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咚咚”敲响老房子的门,听见门内熟悉的声音响起:“谁啊?”
“是我。”
母亲给我开了门,家里的摆设和我离开前一样,没有变化。
“你怎么回来了?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现在有地铁了,去飞机场去高铁站都很方便。”
“你坐公交车回来的吗?是不是绕了老大一圈?以前到我们这的7路车早改线路了。”
“哎,你是坐飞机还是高铁回来的?这次来待多久?路上遇到你那些发小没?你看你不早说要回来,家里什么菜都没!我赶紧去买一点!老宋!老宋!快看谁来了!”
母亲一见着我就开始絮叨,仿佛我还是那个事事要依靠她的小孩一般。父亲从里间出来,看见是我,脸上满是欣喜的笑意:“女儿回来了!快坐快坐,路上累了吧?”
“哎呀!老伴,快去看看老李家的牛肉店还开着没,女儿最喜欢他们家的酱牛肉了!你可多买点回来让女儿吃个够!”
“对对对!酱牛肉,还是你个老头儿知道女儿爱吃什么!我这就去!”
母亲回屋拿起零钱包就要出门,我连忙拦住她:“妈,别去了,今晚我们出去吃大餐!我看前面那片儿有好多餐厅。”
“饭店的东西多贵啊,又不干净,还是家里吃放心。”
“我都预约好位置了,你要不去押金可不退啊。”
一听押金不退,母亲立马偃旗息鼓。
“听女儿的,外面吃!这是女儿愿意孝敬我们,你只管享受就行!”父亲是喜欢热闹的,没退休的时候就时常与老同事上外头搓一顿,互相吹牛。退休后母亲管的严,怕父亲整日往外花钱就把零用钱减少了,还专门嘱咐我别私下偷偷给父亲钱花。可怜父亲只能闲在家里喝茶看报,偶尔才出门与老友们约饭。
听我说要带他们出去吃,父亲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拉着我坐下:“圆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下个月去国外旅游吗,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你个死老头,就惦记着旅游那点事!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女儿,她这么临时跑回来肯定是有事情!”
母亲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正巧听见父亲询问我,立马不满地抱怨。
“没什么事。”我拿起一块苹果轻咬一口,酸甜的苹果汁迸发在口腔中。
“哼!还没什么事,肯定是因为你那【好朋友】才回来的吧?”
“哎呀,人死为大,你还对人家有那么大怨气做什么。”
“我气不过!想到她做的好事我就来气!”母亲用力咬着苹果的样子仿佛在咬程莫的血肉一般。
“行了行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再怎么说小缘跟她曾经是要好的朋友,既然人走了,参加葬礼很正常嘛,咱俩不是也答应了去葬礼么。”
“我们俩跟圆圆能一样吗?我们是作为老街坊去的,再说万一那个男的也...”
父亲拿起一块苹果就往母亲嘴里塞:“我看你还是多吃点苹果吧,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爸妈,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们没必要顾及我。”我知道爸妈想说什么,其实当年伤我至深的事对现在的我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
时间真的很神奇,它可以抚慰一切伤痛。
“就是嘛,女儿都不计较了你计较什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父亲嘴巴上这么说,实际依旧害怕触及我的伤疤,所以他不动声色转换了话题:“咱们晚上吃什么?是不是去新开的商场那儿吃?我跟你说,那一圈我熟。”
“吃吃吃!你个老东西就知道吃。”母亲笑骂道,转头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民宿生意好不好,又说起我新出的画集,这一带的小孩儿几乎人手一本。我笑着一一回应,和父母聊天就是这样,所有事情挑好的说。
“圆圆,你的行李呢?”
