12亿人口,算下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如果说我们身边完完全全没有,这不现实。”

“而且,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会和其他人一样,结婚生子,所以如果不是对方亲口告知,你根本看不出来。”

听到这里,吴芳芳皱起眉头,“如果是男同性恋,他们不喜欢女人的啊,这不就是骗!”

“对,骗婚也是因此衍生的一个社会问题,只是同样被隐藏起来。他们只把婚育当作任务,从头到尾欺瞒女方。等任务完成后,会找各种借口逃避家庭和育儿责任,甚至包括夫妻生活。而生理**,就出轨其他男同性恋来得到满足。”

后面教授又说了什么,吴芳芳都不太记得。因为她满脑子都在想,差一步,就差一步,她就要堕入和那些被骗婚的可怜女人一样的深渊。

足以吞噬她整个后半生幸福,甚至她孩子幸福的深渊。

*

见她来了,那人微笑着点点头,她也唤一声他的名字作为回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他,“向你赔礼道歉。”

“这,”蒋宏进面露惊讶,“为什么要道歉?”

“上一次,在这里,我没控住好情绪,一定伤了你的心吧。”

她拉过蒋宏进的手,把物件拍到他手掌心,“快收下吧,我手都抬累了!”

蒋宏进拆开外包装,是一张新的手帕,抖开以后,上面有两条可爱的小鱼。

“你放心,我特地问了店员,不是鸳鸯。”

吴芳芳确实不想让蒋宏进误会,这么说也是想缓解一下两人间沉重的气氛,可却见他立刻红了眼眶,两行清泪瞬间流下来。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哭,在厂里被欺负,被蛐蛐,被打压,他总是一笑置之,吴芳芳都没见过情绪这么稳定的人。

蒋宏进是个好人呐!

可他们也是真的没缘分。

想到这里,吴芳芳感觉胸口闷得不像话。她站在湖岸上,湖水漫上她的脚背,漫过她的头顶,她窒息了。

当然,这些都是她的错觉,只因为心脏像窒息一样难受。太难受了,所以她也流下眼泪。

“咱俩别道歉来道歉去了,那我谢谢你吧……”

她克制不住地呜咽出声,边哭边颤抖着说:

“谢谢你没有骗我,更没有害我。宏进,你是真的为我好。”

蒋宏进当然明白,吴芳芳这是什么都想明白,想通透,想透彻了。

他哭着笑,用点头来回应吴芳芳的话,然后低头看看手中的帕子,又抬头看看她,无比感慨地回复说:

“我也谢谢你,芳芳,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此时此刻,吴芳芳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感升华了。

她以前只想把友情推进成爱情,可现下这般坦诚、理解、感激,绝对不比爱情逊色。

它触及灵魂,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动。吴芳芳觉得自己以前对爱的理解只局限于爱情实在狭隘,这种感动,呵护,才是爱,是真正的爱。

“那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啦!”

她伸出手,蒋宏进也回握,重重应道:

“好!”

数月以来一直蒙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好久没有如此刻般轻松了,吴芳芳不由自主地露出开怀的笑容。

蒋宏进正好用手上的新帕子给她擦脸,“你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

“你自己不也一样!”

“好好好,一样,一样。”

“哈哈哈哈哈~”

他会不会也有遗憾呢?吴芳芳有点疑惑。毕竟他们两个都是这么好的人,就因为蒋宏进是同性恋,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同性恋这三个字像座山一样,压在他们头上,根本无力反抗。

或者,不如说是命运吧。无可奈何的命运。

吴芳芳如是想。

跟蒋宏进一道走回车间的路上,她停下脚步,在视野最好的地方环视了一圈荣兴钢铁厂。

这里,有她尊敬的师傅,有她值得信赖的朋友,有值得她奋斗一生的事业。

东三省是共和国长子,像钢铁厂这样的重工业,就是长子的脊梁。高高的烟囱冒出袅袅青烟,意味着无数工人正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奋斗,哪怕到了夜里,也依然无休无止。

是啊,即使无缘小情小爱,她仍要继续为车间,为厂里,甚至是为国家做贡献!即使只是最最微小的一份子,可国家的发展,不正是由上亿人民共同努力的结果吗?

想到这里,她斗志昂扬,满心都是拿全国技术能手的光荣目标。

然而,不到短短三个月,一道天降鸿沟,直直横亘在她和她的目标之间。

吴芳芳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那天她正在车床边干活,师傅突然面色凝重地喊她出去。她以为又要挨批,结果看到满脸泪痕的妈站在车间门口。

“妈,您这是咋了?”

