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五灵根的最低天资,还有纯灵之体对修炼的限制,她曾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体内与外界灵气平衡,用了六七分力修行了一段时日。
但看着一些曾共同在知经堂修炼的弟子们一个一个通过了宗门试炼脱离外门,拜了师父,而她自己却一年又一年留在原地。
于是她心有懈怠,未免被人察觉她修炼也无甚大用,干脆就彻底不好好修炼了,一切将就便可,何曾用过功?
此后用心不专,浑浑噩噩混到受囚那三年间,才渐渐回想起那些被荒疏的岁月。
让人真正承认自己的不足或错误,有时是件很难的事。
但这世间没有人是毫无瑕疵的,错就是错,已经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了,况且她只是年少无知懒怠于修炼,而不是为非作歹,杀人害命。
她自幼入门,三岁进入知经堂,在天衍宗懒散学道十七载,到头来却连几个发癫的妖兽都对付不了。
即便她只是五灵根,这种事说出去也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若非是被那些妖兽牵制住,也不会遇上来寻谭归荑的傅银环。
人终究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或早或晚,或深或浅。
十三岁时荒废的经籍,十四岁时未练的刀法,十五岁时敷衍的符篆......
那些曾经因懒怠偷闲而自鸣得意的岁月,都在她二十岁那年的隆冬老林中,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可这只是她前世的选择,就算她选择成为乞丐,也没有人有资格来夺她性命。
但道理如此,修仙界中一如傅银环那类人,哪里会遵从这些?
颜浣月怔然出神许久,待凉风擦鬓而过带起她鬓边步摇泠泠作响时,才稍稍回过神来,见天色已越发暗了下来。
以前怎么从未注意过,天衍山的雨竟也可以如此迷人。
暗无天日的囚牢里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朦胧远景,此时化作无比清晰的水汽山色铺展眼前,她竟还能有幸再临山前......
她不禁拈着茶盏,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帘外青山斜雨。
许久,另一只未执茶盏的手掐起一个太上玉清诀,双眸湛然,轻声敬道:“谢天道之有容,渡弟子于冥冥。”
敬罢此语,伸手卷起竹帘,瞬间野风盈袖,亦拂开她满面旧尘。
她猛然将盏中茶水倾洒入苍山雨雾,敬予浩渺乾坤。
风雨愈急,她收回手缓缓放下竹帘,拿着犹存残烫的杯盏,又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趁着烫意直接仰头猛灌了满满一大盏下去,几乎瞬间将她唇齿咽喉烫得暴泡出伤。
她却双手掐诀树起结界,咀嚼着这越发折磨人的痛楚,扔下茶杯,仰头大笑,笑到眼泪奔涌,笑到几近窒息。
“还活着,我还活着!”
发了一阵癫之后,颜浣月挥手收起结界,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推测而今大概是什么时候。
方才顾玉霄所说的,虞照要去临江不愿带她,因此惹她不满之事她是有印象的,好像是十七岁那年春天的事。
她如今还记得那件事倒不是因为虞照,而是她因虞照与薛景年起了口角,抓烂了薛景年的脸,意外的是,薛景年竟然没有追究。
那是她自七岁之后唯一一次胜于薛景年,因此心里多少会拿出来回顾。
其实前世她始终愿意粘着虞照,倒不是多么喜欢他。
只不过是因为虞照在这一辈弟子中修为较高,天生双灵根,五岁入门,十三岁时就已通过外门大考拜入凌虚峰峰主座下。
她以前彻底放弃修炼后很想离开天衍宗,一是一年又一年的考炼她始终不能通过,实在无颜与同门相处,二是想要放弃不适合自己的事 ,去凡世过寻常日子。
她自小就期盼着能去云京虞氏成婚,见一见父母札记中所记之繁华盛景。
她也从小就知道虞照对她虽有些好感,但终究还是意难平,若当年她母亲不是为救虞照母亲而死,虞照绝不会与她有什么瓜葛。
而她对虞照的情感,很大程度上就寄托在对云京的无限向往上。
可是前世云京一行,却丝毫不曾令她开心。
父母旧友之冷眼,虞氏众人之贬低,清晰如昨日所见。
虞氏受恩于她父母,他们即便看不上她,也根本不好提出解除婚约之事。
所以前世下山之后她其实也对虞照说过,若是他一直过不了他自己那关,可以在带她在云京一游后,由她向虞家提出解除婚约。
她甚至还为此写了一封告知师门自己愿独自在云京生活的信。
当时虞照质问她为何要说这样话,怀疑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可后来,他又说给他几日考虑,可等到了云京之后,他坚定地要与她成婚。
直到成婚当日,谭归荑闯进大婚婚房中,她才知晓虞照之所以要提前与她成婚,不过是因为与谭归荑闹了矛盾,为了气一气谭归荑,逼其现身而已。
更有甚者,他竟然说他不想辜负两个女子,她尚且有些发懵时,谭归荑立即要拔剑自刎,他便瞬间偏向谭归荑。
千里迢迢欢欢喜喜跑到云京的她,成了一个相当可笑的笑话。
她以为受尽冷眼之后,这位新婚夫婿即便不念夫妻之情,好歹也会念及同门之义尽一尽地主之谊。
哪怕去追谭归荑时也将她带上,哪怕三个人在一起将此事说开,也至少不要让她在父母曾守护过的,自己心心念念的云京成为一个笑话。
