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翰王府的前几日,京都永宁刮了阵大风。尚书府的院中飘来了紫色花瓣,次日一早,内院落英满地。
想来,是永宁街头的蓝花楹开了。
以前身为丞相,日理万机,晨起早朝,暮色归府。她早就听闻永宁成贤街头的蓝花楹开的动人,却未曾亲眼鉴赏过。
深闺乏味,趁着丫鬟们钦点嫁妆空暇,她独自一人来到闹市解闷。
京中百姓慕名赏花,成贤街簇拥着许多人。她抬眸望向那满树的蓝紫色繁花,美得像天外之物。
小贩们在街头扯着嗓子叫卖,蓝紫花瓣落在摊位上,给这人间烟火添了几分雅致。
古旧牌坊下,包子摊直冒热气,鲜香气味勾得人直咽口水。
一个头发蓬乱的毛头小子悄然靠近,脸上脏污,衣服也破。趁着摊主回身盛粥,他迅速伸手,抓起两个包子,揣进怀里,转身便跑。
“抓贼啊!有人偷包子!”
摊主扯着嗓子大喊,顺手操起一根擀面杖,绕过摊位,拔腿就追。
“站住!别跑!”
周边行人纷纷侧目,瞧见小毛贼逃窜的身影,也跟着叫嚷起来。
小毛贼在人群里左冲右突,地上花瓣被奔跑带起的风裹挟,行人被他撞得东倒西歪。
他慌不择路,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苏清如看花正入迷,顺手扶住他,那毛头小子踉跄几步后,甩了她的手,又加快了速度。
摊主边追边喊:“看你能跑到哪儿去!今天非抓住你不可!”
她这才缓过神来,跟着追了过去。
拐进小巷,却瞧见小毛贼正缩在阴暗的巷角落,双手捧着偷来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一不小心,竟被噎住了,止不住地咳嗽。
她连忙解下腰间的水壶,快步上前递到小毛贼面前。
小毛贼抬眼,眼中满是惊惶,可喉咙里的难受劲儿让他顾不上许多,他接过水壶,仰起头“咕咚咕咚”猛灌起来。
恰在这时,摊主挥舞着擀面杖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嗓子吼道:“好啊,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快赔我的包子钱!”
她急忙摆手否认:“不是的,我只是看他被噎住,一时不忍……”
可摊主哪里肯信,认定她和小毛贼串通一气,堵在巷口,非要她赔钱不可。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小毛贼瘦弱的身躯上,想着他不过是个孩子,实在不忍看他被摊主打骂,只好从袖兜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摊主。摊主这才骂骂咧咧地收了钱,转身离去。
等小毛贼吃完包子,她蹲下身子,掏出帕子,轻轻擦去小毛贼脸上的污渍。
脏污渐渐褪去,她看清了小毛贼的脸,
“瑞生?你是穆家庄的穆瑞生?”
小毛贼听到名字,抬起头,眼中诧异:“你……你认识我?”
三年前,穆家庄血案了结那夜,原主苏清如将穆瑞生带入她的相府,执意要她收留这个毛头小子。
原主苏清如在她面前声声泪下,说要让她为穆家庄鸣不平,也是父亲尚书苏镇的意思。
她虽为丞相,然只身执笏,多少惊羡目光里,藏着世人对女子当国的疑忌。若再收留一个毛头小子,只怕更会说道不清,况且案子既已了结,该断则断,马虎不得。她果断拒绝了原主苏清如的请求。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穆家庄的任何消息。
……
高长泽许是早已料到信中的内容,他并未拆那封信,将它放回了桌上,
“司相这封信,又会如何抉择?”
二皇子高长轩伪造与外族通敌文书,又妄图将此信嫁祸给高长泽,按大启的律例规定“诸诬告人者,各反坐”。
若诬告他人,其所诬告之罪名,经查明系故意为之,诬告者将以其所诬告之罪论处,此为“反坐”之法。
单凭这一条,就能让高长轩轻则流放,重则处死。
但二皇子高长轩乃贵妃所生,贵妃宫中得宠,其母族的在朝堂的势力也如日中天。要想斩草除根,也非易事。
“此事,应由圣上裁断。”
刚从京郊的乱葬岗快马加鞭地赶回王府已是彻夜未眠,加上路途的凉风拂过额间未痊愈的伤口,她现在脑袋有些晕沉。
高长泽见她强倚着床前的桌子,身形有些虚浮,转身倒了盏热茶,递到她面前:“司相这逞强好胜的性子,得改改。别到时候倒了,还得本王收拾。”
她接过了那盏茶,抿了一口,浅笑道:“殿下放心,不过是些小事。”
这接连的几桩事,让她夜不能寐,口中的茶水也没了滋味。
“余下诸事,自有本王处置,好生歇着。”
言罢,他转身离去,合上房门。
这个时辰,正逢朝会,高长泽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朝中鲜少有官员与高长泽来往,翰王府无人登门拜访,平日里也算自在清闲。
她走出王府,来到京都永宁的西市散心。
卯时刚过,西市还是和平日里一样热闹。行商们牵着驮满货物的骆驼,穿梭于熙攘人群。
“姑娘请留步!”