妈一个字也说不出,光哭。

吴芳芳为她拭去头发和肩头的落雪,不知怎的,感觉她鬓角的白发竟比昨夜都多了些。

有同事倒了杯热水,给妈拿在手里暖暖,结果她这都端不住,白瓷杯掉在地上摔碎,和热水一道溅得满地都是。

“妈……”

吴芳芳慌了神,却听师傅沉声安慰妈:“大姐,没关系,这里没有外人,厂里都是兄弟姐妹,您有什么难处,尽管在这儿说。”

妈这才断断续续开口。

听完,吴芳芳觉得天都塌了。

妈的娘家在哈尔滨,父母早就没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还在那边,和媳妇一起开了家盒饭摊子,物美价廉,生意不错。

两人生了一双儿女,两家人感情也一直很好,经济原因,他们不能经常见面,可逢年过节,总要互通书信,电话。毕竟,妈当年日子最艰难那段时间,是舅舅舅妈从本就不富裕的收入里挤下一部分接济他们,否则,娘仨估计都得冻死饿死在东北的冰天雪地中。

年前舅舅才说盘下一间铺子,以后就不用在外面露天摆摊,刮风下雪遭罪。结果这才不到一年,铺子夜里失火,舅舅舅妈赶去救火。老房子不牢靠,烧塌了,舅舅当场没了,舅妈被砸下来的屋脊压住下半身,等消防员把她救出来送到医院,医生说压坏了神经,终身瘫痪。

弟弟妹妹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吴芳芳仿佛魂儿被抽走,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要不是师傅站过来用身体撑住她,她可能也要把自己砸地上。师傅的话像烟一样,从虚无缥缈处飘进她的耳朵:

“吴芳芳!你给我打起精神来!撑住!!”

师傅像父亲一样,帮她请了一天假,陪她们母女俩回家,商量对策。

本来想把舅妈和弟弟妹妹全部接来盛城,可那边医生说,舅妈这情况,根本不可能跨省,这么长的路途,动就是死。

师傅帮妈买了张第二天去哈尔滨的火车票,她还要工作,妈先过去照顾舅妈还有两个小的,以及,处理舅舅的后事。

结果当天晚上医院打电话到邻居家里,邻居喊她们去听,说舅妈自杀未遂。

吴芳芳想,舅舅舅妈待她们有恩,弟弟妹妹还小,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家里没个能拿主意能出力的大人不行。

这件事情从发生起,她就没告诉过姐姐,她想姐姐就好好呆在学校里,念书,做实验,以后读研读博,不能因为生活的苦影响她的大好前途。

所以,那个大人,只能由她来当了。

她把所有想法和师傅坦白,师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不舍地拉过她的手,用力握在布满老茧的掌心里,硌得她自己已经长了好几个茧子的手都有些疼。

吴芳芳又哭了,她回忆自己这一年流的眼泪,比前面20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原来长大就是要用眼泪来换吗?

“师傅,我对不起您的栽培,我……没办法上北京拿全国技术能手了。”

师傅笑中带泪,摇摇头,认认真真地望着她的眼睛道:

“闺女,你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你永远是师傅的骄傲!”

因情况特殊,吴芳芳的离职流程走得很快。

她在跑盖章的时候遇到过一次蒋宏进,那时候,他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

“芳芳,我,我刚刚才听说你的事!去车间找你,他们说你来这儿盖章……还好,还好你还没离开。”

吴芳芳苦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没有责怪自己作为朋友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他,只是在知道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找她,然后满脸担心地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吗?”

吴芳芳反倒微笑着摇摇头,“谢谢你,宏进,但这件事情,我只能靠自己。”

这时有人喊她,说领导回来了,让她赶紧过去。吴芳芳转头跟蒋宏进说她先去找领导,他急匆匆地回:

“你哪天正式离厂,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送送你。”

“好。”

两人约定好,就各自奔向各自的前路。

吴芳芳特地提前一天亲自跑去质检处找人,同事说他请假。结果第二天打他办公室电话喊他下楼,同事又说他今天也没来上班。

事情反常。挂断电话,吴芳芳心想,等以后有机会再问吧,如今她,早已自顾不暇了。

师傅同几个车间和后勤处的同事把她送出厂,路过车棚,她习惯性地去找那辆熟悉的二八杠,自然是找不到的。

她仿佛看见自己和蒋宏进站在车棚那边的身影,无意识地笑笑,然后收回目光。

一行人都在沉默,所以偶然路过的工人在议论什么,吴芳芳听得特别清楚:

“听说了吗?就质检处内个娘门儿唧唧的,好像被人包养了!”

