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开机，父亲那边打了十几个电话，更多的是不认识的电话拨打记录。聊天软件齐刷刷地涌出99 的消息提示。
齐菲菲喝了口咖啡，靠苦涩压一压乱跳的神经。就是为了不被打扰，专心梳理稿件，所以关机了半天。关机前，还和父亲那边特地说了一句。
如果不是前几年，参与老朋友的卧底调查，失联几个月，家里人报警，还去找记者想电视台寻人，差点害到线人，齐菲菲都懒得报备。
说到底，父亲那边的焦虑和报备，也不是为了她的安危。
齐菲菲先点开几个亲戚群，浏览总结了大概：父亲那边某个远亲的大学生儿子和同学们说是去假期打工，开学了还没回校，被学校通知失联。家长报警了，但是人就是没了线索。
父亲在群里大开口夸说自己女儿有本事，认识的人多，肯定能找到。那个远亲千谢万谢，说会当大恩人记一辈子。
结果自己的“失联”，让几个小时都联系不到自己的父亲在亲戚面前丢了大脸。说要“千恩万谢”的远亲转脸就骂父亲看不起人，不愿意帮衬亲人，是杀人凶手。把压力都化作恶毒的字眼攻击父亲。
父亲找不到她，被那个远亲从头到脚骂了个遍。齐菲菲看着乐。
齐菲菲不必听父亲私聊里划不到头的60 秒语音，就大概能猜到内容。
无所谓，他们之间等最后一件事结束，就老死都不必往来了。
记者的习惯，让她迅速对这件事有了几个猜测。
1. 几个男大学生失踪，拐卖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吃力又不值钱。
2. 为了逃学，已经是大学生了，不太可能，但是不排除犯了什么大错，或者情绪上的原因。有可能。几个人一起消失，可能性小。
3. 被诈骗，或是拐进传销窝点的可能性是有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没有性命之忧，警察是专业的，最多吃点苦，上上课。
4. 死了。这里又可以分成几个男大内斗，或是被人杀害。无论是哪一种，凶手都不简单。警察是专业的，死了的话，急也没有用。
还有一些可能性，齐菲菲不准备再深入了。工作还有很多，也更有趣。
邮件里，上司速回了一个审稿意见，说她的稿子感情不够，缺少对犯罪者角度的思考。
感情不够？
齐菲菲对于这个□□犯没有任何想代入思考的想法。他的行为完全就是兽性冲动，是犯罪，和他所谓的悲惨童年也许有关，但是这不是犯罪伤害别人的理由。如果他这么愤恨，为什么不对他的童年阴影，对父亲动手，而是去找一个无辜路人。
这就是犯罪。齐菲菲想如果她是法官，判死刑。这句话她原封不动送回了上司。
上司沉默了三秒，还是回她要改，记得周五前发。
关上电脑，齐菲菲现在愿意花时间去处理父亲这边的事了，上司可以自己和稿子再磨合一下。
最新喜报，失联男大回消息了。坏消息是，他说自己要退学寻找生活的意义，让家人别烦，打钱。
听说这几位的说辞相近，一开始远亲不相信短信，强烈要求警方严查，认为可能是被胁迫的。后来听说男大们自己去当地派出所实证清白，又是说家庭纠纷的。这件事转给了小警察。
远亲上蹿下跳，对管理这件事的小警察破口大骂，人身攻击。结果以妨碍公务和伤害警察被关进去了。
几个小时，峰回路转。
老周发来一份回复：“你说的兰泽这个地方，我一听就感觉哪里听说过。果然，这地方，还有点怪。”
男大们的失踪地，就是兰泽那块地所属的花沂省，其中一个边陲地区的称呼。齐菲菲问过一嘴老周，老周对花沂省熟悉些，那边少数民族多，自治为主的地方，一般外省人也只去梨南这些省会附近的旅游景点，好吃好玩也安全。
老周：“这个地方不同部族各自散落在那儿。主要是以祈族为主，一个信仰自然的族群。他们比较排外保守，除了做旅游景点开放的地方比较好客热情点，其他地方规矩多。不过本身还是遵纪守法的。前两年，有个摄影师过去采风，发网上，所以就小火了一阵。”
老周的语气转折：“但是奇怪的是，很多人在靠近的兰泽的地方失踪了。而且这些人，后来又都找到了，自己跳出来的，然后又失踪了。
因为这个事，之前有个朋友感兴趣也去跟进暗访了。她也失联了。
我报了警，特地拖了老朋友去盯，因为宗教以及政治原因，其实不好插手，她后来自己跳出来了，又失踪了。
你要是去查这件事，我也去。本身，过了这一阵，我就准备去找她的。”
齐菲菲有点兴趣了。她让老周把知道的几个失踪名单给她。老周这边以其他渠道找到了一份，齐菲菲按着名单找。
第一个人，就是之前带火兰泽的摄影师。他最常用的社交账号，已停更了3年。最新一条还是3年前：生活的零零碎碎，需要放下。我要休息一阵去找寻真正的意义。
下面的评论累积了不少：“雷哥，什么时候更新啊。好久不见你了。/新账号说一下啊。/又失踪了，是不是要报警找一下......”