可他没有,他毫不犹豫地去追谭归荑,用禁制将她挡在雪夜深林之中。
思及此,颜浣月忍不住自嘲般地笑了笑。
若她记得不错,在虞照去临江的半月之前,谭归荑等人亦来天衍宗来寻他,计划与他同行,而她也曾被掌门唤去问过一件事。
她抬眸看向帘外云雾缭绕的青山,记得那日好像就是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她被薛景年说配不上虞照还非要跟去临江拖他后腿。
薛景年再据此说到了当年云京妖祸之事,因涉及她父母,她一时恼怒,直接扑上去与薛景年撕打了起来。
但她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被顾师兄带到茶庐后,就在茶庐中烧着热水准备沏茶,却不想睡了过去,那日炉火燎着了两页新纸,烧焦了她的鬓发。
虞照也因她抓烂了薛景年的脸,一路来到茶庐对她一顿教训指责。
很多时候,虞照总愿意来规训她。
因为在宗门之内,他算得上是那批既有家世又有修为中的一人,他不屑于指责规训别人,所以那些需要倾泻的情绪,就都倒在了她这个未婚妻身上。
虞照比她年长六岁,在她小时候,只要不上课,他时常将她带在身边,只要她不听话,他就不许她去膳堂吃饭,有时一饿就是一整天。
这种状况,在她长到**岁,懂事敢告状之后才渐渐好转。
思及那些往事,颜浣月面色平静,抬手沏了两杯茶。
而后就坐在那被抓烂了的大案边,吹着凉风,看着帘外碧峦,饮茶等待。
不多时,就闻得院门前有人轻叩木门。
颜浣月抿着茶,听到竹林对面的顾玉霄懒洋洋地应了声,脚步并不十分轻快地踏过木廊去开了门。
一时又格外清醒地招呼道:“虞师弟怎么来了?”
“顾师兄,浣月可在此处?”
“在茶庐里,虞师弟......”
颜浣月放下手中的茶盏,稳稳地坐在原位,隔着一方已毁之案,定定地望向沉着脸从门外走进来的青年男子。
恨意像毒液一般从牙根里涌了上来,方才口中被烫伤的地方泛起搅肉碎骨般的痛。
颜浣月用自己的所有理智竭尽全力地压制住一刀生劈了他的冲动,狠狠攥住布满伤口的手,露出如寻常乖巧的笑容,声音里却尽是遮掩不住的沙哑,“虞师兄,找我?”
虞照一身青衫不沾水汽,眉间眼底皆是少年成名之人特有的自信与清傲。
他直接立在门边不远处与她对望,一副严肃的模样,并不往她这边多走一步。
他虽注意到了她说话时沙哑的嗓音,却也并未在意。
“虞照,跑这般快,就如此着急见你未婚妻啊?”
一道欢快的少女声音从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身鹅黄衣裙的谭归荑从门外跃了进来。
她的同门师弟萧惕然紧追着她进来,一身玄衣的傅银环却只是迈上台阶,立在了檐下。
颜浣月的目光穿过三人直接看向负手而立的傅银环,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漠然瞥了她一眼,又转过身去看院中小竹林了。
这玄色身影与前世重叠,颜浣月做活壤的三年里如何也想不明白,她曾救过傅银环一次,为何他却要那般待她?
为何她一世只落得个未及还奉深恩,至死尽沾恶果?
可现在想想,纠结那些做什么?总要问为什么,为什么,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
许多人行恶,就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她要做的不是理解他,而是好生修炼,亲手杀了他。
谭归荑先到虞照身边撒气一般搡了一下他的胳膊,又喜笑颜开地看向颜浣月,“颜道友,你看银环做什么?是不是发觉他比虞照还好看?”
虞照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门外的傅银环不经意地转过头来。
颜浣月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忍下心口翻腾的、作呕的恨意,低声说道:
“哦,那倒不是,前几日见了傅道友,见你们亲近,以为他是你道侣,今日却不如令师弟跟你跟得紧,我感到有些奇怪,是以看向他,啊,不知二位是何关系,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除了傅银环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之外,虞照和萧惕然的脸色都僵了一下。
谭归荑无奈地笑着,随意地摆着手,眉眼里带着点儿不屑,却还是大度地解释道:
“不是,怎么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家脑子里就只有情情爱爱那点东西?我们时常一起问世试炼,可谓是生死之交,大家都相处得像兄弟一样,哪里是什么道侣,怎么,虞照,你们同门之中平时不准男女弟子一道出行试炼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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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兄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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