吴芳芳震惊地停下脚步,将视线投向他们。

“是叫蒋宏进吧?我也听说了,有个男的,总是天黑夜里去找他,被人看见好多回了。有时候啊,还会开大奔来把他接出去呢!”

“包男的能干嘛啊,你说这事儿真是……”

“嗐!有的人就好这口呗!而且你想啊,咱们厂工资又不算高,人家想挣点儿外快怎么啦?”

听着两人不怀好意的奸笑,吴芳芳从胸腔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巨大的能量,她顿时冲着那两人怒吼道:

“他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他不是!!——”

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包括那两个工人。被这么一吼他们也急眼了,立马冲着吴芳芳叫嚷道:

“又不是我们瞎说,人街坊邻居有眼睛的都看到了呗!”

吴芳芳冲上去就要和他们对峙,她要问清楚,是什么人的哪只眼睛看见的!

任何人都不能冤枉好人!任何人都不行!

就在这时,路边突然蹿出一个灵活的身影,他把吴芳芳连拖带拽拦下来。

“芳芳,我们走吧,不跟他们多说。”

“英利群你拉着我干嘛!宏进不是你最好的铁子么?你就由着别人这么污蔑他!!”

怒极之下的吴芳芳并没注意到,在送她的一行人里,有几人相互交换了眼色。

但英利群余光瞟到了,他赶紧把吴芳芳推着走,一边半安抚半哄劝道:

“他当然是我最铁的兄弟,你放心,以后我还在厂子里呢,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他!”

这么一出下来,本就对厂里十分不舍的吴芳芳泪眼婆娑,“真的?”

“那当然了!”英利群把胸膛拍得邦邦响,“我说话什么分量!”

听到这里,吴芳芳终究是安下心来,她知道,对蒋宏进的重视程度,英利群不比她低。

把她送到厂区门口,就要真正告别了。后勤处的姐姐们早就落下泪,抱着她直念,以后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其他同事,还有师傅,都在一旁红了眼眶。

他们心里全都清楚,这一别,怕是很多很多年,都不会再见了。

怕耽误他们上班,吴芳芳喊大家先回。英利群说跟领导打好招呼了,可以晚点回去,他来送她回家。

他沉默地接过吴芳芳手里所有装着杂物的袋子,闷头往前走。吴芳芳看着他的背影想,如果蒋宏进在,一定是他推着他的二八杠送她。

想着想着,泪意翻涌上来,她拼命忍住,问英利群:“你怎么跑来送我。”

英利群头也不回:“我今天去质检处找他,他不在,其他人说你昨天今天也找过他。他们还说你今天走,所以我赶紧往门口跑,看看能不能等到你,替他送你回家。”

听到这里,吴芳芳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就这么在大马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利群……利群……我们去他家里找他,好不好?现在就去!”

英利群阴沉着脸把她拉到巷子里,压低声音训她:“你疯了!!”

“所以你也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的!”

她看到英利群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是,我知道得就算比你早,也不会早很多。”

说罢,他执拗地撇过脑袋,一言不发地站在不停哭泣的吴芳芳身旁。

“为什么他们总要污蔑他啊!为什么啊……利群,他甚至情愿告诉我真相,也绝不害我,不利用我对他的感情当挡箭牌……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呜呜呜……”

良久,英利群才喃喃重复道:“是啊,再怎么样,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等英利群把她送到家楼下,吴芳芳再一次恳求道:“我们去找他吧,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万一在家里晕倒了呢?我今天晚上的火车,还有点时间,好不好啊利群……”

英利群再一次拒绝了她。

他只说蒋宏进肯定在家好好休息,最好不要再去打扰他。他还承诺,从今往后,他会罩着蒋宏进,不让他在厂里受人欺负。随后嘱咐她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夜,坐在前往哈尔滨的火车上,吴芳芳百思不得其解——她是个女孩子,单独去找蒋宏进肯定不合适,所以拉上英利群一起,可他为什么态度那样坚决呢?

