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待在房里,不知过了多久,光影从地板攀上屏风,江摇光打了好几个盹,醒来发现天色渐晚。
见韩慕戈和阿珑一个趴在茶几上,一个窝在长椅里,都在小憩,她蹑手蹑脚地趴在门缝处往外看。
缝隙中似乎有烛影跃动,走道上常有脚步来回,她听了一阵,等脚步声逐渐消失后,轻轻推开门。
寂静的走道上只有木门细微的“嘎吱”,几盏烛光照亮,昏黄模糊。
江摇光放缓了脚步,两边门扉中隐约传来一些动静。
原来这走道中不止他们三人?
她没敢多停留,加快步伐,走到尽头处转角出来,是一个古朴庭院。
庭院中有一棵奇怪的树,树干像藤蔓般缠绕扭曲,似是绞杀,又像依赖。
她走近一看,这是寄生状态的绞杀榕。
这种树很恐怖,会汲取宿主的最后一滴价值,当宿主枯败之时,便是绞杀榕新生之日。
很明显,这棵绞杀榕看上去已经快成功了。
为何这府中会留着这么一棵渗人的树?
江摇光思索着,隐约闻到树下泥土散发的朽木沉香,说不上来是好闻还是难闻。
冬天的夜黑得快,她醒来时天色还有些昏黄,短短几个片刻,天就彻底暗下去,月亮不知不觉冒出头。
江摇光走到树下,抬头寻觅树叶中隐匿的月,忽然屋瓦上传来一声猫叫。
“喵……”
江摇光心脏猛跳几下,这猫叫差点吓死她。
猫叫后,隐约听到人声,从院子的角落传来。
江摇光循着声音找路,出了院子,又进一个院子,声音明显了些许。
她尖着耳朵仔细听,似乎是女人的声音。
这个院子里奇怪的味道愈加浓郁,仿佛和那声音从同一个地方传来。
“喵嗷!”
猫在瓦上跳跃,大叫一声,江摇光被吓得慌乱蹲下。
一蹲下,声音突然就明显了很多。
她试探地趴在地上,耳朵贴紧地面。
是女人的哭声!?
不,是哭声夹杂着哀求声?
地面上清晰地传来——
“你对我有真心吗?”
“骗骗我也好,就当是满足我的遗愿了。”
好像有瓜吃?
江摇光双眼立刻瞪大,耳朵贴得更紧了。
“我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了,你好狠的心……”
地下的声音听着像在对话,但始终只有一人在说。
声音又有些不清晰,江摇光换了个地方继续趴着听。
“我为了你,吞下那么多朱刹罗红,你却从没有夸过我美……”
“这些年我对你的情谊都是真的,你看不见吗……”
“瑾儿,我不甘心……”
江摇光意识到自己听了些什么后,脑袋里已经撤不回了。
这女人说了句,瑾儿?
是她想的那个瑾吗?
她紧紧贴着地面,只差脑袋埋进土,可女人不再说话,只有越来越微弱的呜咽。
“什么东西在那里?”
院子里突然一个洪亮男声传来,江摇光从地上惊弹起来。
一侍从手持灯笼照过来,看清江摇光后质问:“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江摇光挠挠头,脑子飞速运转:“我是今天刚来的外宾,找不到茅房,腹痛难耐,在这蹲了一会。”
侍从诡异地盯着面前有些慌神的人,觉得这人的说辞太过牵强,憋不住就憋不住,非要说什么蹲一会。
他上下打量江摇光后语气中带有警告意味:“茅房在这个院子东南侧,再忍不住,也不可在此解决。”
哈?
江摇光表情僵住,陷入自我怀疑。
她看起来像是那种随地大小拉的人吗?
侍从见她不动,催促:“你不急吗?赶紧去!解决了就回屋待着别乱走动!”
说完便提着灯笼走了,她想解释都没有机会。
她回到客房里坐下,脑袋里还在回想刚刚听到的内容。
女人的哀求和诉情,还喊了一声瑾儿。
这个瑾儿,应该就是连怀瑾。
只能判断连怀瑾是当事人之一,不能判断女人是谁。
虽然不太能捋清楚,但她有种预感。
有种事情比她想象得更炸裂的预感。
也许是她想太多太烧脑,脑袋有点发晕,昏昏沉沉地合眼了。
次日,江摇光被韩慕戈和阿珑摇醒,睁眼就看到两人趴在她两边。
韩慕戈微皱眉头:“你身上好烫,是不是发烧了?”
阿珑想到了什么,神情担忧:“摇光姐姐,会不会是昨天的馒头有问题?”