第二个人，是个女大，前几年小有名气的假期旅行视频博主。她的妈妈发了很多失踪求助评论在她的最后一条视频下。她也是突然出现，最后一条文字消息是宣称自己要带着母亲去寻找真正的意义。她母亲的求助评论也不再出现。
第三个人是一个少年。他的少年朋友们出面发了很多消息求助，路过的人让他们报警，看他们精神小伙的样子也不当他们一回事。
......
这些人不论是否有名，似乎都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齐菲菲在这一点上画了个圈。
......
假期是最适合旅行的时候，没有课，天气也好，还有假期优惠。小美喜欢旅游又做自媒体。假期拍的素材可以编辑一年用。春天怀念上一个假期，期待下一个假期。夏天迎接热热烈烈的假期旅行。秋天怀念夏天，冬天计划下一年。
自媒体接的广告能覆盖大部分旅行开支，小美已经很满足了。这次她决定去最近热闹的花沂省逛逛，那个摄影师的照片她也反复捉摸了几次，设计了个一个可以串联到这些美景的旅行计划，还可以联动一下。
可惜摄影师一直不回消息，也可能她的粉丝数还是太少。
小美也不放太多心思在上面，网络上被拒绝是常事。她还是需要构思一下怎么把广告商的东西植入旅行，又不太影响旅行感受。
刚落地，就是一个不幸的开始。小美定的民宿被取消了，说是超额售卖，现在没位置了。小美打电话过去，又是求情，又是破口大骂，对方还是满含歉意地说没有位置。其他附近的民宿价格也是之前的10倍了，更别说，那些空位消失得比演唱会座位还快。
小美说愿意出10倍，对方似乎冷哼了一声，又是道歉说实在是没有位置了。
拖着行李箱的小美，焦急地四处搜索可以住宿的地方。甚至还发帖急救。实在不行只能打道回府了，但是定了票的那些东西都退不了了。小美不甘心。
可惜，这个旅行旺季，就是20人男女混住的青旅房也没有位置了。
她拖着行李箱在路上走，街灯亮起来了。一个大娘走近她，似乎很谨慎小声地问她：“妹子，需要住的地方吗？”
小美旅行经验丰富，对人也很有警惕心，但也遇上不少善心人：“谢谢大娘，大娘是知道哪家店还有位置吗？我愿意付费找个住的。”
大娘搓搓手心：“不需要付费找，都是明码标价的，就是我家在乡下有个房子，可以住人，看你小姑娘一直走，应该是没找到房。这个季节就是难找房的。我们本来准备明年开始做民宿的，你不介意有点乱的话，可以住，就是按明年的价。”
小美还是问了一下地址，先在导航上看了一圈。大概车程1小时。她有点犹豫：“大娘，这个位置还挺远的。”
大娘点点头，立刻指向街边一辆面包车：“我有车呢。”她似乎看出小美的犹豫，又加了几句：“我是一个女人住，还有个儿子，他不住那个房子，就是来修东西。
最近说实话，来的旅客可多，可是我们民宿就打算只招待女客人，省事也安全。你犹豫也正常，你可以拍一下我的身份证，就是可不能乱发别人去。我儿子说，现在好多人拿人身份证骗人的，可不行。”
小美再搜了一下住宿预订页面，还是没有她能承受的房，她问了大娘住宿价格，大娘说因为有些地方还没收拾干净，所以有点乱，给打折。是个便宜但是合理的价格。小美把拍了的身份证发给了妈妈，和她说了一声。
妈妈是不太同意这种做法的，但是拗不过她。就让她到了地方，拍几张图给她。
车一路蜿蜒前行，街灯越来越少了。梨南那边的灯火，远了，像是一条蜿蜒爬走的蛇，车一路开，像是远离了人住的地方，进了山。
大娘多说几句后，健谈一些。介绍说她家房子这个位置，比起梨南，更靠近兰泽。她们村子的人年轻人多去梨南打工了,年纪大的就守着田留在家里。之前因为网上火了，来了好多人，没地方住，所以她也打算用自家房子做个民宿。
这个只招待女客的民宿，还是她城里的侄女出的主意，说是会更多人住。大娘也乐得只招待女客，她还说起了之前几个男客在屋子里抽烟，差点把她纯棉花的被子烧了，还有几个人在房角撒尿，她骂他们狗都不如。她家旺财还知道去河边撒尿，不在窝里撒。
小美听着大娘唠嗑，回答得少，听得多。心情放松不少。大娘琐琐碎碎的生活日常，让她对大娘熟悉亲近些。也和妈妈说起，这个大娘人真的不错呢。一开始可能是我想多了。
环境的幽暗，和稀少的来车，到底还是让小美心中有根弦紧绷着，但是她也不想让母亲太担忧。自从父母离婚后，她就是母亲的支柱了。一开始做旅行博主，母亲就强烈反对，说女生一个人出门不安全。现在几次后，她都有报备，母亲也不再说什么。
转过一个大弯，突然一串明亮的灯照亮了岔路口，大娘沿着这个岔路口进去，村门口一块大石头雕着XX村，具体的两个字看不太清楚。