想着想着,她趴在硬座的小桌上睡着了,这一路,她在封闭,充斥着各种难闻气味的绿皮车厢里睡睡醒醒,脑子里全是在盛城生活这20年的画面。

最后一个梦,是蒋宏进穿着整齐地站在她身前不远处望着她,脸上带着她最喜欢也最难忘的笑容,自然且温柔。

他没说话,就这样笑着看她,而她明明想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只急得在原地跺脚。

乘务员来提醒即将到站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她直起僵硬的脖颈,看向窗外,一片雪白的北国风光。

“小姑娘,你怎么哭啦?这就想家了?”

对面大哥的一句话让吴芳芳抬手抹了把脸,掌心都湿透了。

落地之后,便是各种事务忙得她焦头烂额。

妈在家烧饭洗衣,两个小的很懂事,专心读书,生活上从来不用大人操心。吴芳芳就每天给舅妈送饭,陪床,给她按摩身体,勤换衣物和被褥。

另一边,她在商店找了份搬货的零工,其他时间都在跟公益律师协商起诉相关责任方,获取赔偿。

被烧毁的店铺是违章建筑,他们卖给舅舅舅妈本来就是违法的,仗着两人没念过书又老实本分,欺骗他们。现在出了事,又推卸责任,说火又不是他们放的,让她去牢里找放火的人。

那人是个醉汉,五十多岁没老婆,天天喝醉了在街上闲逛。那天夜里酒精上头,在街边烧纸玩,风一吹把带着火的纸张带上木质结构屋顶,一排五家店面无一幸免,而舅舅舅妈伤亡最重。

她不是没想过再去当地工厂应聘,只是当前,舅妈床前和官司都离不了人,医药费和吃饭都要花钱,光吃老本肯定不行,所以她一边还要抓紧一切时间打零工。

半年后,有一天夜里在舅妈病床边醒来,睁开眼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姐姐放假从北京回来了。

她泪流满面地看着她,然后什么也没说,只交给她一本存折。

吴芳芳根本不用翻开,她知道,里面是姐这些年攒起来,用来还助学贷款,以及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

假期里,有姐帮忙,她轻松许多。等送姐踏上返程的火车时,她猝不及防把存折丢进姐怀里,转身撒腿就跑。

后来有一天,她在医院的卫生间洗脸,回想起当年在厂里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她每天只需要烦恼怎么把零件车得更加精细,还有蒋宏进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宏进……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自己离开快一年了,今年的评优评奖有没有评他一份?他身体休养好了没有,厂里还有没有人欺负他,利群会帮忙打退那些人吧……

日子就在繁忙和清苦当中度过,来哈尔滨的第二个冬天,舅妈终于回到家里休养。

那天夜里,吴芳芳复又开始面临一个新的挑战——

舅妈告诉她,盒饭摊子上,大家最爱点的一道菜是卤鸡腿。

吴芳芳按照舅妈教的卤了一锅,香得她和弟弟妹妹最后连卤汁都拌白米饭吃了。

舅妈说她很有天赋,要把炒菜的诀窍通通教给她,问她愿不愿意重新把盒饭摊子支起来。

不愿意是傻子——先前摊子就是舅妈下厨,舅舅收钱外加给她备菜打下手,她的好手艺如果能学会,别的不说,养活这一家子人没有太大问题。

不久之后,盒饭摊在原址支了起来。

妈身体不好,做家务已经耗费她不少体力。于是买菜备菜的活儿,全都由吴芳芳一个人来做。为了省钱,她天不亮就骑着三蹦子去菜场进货,回来洗菜备菜,把所有菜用大锅烧好,倒进一个一个盆里,再用三蹦子拖出去卖。

舅妈说得没错,卤鸡腿果然是卖得最好的。很多顾客不认得她,但记得这个味道,于是,她便将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告知他们,得到了广泛同情。

加上味道比以前更好了,附近过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经常是她人刚到就有人守着,半小时内饭菜就全部卖光。吴芳芳心想,还是得有个门店,可以一锅一锅不停出菜赚钱,备菜什么的也方便。

好在当时官司判了,赔偿金到位,舅妈也支持她租个店面,于是很快,她的盒饭摊子又变成门店了。

有了门店就不需要亲自去买菜,菜摊老板可以送货上门。所以她只需和以前一样早起来到店里洗洗切切,也不用再担心弄出声响吵到弟弟妹妹休息。

两个小的也很懂事,经常一放学就过来帮忙,有时候她在烧菜,妹妹收钱,弟弟备菜,三个人倒也忙得过来。她不做多,而是做精,争取在口味上下功夫,毕竟好吃才是关键。所以每天的饭菜都能卖光,不用操心卖不完浪费。