江摇光只觉得头晕眼花,暂无其他不适,她撑着坐了起来:“我没事。”
韩慕戈担忧道:“你可别挂了啊,你挂了谁带我飞啊。”
阿珑附和:“姐姐你不要挂了呜呜……”
江摇光诧异地看了阿珑一眼,转眼质问韩慕戈:“你教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是昨天那位老人。
“三位,着实对不住,今日魏府家中变故,请所有外宾去落河谷一聚,等连公子处理好家事,会前去接待各位。”
江摇光听到变故二字,不由得将昨天听到的内容联想在一起,她神色不变,俯身作揖:“劳烦了。”
老人拱手:“那各位请随我走。”
落河谷,一到人多得吓一跳。
只见石谷顶端有一处宽阔平面,平面上设了宴,搭了亭台,平面下是陡峭的断崖和飞悬的白瀑。
宴席中已经有不少人在此,江摇光三人找了一处坐下,隔壁桌的讨论就传入耳中。
“这连公子可真有意思,家里办丧,外面设宴,里子面子两不误啊!”
“他在鬼门中搞什么竟武会,也不怕被韩府的人盯上。”
“韩府那几个欺软怕硬的,早盯着魏府这块肥肉,魏夫人无后,连公子毕竟不是亲出,他们正等着魏府倒了刮走油脂呢!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搞出大动静,太阳底下谁也不好动手。”
“搞点动静我能理解,他搞这么个竟武会所谓何意?”
“你瞧瞧这连公子一纸招募密令,召来江湖上这么多帮派高手济济一堂,不就在给鬼门石践中那么多双眼睛看么?”
“看什么?”
“看他连怀瑾一呼百应,手眼通天啊!”
“竟然如此。”
“不止呢,还选了鬼门石践这么个遐方绝壤,一来可以慑内,二来可以避开中央耳目,三来可以筛除优柔寡断之人,一举多得,厉害啊。”
“你也厉害,你都能看穿连怀瑾。”
“哈哈哈,承让承让。”
……
三人默默听完对话,韩慕戈倒了一杯茶推到江摇光面前,放低声音:“连怀瑾,真这么厉害?”
江摇光抿一口茶:“反正不要惹他,前期只有被虐的份。”
“后期呢?”
“惹了他活不到后期。”
“……”
又过了几个时辰,座中众人已经开始烦躁难耐,有人发起了牢骚。
“连怀瑾把我们请到这边,又迟迟不出面,这是让我们喝西北风啊!”
“就是啊……”
“怎么这样……”
四周纷纷七嘴八舌,你呼我应。
坐下突然有人“啪”地拍桌,只见一年轻男子站出:“各位稍安勿躁,既然让我们在此等候,连公子一定有他的用意。”
“他不会是遛我们玩吧?大清早就过来等了,午后了人都没来!”
江摇光如同局外人看戏一般,周围发生什么对她毫无影响。
一般这种时候,最容易被煽动情绪,她只用多等一会,就有好戏看。
她拿起一枚杏干,放入口中,余光瞥见紧惕的韩慕戈,心里轻笑,新手玩家对什么都新鲜。
不出所料,有人按耐不住了。
只见一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手持巨斧的男人吼道:“我狂二从西北赶过来,不是来听你们几个瘪犊子叽叽喳喳的!要吵滚一边吵去!”
“你他妈又算老几?说谁瘪犊子,小爷两招就把你这憨大坨耍得团团转!”
江摇光没忍住噗嗤一声,又怕被人看见,便把头埋到桌下偷笑,韩慕戈以为她身体不适,跟着探到桌下,只见她呲个大牙乐。
“你笑什么?”
“不好意思,没入戏。”
“嗯?”
韩慕戈:有时候不能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两人正躲桌下呢,桌突然被掀了。
“这两个怂蛋!躲桌下笑我们呢!”
江摇光的领子被一男子薅住。
“你又是哪路出家的毛贼?也敢笑你爷爷我?”
她仔细瞧了瞧面前这人。
额前一撮黄,扫帚眉,单眼皮,覆舟唇,低头又见他手中握着一把弯刀。
她突然眼睛一亮,抓住面前这人的肩,兴奋道:“二山!”
男子迟疑了两秒,拍开她的手:“谁你妈二傻啊?小爷我猛火堂钱山!别乱认亲戚!”
江摇光惊喜万分,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二山!这个时候的你这么精神小伙啊!”
钱山,猛火堂老二,耍得一手弯刀和长枪,动若游龙,无缝不插。在原来的游戏剧情里,这人后期和玩家一同加入了追魂教,是主角阵营中的一员。
“精神?谢谢你夸我啊……诶不对!你刚刚是不是在笑老子?!”