苏清如顿住脚步,闻声望去,一位老朽摇着卦幡。
老朽几步上前,恳切道:“姑娘,老朽观你面相独特,定有奇事,可否移步小店一叙?”
但见他言辞诚挚,她点头应允。
进了店内,老朽请她落座,迅速关好店门,转身时神色有些凝重。
他铺开卦布,摆弄着龟甲蓍草。片刻后,他道来:“姑娘,恕我直言,你虽为此肉身,魂魄却另有来历,乃是女相司徽音!”
苏清如闻言,惊得站起身:“你……你胡说什么!”
老朽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姑娘莫急,听我细细道来。司相一生壮志凌云,本欲辅佐明主,却遭奸人所害,壮志未酬身先死。如今你魂魄归位,可前世灾祸未了,前路恐多坎坷。”
今年季夏,溽暑未消。她伏案疾书,忽觉喉间腥甜,指尖尚攥着未署完的奏疏,便伏倒于案牍之上……她本以为自己是过度劳累而亡,可看如今种种,确是被人所害。
听他说的不假,苏清如又坐回椅上。
老朽接着说:“姑娘既承此魂,往昔恩怨纠葛便缠上身来。奸佞余党未除,暗中仍在谋划,你的安危堪忧。唯有顺应天命,或许能化解灾祸。”
“你这老儿,莫要胡言乱语!”说罢,她起身,也不顾老朽还欲再言,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一把拉开门,西市的喧闹声再次灌入耳中,可她却无心再赏这繁华。
苏清如从闹市归来,眉眼间的几分忧愁并未散去。翰王高长泽也恰好下了早朝回府。
两人正好撞了个面,未来得及寒暄,王府的管家便上前,低声道:“殿下,宫中贵妃娘娘派了宫女来传话,此刻正在前厅候着呢。”
高长泽解下朝服的束带,与苏清如一同前往前厅。
走进前厅,那宫女规矩地行了个礼,恭谨道:“给翰王殿下、翰王妃请安。贵妃娘娘吩咐奴婢传个话,娘娘将于明日巳时在景仁宫设宴,盼翰王妃入宫一叙,与娘娘同享雅趣,切勿推辞。”
贵妃是二皇子高长轩的生母,其子能做出陷害高长泽嫁祸北狄的事来,已经枉顾了两国的太平,此等背信弃义的行径,哪还有半分情分可讲?她与贵妃之间,更无任何可叙之处。
苏清如刚要说话,高长泽先一步道:“有劳姑娘回宫转告贵妃娘娘,王妃生性鲁莽,怕是在宫中失了礼数,冲撞了贵妃娘娘,这宴会就不去了,还望贵妃娘娘海涵。”
宫女听闻,却也只能再次行礼,应道:“既如此,奴婢回宫如实回禀贵妃娘娘便是。”说罢,便转身离去。
见宫女走远,苏清如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替我拒绝了?我还挺想去的呢。”
“宫中宴会,规矩繁多,本王怕你到时候惹了麻烦,还得本王亲自去善后。”
这宫宴的规矩她怎会不明白?为官做宰时,逢年佳节或是皇室庆喜,她都会被邀入宫赴宴,规矩虽多,却也尽兴。
早就听闻高长泽在宫中成长的不如意,这后宫诸事,她不想知晓,也毫无兴致。相较之下,朝堂中的变幻倒是更能勾起她的好奇。
“殿下,今日早朝可有什么要事?”她这般说着,恰似师长问询弟子时的口吻。
“确有大事。朝中已故大臣的墓被北狄所盗。”高长在椅上落座,眼中带着倦意,
“他们不仅割去墓中尸身的耳鼻,还在肌肤之上刺配胡文符号,裹以异族服饰,甚至将尸身刻意暴露于城门外必经之路。”
她心中愤恨,但更多的是不安。已故大臣的墓?可会是她师父的?
她隐去内心的惶恐,低声怒道:“这还了得!如此恶行,罔顾我朝尊严,朝中大臣可有应对之策?”
“朝堂之上已激辩良久。”高长泽干渴不已,饮了几盏茶,才继续道:“有主张即刻发兵征讨,以扬国威;也有认为应先遣使查明真相,避免贸然开战生灵涂炭。”
早在先帝时,北狄便已归降大启,多年来,两国通商互市,大启助其民生,庇护其周全。
如今大启国力强盛,对北狄更是恩赏有加,他们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北狄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贸然发兵,百姓恐陷于战火;但若一味忍让,又恐外族愈发猖獗……”,想着她师父生前曾带兵讨伐过北狄,她担心北狄因此报复,迫切追问,“被盗的是哪位大臣的墓?”
“许是……”高长泽面露难色,指尖抚着茶盏。
“殿下但说无妨。”
“是……傅太尉的墓。”
她听后半晌无言,心下沉痛,眸中蓄满了泪。恩师蒙此大辱,她身为徒儿,定不会让那恶人逍遥自在!
高长泽也未作声,良久才道:“王妃当真以为此乃北狄所为?”
①“诸诬告人者,各反坐。”出处《唐律疏议·斗讼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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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帝王心术不可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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