然而麻烦的是,先前给过赔偿的店主回头来找她茬,带了一伙人在她店门口闹事,说这菜吃了有问题,会死人,总之大有不把这生意搅黄不罢休的架势。

来吃饭的大多是工人,泥瓦匠师傅等,在吃上预算有限。眼见这家物美价廉,用料实诚的盒饭店被围着不让靠近,唯有手中工具和一身力气,还有大嗓门的师傅们群起而上,将人连连逼退。那些人心有不甘,负隅顽抗,先挑事的他们竟然有脸报警,可警察一来,了解前因后果后,直接将他们带回警局。

从那以后,那些人再没来过。

小店的运营进入平稳状态,每天顾客络绎不绝。吴芳芳心想,这是不是就叫苦尽甘来。

夜里回家,她经常累得话也不想说,还要帮舅妈按摩半小时腿。后来弟弟妹妹说要学,就教他们按。

“姐,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就是啊,姐,你都不会累的吗?”

听到这话,吴芳芳疲惫的双眼立刻有了神:

“你们姐姐我,当年可是凭借着一手好车床技术,拿了全厂的技术能手哩!”

这天夜里,她做梦了,梦见自己到了北京,妈妈,姐姐,舅舅舅妈,弟弟妹妹全在台下坐着,还有师傅,见证她站在台上,被颁发全国技术能手荣誉称号。

第二天,她提早收工,去商店给舅妈买轮椅。几天以后,开店以来她第一次给自己放一天假,全家人一起推着舅妈出门。

这也是舅妈自打出事之后第一次上街转转,在现在的店门口,她终是掩面痛哭。

妈和弟弟妹妹都哭了,吴芳芳没有,在过去这么多独自扛起一整个家的日日夜夜,她早已在心中将眼泪流干。

又过了几天,这是97年的某个深夜,吴芳芳正在家里睡觉,突然惊醒,并开始强烈地思念起蒋宏进。

第二天下午,忙过繁忙的饭点,她立刻跑回家中,用新装的家用电话打回荣兴钢铁厂。

她的记事本里一直记着后勤处和车间的电话,她先是打给车间,三年来第一次跟师傅道了声好,师徒俩聊了一会儿,有人把师傅喊走,她又打给后勤处。

姐姐们还是和往常那样热情,问她现在怎么样,找对象没。一听说她还单身,纷纷催她抓紧时间。她一一乖巧应下,满心都想着她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姐,蒋宏进,他现在在厂里还好不?”

热闹的电话那头一下子沉寂下来。

吴芳芳心头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佯装镇定,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他,和英利群他们几个,都还好吧?”

那边支支吾吾的,吴芳芳这时开始着急,忙问:“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边终于给出答复说,在她离厂后不久,蒋宏进也辞职走了。

不……不可能!

他的岗位是辛辛苦苦考进来的,当时竞争还不小,就因为这个岗位含金量高,以后有机会升职做干部。

虽然他确实对升官发财兴趣不大,不过光凭他对待工作的热情,也断不可能随随便便,毫无缘由就辞去。

挂断这通电话,她又想了好几天,决定给英利群的车间拨一个。

接电话的人说群哥不在,吴芳芳一听,突然有种,可能老天并不想让她知道与蒋宏进有关的事情,这样的想法。

那人还问她姓名,说等人回来转告他回个电话。吴芳芳说不用了,谢谢你,便挂断电话。

自此,她再也没有与荣兴那边有过任何联系。

日子一天一天过,转眼弟弟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

他和小妹成绩都好,吴芳芳也完全不给他们任何学习上的压力,只教他们踏实做人,本分做事。幸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两个苦上来的小孩都很听话,正派。

一天夜里,吴芳芳刚关上店门准备回家,一个男人出现在店门口。

“你好,请问现在是下班了吗?”

这个男人戴着一副眼镜,个子高高的,看着斯文。吴芳芳有一瞬间恍惚,这人的气质和蒋宏进有些像。

“听说这儿的卤鸡腿很有名,我特地赶过来买的,今天加了会儿班所以出门迟了,真是可惜。”

吴芳芳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饭盒,“这是我留给自己的饭菜,里面正好有个卤鸡腿,你拿去吃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而且我吃了,你就得饿肚子了!”

