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安的右边又坐了位新顾客。不同于其他客人们模糊的五官，这次她倒是能看清旁边人的面容。
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短发中夹杂着零星几点的白发。满脸沧桑，身着的军绿色大衣表面布满了灰尘。面貌有些熟悉，但不知道究竟是在那里见过。普通到丢入人海中就会没有任何记忆点的长相，偏偏一坐下看到顾亦安时，眼睛里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顾亦安不动声色的朝着新顾客点了点头，同时也看清了他的锅底。居然是刺激的爆辣锅底。隔着老远，她就能嗅到那股刺鼻的味道。
店里因为新顾客的到来，瞬间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嘈杂的人声伴随着逐渐沸腾的锅底，将机械播报的声音掩盖的一干二净。
顾亦安若无其事的用勺子搅动着锅中所剩无几的蔬菜，挑起了几根熟透的米线放入了白砂糖小料碗中，又安安静静地打量起身侧的中年男人起来。
男人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熟练地将亮到刺眼的屏幕调至静音后，他打开了泛白的备忘录软件。
莹白的界面系统的键盘布局，他用粗糙的手指在不大的写字框内一笔一画的写着。手机屏幕不大，写个字很费力。
终于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全部写完后，中年男人咳嗽一声，将手机屏幕转给了顾亦安。
顾亦安对视上了男人浑浊不堪的眼眸，同时也望见了男人眼底里深深地疲惫与数不清的红血丝。
备忘录里倒是简洁明了，就几个放大无比的字。
[第一次来？]
顾亦安点点头权当做是回答了。她的手机在这里是完全没有用的，实际上冬天一到，电板就不好的手机很容易自动关机。
身侧的男人还在费力的在备忘录上写点什么，但是忽然是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后，直接用夹子夹取了托盘里标写着“年糕”的古怪的东西。
他看起来很喜欢吃长条年糕，用夹子不断地夹了一次又一次，蠕动的类似于绦虫的东西在托盘里被男人一次次夹上来，然后又卷曲着统统落入了他的锅底中。
火辣辣的味道中包裹了浓郁的血腥味，作呕的气息让顾亦安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她看到那些落入锅底中的绦虫并没有变为原形的长条年糕，而是顺着汤料的翻腾越来越膨胀，涨大到堆满了整个表面。无数根粗长的绦虫还在奋力挣扎着，企图通过边缘的碰撞而滚落下来，但所有想要逃命的迹象，都被男人一筷子给捅入到了底部。
顾亦安收起了几分观赏的心思，终于在变得寂静的火锅店里，聆听到了新客人到来的声音。
新客人大概和她是差不多身高，戴着一顶毛绒绒的帽子，遮掩住了全部的面容，一时间看不清晰。因为位置是在顾亦安的后面，所以她没有分散下更多的注意力落在这位新客人身上。
新客人入座，火锅店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没有刚刚的喧嚣欢呼声，这让顾亦安觉得有些奇怪。
身侧男人逐渐怪异的行为更是不容忽视。
满锅煮着的绦虫年糕很明显已经熟了。在表面泛出浓密粘稠的白沫，不断嘶吼着在锅中央死亡翻滚。男人更是个厉害的家伙，甚至没有将熟透了的年糕吹干，就直接用筷子夹起一根又一根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没有咀嚼的动作，直接灌入了自己的口中。一根接着一根不间断地吞咽着，顾亦安靠得他不算很近，都能听到滋滋滋冒出的热气。
她一时间无法分辨到底是属于绦虫最后的呐喊还是属于男人喉咙口的烫伤。
这完全是属于自毁的行为，但中年男人很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仰着头最大程度的大张了自己的嘴巴，下巴与脖子形成了笔直光滑的直角，他还是不停歇的任凭年糕一根又一根滑入到自己的口中。
嘴巴因为炽热的温度而烫到翘皮，顾亦安能看到他的手明显有些颤抖，但就像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自毁行为，男人还在不间断地塞入年糕。
他的胃里根本无法支撑得住这一行为。长期的仰头动作让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白都彻底翻了过来，顾亦安听到了他痛苦的闷哼。