说着将手中弯刀刀柄抵在江摇光喉咙。
江摇光突然反应过来,这人现在压根不认识她,肯定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钱山是她曾经的生死之交,看着他就仿佛回到了一起吊儿郎当、走街串巷、凑钱买酒喝的日子。
每次她完成不了副本任务的时候,就会在援助npc中加入钱山,他的特性就是仗义,危急关头会触发“蹈火”的被动技能,用自己的命给玩家兜底。
“问你呢?是不是在笑老子?”钱山抵在她喉头的弯刀加了几分力度。
重新开始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那些回忆只有她一人记得。
江摇光思绪翻滚但只能无奈一笑:“我没笑你,我是欣赏你。”
钱山迟疑了两秒,放下弯刀仰头大笑:“哈哈哈!小爷的魅力很大,我有自知之明!你若是夸我,就大胆夸,不必躲躲藏藏,有谁敢反你,我去对付他!”
江摇光心头才起的几分阴云瞬间被这熟悉的大笑拨开,她大喝一声:“好!”
钱山转头就又对上了跟他不对付的壮汉,挑事消停不了一点。
江摇光没再多管,因为那壮汉压根不是钱山的对手,打起来了钱山也不会吃亏。
此时宴席中已经快一团乱麻,一群热血骄傲的江湖人士凑一块就是容易引发矛盾,还有部分有心之人在其中添油加火,一开始只是唇枪舌战,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在摩拳擦掌。
江摇光也有些纳闷了,为什么连怀瑾还不出现?不会是卡在哪个墙角过不来了吧?
当周围气氛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时刻,从落河谷崖后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幽深回荡在河谷中。
铃声不紧不慢,余音袅袅,似是能安抚心神一般,将众人从剑拔弩张的架势中拉回。
顺着铃音看去,只见崖后林中出现两列黑衣侍从,为首的持着一乌黑铃铛,其余人则是抬着一白纱飘扬的肩舆。
肩舆中的人看不清楚,只见一乌黑长发若隐若现,浑身雪白融于纱帐中。
“连公子到——”
肩舆停下,缓缓搁置地面,一只玄锦长靴从雪白袍摆中探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肩舆中出来,众人皆凝神向这道身影望去。
一身冷白素衫,凄寒肃静,两道银光隐现于袖中,以为是镯饰,仔细一瞧,竟是枷锁。
宽肩撑住松大长褂,细长脖颈下三寸是右衽交领。
脖颈往上三寸,是乌金面罩,面罩流畅紧贴面部,藏住了眼和鼻,只留了锋利内收的下巴和冷峭的薄唇。
江摇光不禁挑眉,视线被深深吸引。
五官只露一官,她也能瞧出这人的好看。
只是他为何以面具示人,为何双手镣铐?
手持乌铃的侍从嗓音洪亮,对着众人:“诸位久等,承蒙各位的信赖,连公子邀各路英勇豪侠在此齐聚,希望各位今日能够尽兴。”
“故此,邀各位换个场地。”
话闭,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刺入众人耳膜,脚下的一方土地缓缓下沉,落河谷崖顶平地竟正在缩入山体。
“什么情况?”
众人摇摇坠坠跟着平台一起下沉,那道冷白身影却依然玉山之姿屹立,不倾不倚,底盘稳得吓人。
平台停稳后,入目的是山中宽阔的大空间,石壁上挂满烛光火笼,虽无阳光,却并不昏暗。
冷白身影脚下的一寸地高于周围两米,形成居高临下的局面。
当众人皆回味过来时,侍从又开口了。
“各位,欢迎进入落河石窟,这里有足够的空间让各位大显神通,在此之前,还请英雄好汉自报来路,互相熟识。”
刚刚在地面上针锋相对的众人现在沉默了,先前个个狂得能撕下一片天,此刻却都小心谨慎了起来。
江摇光见周围竟无人敢率先自报,她干脆地拍桌起身,冲着高处的白色身影爽朗作辑,转身面朝众人:“本人虎牙帮二把手温风,年排老二,武排第一,在此和大家打个照面。”
四周的视线同时聚焦了过来,同时还有高台之上那个面具中隐匿的目光。
众人皆观察打量着江摇光,底下传来窃窃私语。
“这竟然是虎牙帮老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太瘦了?”
“模样倒是生得俊嫩,只是看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虎牙帮的人我见过,都是高头大汉,这人不会是冒充的吧?”
“要不看看连公子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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