见他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吴芳芳淡淡地笑了笑,“没事,我家人会给我留饭。今天也是巧了,我也想吃卤鸡腿和店里的饭菜,就给自己留了一份,你拿去吧。”

男人接过饭盒,说要给钱,吴芳芳拒绝,说饭菜都凉了,不能收钱,她店里的宗旨就是让每一位顾客吃上一份热饭。

“那饭盒怎么办啊,要不明天,明天下班我早点过来,洗干净还给你。”

工作一天,有些疲累的吴芳芳随口说:“你顺路再带给我就行,不用特地过来。或者你直接丢了吧,一个旧饭盒而已。”

第二天,男人带着一个崭新的饭盒在店门口等她下班。

他说昨天把饭带回家热着吃,卤鸡腿真的特别香。为了答谢吴芳芳,今天要请她吃饭。

两人就在隔壁小馆子搓了一顿。等到第三天,男人又来了。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给男人留一份饭,还特地买了个保温桶装着,这样等他吃上的时候,还是热的。

男人来了,她就把卷闸门放下,男人边吃饭,两人边聊天。

她知道了男人大专毕业后,就一直在研究所工作,平时住在单位宿舍,老家是外地的,父母现在在哥哥嫂子家里帮忙带孩子。

男人也知道了她家情况:从盛城过来,体弱的妈,残疾的舅妈,还在上学的弟弟妹妹,坚强的她。

“芳芳,辛苦你了……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好吗?”

以前也有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吴芳芳定定地望向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些什么。

一开始,她总是不由自主拿他和蒋宏进做对比,后来时间长了,发现两个人就是两个人,她第一眼觉得像,只是他们身上同属于读书人的那部分气质重合了,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像与不像,纯粹是两个不同的人,仅此而已。

好几个月的时间,横跨季节,男人每天都来找她。偶尔工作需要,他会一阵一阵地忙,就告诉吴芳芳,要是晚上八点他还没来,直接回家不用等。

有一天,她决定直接拎上保温桶去男人单位。她没想找他,只把保温桶放到门卫室,跟门卫师傅说这是男人订的饭,她是饭店的,给送来了,劳烦师傅通知他下来拿。

师傅给办公室打电话,吴芳芳准备转身离开。透过门卫室玻璃,她听到师傅说“是个女娃,长头发”,然后,她便被师傅叫住别走,说小乔马上下来。

没多久,男人从办公大楼里跑出来,看见她的一瞬间,肉眼可见的喜出望外。

跑到她面前时,他气喘吁吁,“你怎么来了?”

吴芳芳低头瞅了眼自己沾着油污的衣服,“知道你在加班,给你送饭来。那……不打扰你工作了,再见。”

“等一下!”

男人拉住她,这一拉就一直没放手。他拎起门卫室桌上的保温桶,转头对吴芳芳说:“走吧,带你去我们办公室看看。”

当她出现在办公室里,同事们都在起哄:“乔林,还是你小子幸福,加班也不会饿肚子。”

被称作乔林的男人一下子脸就红了,他大大方方向同事们介绍,“这位是我女朋友,吴芳芳,是开饭店的。”

“我知道我知道!芳芳姑娘,你做的卤鸡腿特别好吃!”

“对呀,上次乔林带给我们尝过,哎呀妈呀,真香!”

被认可的吴芳芳也很开心,她回应说:“那过两天,我卤一大锅,到时候再给大家送过来!”

一时间,办公室里掌声雷鸣,欢呼声此起彼伏。

这天吴芳芳陪着乔林吃完饭,又在他旁边看着他加班。当遇到与车床工艺相关的问题时,两人就一同讨论。

加班结束,乔林骑自行车送吴芳芳回家。他今天特别开心。

“你为什么不直接上楼找我?跟门卫师傅说你是我女……朋友,他会告诉你我的办公室在哪,让你进来的。”

“站在门口那会儿还不是。”

“呃……”乔林仿佛噎着了,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今天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跟大家说你是我女朋友,确实太莽撞了。可是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你。看到你站在门口等我的样子,心里真的,前所未有的幸福……”

“没关系,说就说了,处着吧。”吴芳芳一如既往的洒脱。

一路上,乔林一直在傻笑,吴芳芳心想,他也是艺高人胆大,每次载着她,骑车速度都会无敌慢,要知道把自行车骑得这么慢,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她盯着乔林的背影看,宽阔,高大,令人很有安全感。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安心地把自己靠上对方的后背。