母亲这时候才注意到我是空手回来的。
“放酒店了。”
“住酒店好,酒店宽敞环境也好。”
我很惊讶一项来节俭的母亲竟会对我住酒店这件事抱有同意的态度。
“家里小,三个人挤在一起怎么睡?葬礼前你多出去玩玩,我们这座小城市现在可不比那些大城市差。”
原来母亲并不希望我在老城区多待,她担心这阵子老城区会迎来许多过去的人引得我伤心。
(7)
既然写到这里了,那就说说当年程莫伤害我的事吧。
其中,不得不提的是那个男人,那个围绕、纠缠我和程莫人生前30年的男人。
他姓辛单名一个诃字。
初见他,是在读小学的前夜。
那天我按照约定和程莫一大早就跑去社区禁地【探险】,说是探险不过是躲闲。如果一直待在家里,母亲们会叫我们帮忙做家务。
社区禁地其实是座平平无奇的小山包,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开春之后山包上的小草会换上鲜绿的新衣,看起来生机勃勃不少。也许是因为小山包离我们住的地方略微有些距离,所以家长们总是叮嘱我们不要跑去那边玩,甚至于编一些漏洞百出的故事来骗我们。当然小时候的我们对家长的话信以为真。
在小山包待到日落时分我们才手拉手回家,完美错过了早上有新邻居搬进来的盛况。为什么称之为盛况,我也是后来听母亲说的。
据说那天早上辛诃一家搬来的时候正巧遇见下值的程莫父亲。
程莫父亲这人是个跟谁都能唠上两句的人,他看见家楼下来了一家生面孔立马来劲,跟人家闲聊上那么几句就知道辛诃父亲是我们小学借调来的老师,主要教授二年级学生语文,这就刚好覆盖了我们这批同龄的孩子们。
这下可好,程莫父亲一激动,嗓门就大了。听见有老师搬进楼里,邻居们也跟着激动起来,帮忙的帮忙,招呼的招呼,一早上别提多热闹。
原本老师的宿舍不应该安排在我们楼,而是前地的新楼,可新楼施工上出现问题,整个工期往后延了一大截,没办法,学校只能就近安排,而我们楼刚好有空房。老师在那个普遍文化程度都不高的年代可是香饽饽,做家长的谁都希望自家孩子成绩优秀,如果有老师在旁帮衬着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你是没看到,当老师的跟我们这些做工人的就是不一样。他们家是从市区搬来的,正儿八经城里人,对了!他们家还有个儿子叫星河,竟然有人姓星星的星,你说这名字奇不奇怪?他跟你一般大,也要上小学了,还有个妹妹在他妈妈肚子里,估计快生了吧。”
这是晚饭时,母亲告诉我说的。
那个时候我对辛诃产生了好奇。
和我同龄的城里男孩会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喜欢读书写字,讲话温声细语,聪明又勇敢呢?就连名字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总之,跟庄文襄那些男孩儿不一样就是了。
老天仿佛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敲门声刚好在我许愿想认识辛诃的时候响起,母亲正忙着收拾碗筷吩咐我去开门。
“你好,小朋友,我们是今天新搬来的邻居,就住在你家楼上。”
门外站着大肚子的阿姨,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衣衫整洁拎着竹篮的小男孩。
“谁啊?”母亲在厨房里大声问道。
“是新搬来的邻居。”我扯着嗓子回答。
“哎呦,你好你好。”母亲快步从厨房走到门口,湿漉漉的双手随意往围裙上一擦:“来来来,快进来坐。”
“不了不了,不麻烦了,我们就是过来打个招呼,我就住楼上,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说着,阿姨将手上端着的瓷盘递给母亲:“这是我自己做的糕点,您尝尝,喜欢的话跟我说。”
“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家自家留着吃吧。”
“我做了好多,家里有,这份是给您留的,您快拿着。”
“太客气了,那我就谢谢了!这是星河吧?一看就是乖孩子,来,阿姨这有奶糖,孩子你拿去吃。”母亲一边道谢,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放到辛诃提着的竹篮里。
小铁盒里装的是平时不舍得给我吃的奶糖。
“收到礼物你要说什么?”
“谢谢阿姨。”
“真乖,是个懂事孩子!”母亲笑着夸赞道。
“这是您女儿吧?”
“是是,这是我女儿,大名宋缘,小名圆圆。快过来叫人!”
我被母亲推到门口:“阿姨好,星河好。”
“你好,圆圆,你长得真可爱,你叫我秦阿姨就行。”阿姨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这是辛诃,以后你们可以一起玩。”
我朝阿姨点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偷看辛诃是什么反应,可惜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站得笔直,垂着眼看地面。
“那就不打扰了,还剩几家的糕点没送,大姐,我们先走了。”
“哎,那你们慢走啊,有空来我们家坐坐。”
目送辛诃母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母亲才将大门关上:“馋半天了吧?我瞧你刚才一直盯着人家篮子里的糕点看,喏,拿一块吃,剩下的放灶台上。”
我接过瓷白的盘子端进厨房,这是一小盘绿豆糕,总共六块。每块糕点个头不大,切的方方正正。拿起一块塞进嘴里,腮帮子立马变得鼓鼓囊囊,绿豆混着白糖与猪油在口腔里一点点融化开。
母亲怎么会知道呢,我看的根本不是竹篮而是辛诃。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小秘密,我打算谁也不告诉。
“你这馋丫头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那么好的糕点你就一口闷啦?”不知何时,母亲走进厨房,见我鼓起的腮帮子教训道。
见我不理她,她便来了气:“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女孩子吃相不能这么粗鲁,人家见着只会看低你的知不知道?!女孩子被人看不起是会吃很多苦的,我是你妈才教你这些道理,你听进去没?!”
“知道了,我去收拾书包了。”咽下嘴里的绿豆糕,我低头逃出厨房。
纵使我顺着她的话应下,喋喋不休的唠叨依旧在厨房里响起,我只能装作听不见,默默收拾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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