车途经几户有些年头的村中老屋，停在一个6、7层的新楼前，院子里开着大灯，比较敞亮，隔着铁栏杆，还能看到堆了不少杂物。大娘说：“就是这儿了，妹子。”
家门口挂着一块红布。和一般挂对联的北方家门口不大一样，大概是本地风俗。还晾晒着玉米和看不清的干瘪的肉，倒是很家常。
绕过沙堆还有木材堆，大娘领着女孩直接上了3楼。她介绍一共6层。
第6层是她家自家人住的，也是她堆一些杂物的，晚上要是在楼下找不到她，可以上6层找她。
1层是接待客人和吃饭的地方。饭菜就是家常菜，一顿饭，3菜一汤，添饭添汤不用钱，但是另外加菜或者点菜，要加钱。是个便宜的数字。
2-5层都是住人的， 3-4层相对清净些，所以她给小美挑了3层，不满意可以换。楼梯的每个转角都有个红色扎布，上了楼，房门口也挂了小小一块红布。小美经过一天的飞行、找房以及焦虑，在自己的房前，已经没什么探究的想法了，就想好好睡一觉。
房间还算干净，小美看到房内的厕所门也挂着小红布，被子和床单还是常见的白色。
一躺下，疲惫涌上心头，眼前一黑，立刻睡着了。
安静的农村夜晚，窗外意外地没有虫鸣鸟叫。有人说，在有野兽经过的地方，会格外安静。
民宿楼，一个披着红布的身影走出楼，走进了几百米外那栋隐在黑暗里的3层小楼。更多的身披红布的人排着队走进去。
靠近天亮了，披着红布的身影从小楼鱼贯而出。
天亮了。
由于村子远离梨南，要去梨南还是需要大娘接送，或者等一天早晚两班的巴士。等小美醒来，第一班巴士的尾气都消散干净了。
大娘准备的早餐在桌上，人却不见身影。昨晚也没加上联系方式，接待桌上贴着手写的手机号。
小美打了，但是没接通。
到靠近中午的时候，大娘才急匆匆回来，一个装满的背篓，手上挎着不少袋子，看着都是食材的样子。
大娘喊着妹子，又是疾步冲入厨房。小美看大娘满头汗又是道歉，又是忙活做菜的样子，想到自己的母亲。说着不急。
大娘解释今天是一月一次的赶集日，她昨晚忘记和小美说了，正好小美在，她去买点好吃的做。东边那家自家养的猪肉，西边那家的老母鸡，还有南边的几个採的菌子和山货，都是特色好吃的，只有他们这片有。
小美本有些气的心情也平复下来。说到底，去梨南也是吃当地特色菜，大娘准备的还更丰富地道。她先问了个价格，大娘说不额外收钱了，自己没招待好，当是请小美吃的。几句话，让小美心软了。
大娘先拿出几个鲜艳的小果子，给小美，说没毒的，都是酸酸甜甜小姑娘爱吃的，转身就是去厨房炒菜。
小美拿出手机开始记录......
她还走到院子里，看到远处的山绿得鲜艳，连绵相接，天蓝云白，空气里似乎都是清新的泥土绿叶味儿，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一个裹着暗红色袍子，有些疯癫的人打破了这份宁静，他的头发脏乱纠结在一块儿，袍子上都是脏污，他抓着栏杆的手干瘦如鸡爪，嘴里嘶嘶地似乎想说什么。小美有点被吓到了，连忙喊大娘。
大娘拿着铲子就出来了，看到这个疯子，立刻喊小美进去，一会儿几个村民带走了他。大娘解释说是个几年前来的外来人，说是失恋了来散心，结果一直想不开。好在他去和大山虔诚地祈祷，就好些了。这两年又开始疯疯癫癫。虽然疯，但是不伤人也不害人，村里人看他可怜，各家给口饭吃。
大娘说着还提到一会儿她也准备点饭给那个疯子，她烧的菜香可能馋到他了。
小美心有余悸，听了故事，又提到可以报警帮他。大娘摇摇头，说是之前就帮过了，警察找不到人，疯子又跑出去游荡，还被人打，又挨饿。村里的人进城在乞讨的人里，认出了他，还是把他带回来了。大山这里也不缺口吃的，这个疯子也不伤人，胆子小，就是爱到处走，他们就随他去了。
小美几次听到大山，以为是个人，又听到是祈祷，就顺势问了一嘴。
大娘说这里人家家户户信自然神，也就是大山。大山给他们吃喝，保佑他们平安，保护他们身心的宁静和健康。是这里的文化和传统。小美要是感兴趣，可以带她去看看大山。
小美一听自然就想去了。心里对这些迷信不信任，但是也算当地特色了，到时候去看能不能拍进视频。
......
小美身披红袍，给母亲也披上了红袍，漆黑的眼睛平静如死水：“妈妈，现在你也受大山的保护了。我们都是大山的子民了。”
妈妈垂下泪，双手合十，嘴里碎碎念：“希望.....保佑我的女儿小美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她的手紧紧抓着红袍边沿，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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