到家楼下,乔林让她早点上去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明天应该不用加班,我早点过来找你,咱们去外面吃,啊。”

吴芳芳摇摇头,“不去外面吃了,明天晚上,来家吃吧。”

路灯下,男人的眼睛瞬间亮了。

结婚后,两人在店附近租房住。又过了两年,乔林把全部积蓄拿出来,吴芳芳也出了一部分,两人一起买了套两室一厅的步梯房,这才开始备孕。

怀孕期间,吴芳芳没法再干炒菜的活儿,就一心琢磨卤菜,荤的素的都往锅里卤,小店临时改成了卤菜店。

结果顾客依然络绎不绝,大家都说,孕妇都能接触的卤菜,一定质量过关。

她绝不让自己累着,每天就卤那么一些,卖完就回家躺着,乔林会照顾她,家里的事一分也不需要她来做。

女儿乔暄出生以后,日子就越来越稳定。女儿再大点,他们换了电梯房,那时候房价便宜,他们给舅妈和妈在同小区也买了一套,这样方便互相照看,上下楼也方便多了,妈还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推着舅妈到院子里晒太阳。

她比买房更早在原店附近买了间自己的店铺,从此店址彻底固定下来,成了本地老店。智能手机兴起后,不少人在网上“安利”,吸引来更多年轻人前来打卡,以及一些“美食博主”。吴芳芳一开始不太懂是什么意思,经过女儿乔暄的讲解后,她和那些年轻人相谈甚欢。

这家小盒饭店,让她和家人生活条件得到改善,衣食无忧。也见证了她21岁以后的成长。唯一遗憾的就是,由于要开店,一年当中,她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能休息。所以一连十多二十年,她都没再回过盛城。

那些回忆早已褪色,许多记忆中的姓名、面容也早就模糊,然而吴芳芳始终记得荣兴钢铁厂,厂区后面的那片湖泊,有时候在梦里也会出现。

天还是那样蓝,把湖水映衬得像一块透明的蓝宝石。她一个人站在湖边远眺,内心里期待着,好像在等什么人。

有脚步声不断靠近,她欣喜又有些不敢转头,等终于做好心理准备,转身的一瞬间——

她醒了。

这样的梦,她每隔几年会再做一次。可即使在梦里,她也再没见过那个人。

一天,刚上高中的乔暄捧着手机给她看,“妈妈,你看你看,他好漂亮啊!”

吴芳芳扫了一眼,“哟,是个顶漂亮的姑娘。”

“不是啦,妈妈,他是男生!长发的男生!”

吴芳芳拿过手机,把照片两指放大,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阵屏幕上那张精致的脸。

这么看,确实能看出些男性特征,但美是毋庸置疑的。

“暄暄喜欢他呀?”

“嗯!他叫英见画,是个颜值博主,就是靠长相成名的那种。不过他可不是空有其表噢,人家可是盛城大学数学系的实验班毕业的呢!金字塔尖的存在!”

“盛城大学……”吴芳芳重复了一遍,问:“是985吧?”

“当然了!而且是排名十分靠前的985,他们的数学系更是国家学科评级,A 级呢!”

吴芳芳知道盛城大学的数学系很厉害,但这么多年才知道,竟厉害到全国都顶尖的水平!

“妈妈以前认识的一个叔叔也考上过盛城大学数学系,他确实是很厉害的。暄暄以后也想报考吗?”

“啊,妈妈你说数学系吗?我对数学还好吧,我更喜欢生物嘿嘿,想像大姨那样,以后做个生物学家!到全世界访学!”

吴芳芳亲昵地拥抱女儿,“无论暄暄想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但是暄暄怎么不想像妈妈一样,做出好吃的卤鸡腿呢?”

乔暄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起来,“对不起啊,妈妈,在这方面我遗传了爸爸,做饭可难吃了……哈哈……还是不要浪费食材了吧……”

看着可爱的女儿,吴芳芳心里眼里的宠溺都要溢出来,她止不住地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那暄暄吃妈妈做的饭就好!”

后来,看到女儿把手机壁纸也换成了英见画,吴芳芳让女儿帮她下载微博,注册账号,在乔暄之后关注的第一个博主,就是英见画。

出于对英见画的喜爱,以及对妈妈老家盛城的向往,乔暄选择报考盛城大学生物系,并被成功录取。

女儿入学时,吴芳芳要看店,是孩子爸爸和舅舅小姨送她报到。不过从那时起,她开始产生了想要回到盛城的想法。

乔暄大三那年,她第一次休长假,在店门上贴“闭店一周”的公告。

他们先是回早就拆迁的老房子附近转了转,然后路过荣兴钢铁厂门口,吴芳芳举起手机照了张相。

“妈妈,您以前就在这里上班吧?”

“是啊,你妈妈当年还拿过厂里的技术能手呢!要不是后来去了哈尔滨,估计已经在北京拿全国技术能手了!”

“哎呀爸,这件事情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您可真是我妈的死忠粉。”

乔暄吐槽完爸爸,转头对妈妈说:“妈,要不您站在厂名旁边,我用单反给您照张相。”

照完之后,一家人继续往前走,吴芳芳回头望了一眼,工厂大门翻新过,周围店铺和道路也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可她仍依稀看见一个骑着二八杠老式自行车的年轻男人,后座上载着一个梳双麻花辫少女的身影。

“怎么了?妈妈。”

吴芳芳转过头,微笑地看着女儿,摇摇头。

“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二天,夫妇俩跟着乔暄来到商场。

到盛城上大学后,线下追星英见画可就方便多了。为此,乔暄专门用打工的钱买了一台单反。

吴芳芳知道女儿拍的英见画被很多他的粉丝喜欢,账号有上千人关注。所以今天这个活动,女儿必然也要跟拍。

商场内的大屏在轮播今天出席活动的嘉宾,吴芳芳抬头看着英见画那张精致的脸,心想可能是跟着乔暄一起看得太多,每一次看,都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活动开始,嘉宾一一上台。等到英见画出场时,人群之中几乎爆发出骚乱般的惊呼声。

吴芳芳也被他的美貌震惊到,心想亲眼见到,果真是惊为天人啊。

隔着人山人海,她遥遥望向展台上光彩夺目的英见画。

*

和吴芳芳一家人的聚餐结束后,时宇潇和英见画把英利群和老李送回家,再返回他们自己家。

英见画一路无言,时宇潇一直在偷偷观察他。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在两人洗漱完坐到床上的那一刻被问道:“看了我一晚上,有什么想说的吗?”

时宇潇无奈地笑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拉过英见画的手。

过了片刻,他才说:“画画,我是真心为你感到骄傲。”

“嗯?”

“今天在饭桌上,我更直观地体会到乔暄,芳芳阿姨,乔叔叔他们一家三口有多幸福。特别是听她说完离开盛城去哈尔滨之后的那段经历,真的,她现在过得多么幸福,都是她值得的。”

“是吧!”英见画扬扬下巴。他知道时宇潇还没说完,让他接着说。

“而她的这份幸福,绝对有你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如果不是你选择坦诚,如果你……欺骗她,那后果真的太可怕了……”

听到这里,英见画的神色严肃下来。

“我就是知道她有多好,才决定先陪她去公园玩一趟,回来再告诉她真相的。宇潇,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我本来就是正常人,没有必要再拉她下水,用牺牲她一辈子的幸福,来成全我所谓正常人的名声。”

闻言,时宇潇动情地在英见画唇上印下深情一吻。

“这就是我会永远为你感到骄傲的原因。”

英见画笑了,他凑上去,用额头抵住时宇潇的,两人同时露出幸福的笑容来。

啊啊啊依然是写着写着令我难受的故事,最后大家都获得了幸福,但其中还是蕴含着淡淡的忧伤~~

大概就这种感觉吧。

番外吴芳芳篇终于写完啦!这一章写得好顺呀哈哈哈,完全不卡文!要不是必须要吃饭睡觉真想不眠不休一口气完成这个故事。

她是我最喜欢的配角,没有之一,敢爱敢恨,洒脱,坚韧,顽强,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美好的女孩子!

蒋宏进遇上她,也是无比幸运和幸福的一件事情,他们遇上彼此,是命运送给他们的礼物,不是爱情又何妨,总有一些感情,比爱情要珍贵得多得多得多!

番外六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希望大家都来看,是如果不愿意看正文,也想请大家都来看看番外六的程度!应该说是整篇里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之一!

所以如果大家关于番外六能多多给出一些评论的话,我会非常非常非常开心和感激的!

感谢大家来看文,请多多评论和收藏呀!比心biu biu bi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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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番外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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