透亮的泪水顺着他的眼尾滑落到嘴边，最终滴落在了桌面上，很快就干透到消失不见。他痛苦地想完全阻止自己的行为，可根本无济于事。
好不容易翻过来的漆黑眼珠终于出现在了眼眶里，顾亦安对视上了男人祈求的目光，她笑着朝他摆了摆手。
“唔…嗬…你居然…”
被完全烫伤的声带声音嘶哑，最终男人颤抖着脸颊直接趴在了自己的锅底。
已经吞噬下那么多的绦虫年糕，但是锅底明显还有很多。那些蠕动的年糕看到男人脸的降临，纷纷包裹住了他的全部。高温的锅底将他的脸烫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本就粗糙的皮肤很快就浮起了层层卷边。
狼狈的画面。顾亦安缓缓低下了头，望着那些溅在地上的多余年糕。
散落在地的年糕又变为了最初会肆意蠕动的绦虫，那些冒起的水泡已经开始哔啵哔啵一个接着一个的炸开。细密的血沫溅在了桌面，溅在了汤底里，将白色的绦虫身体染上了猩红。
顾亦安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溅到了肮脏的血液。最后撇了一眼已经大睁着眼睛的中年男人，她冷哼一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脑海中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快速闪过，急速的频率让顾亦安忍不住停止呼吸。再次睁开眼时，旁边变得干净非常，只有那位服务员在机械的擦拭桌子。
刚刚恐怖的一切消散的一干二净，可店内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顾亦安深吸一口气，想借此平复下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刚想再夹些菜肴时，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片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湿巾。
“呀，刚刚的辣锅汤底好像滴在你的脸上了，需要我帮你擦一擦吗？”
薄薄的湿巾在顾亦安的面前轻盈地晃了晃，她对视上了身侧女人关切的眼眸。带着太多的不确定，她接过了那片花香纸巾，颤抖着声音开口了。
“刚刚你也看到了？”
“对呀。你说那个男人啊，不过是游戏失败了，所以死了。”
女人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为什么?”顾亦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机械的用湿巾一遍遍擦拭过自己的脸颊，在确保干净无误后，这才将湿巾又蹂躏成了一团。
淡淡的花香驱散了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顾亦安等了会儿，终于听到了女人的回答。
“你的观察力和注意力一直都停留在他的身上，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店内可是谢绝自带酒水的。”
“他是被活生生撑死的。哎呀，真是可怜。”
女人笑笑，说完这一切后，又继续夹了几片白菜放入了碗中。
顾亦安这次没有和女人说话，她现在了解到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巨大。
事情来得很突然，她也没打算和女人共同分享线索。
就在刚刚中年男人那不正常的吞食动作里，她能望见有三四个模糊的身影在狠狠扯住男人的短发，强迫他张口，将那些绦虫年糕完全灌入他的喉中。如果男人有明显挣扎的迹象，也只会将本就张大的嘴掰开到撕裂。
换句话说，男人是非正常死亡的。
虽然不明白女人口中的“游戏失败”具体是指什么，不过顾亦安已经将脑海中的线索梳理了个七七八八。
机械的响铃声又落入了耳畔，她抬头望去，终于看到了服务台前站着一位顾客。
能完全看清五官的顾客着实少见。是一位陌生的年轻女人，穿着淡蓝色的棉服，她似乎完全没有看到火锅店的异常，对着锅底菜单挑选了很久，最终才选择了美味的海鲜汤底。
“海鲜汤底”？顾亦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她想起来刚刚自己挑选的时候，可没有从那张菜单里看到这种锅底。
她将视线最后落在了一排排奇怪的食材上，一切又都变为了正常。
口袋里传来了滚烫的温度，她掏出来一看，皱巴巴的纸条上猩红的字体在不断闪动。
[用餐时间还剩十分钟，残余食材米线（划掉）蛆虫]
顾亦安将纸条折好又放回了口袋中，望着锅中所剩无几的米线，她干脆全部挑起裹上了新鲜白糖，嘎吱嘎吱一并送入了口中。
所有东西只要沾染上了白糖就只会留有无尽的甜，将最后一点米线吞入肚中。顾亦安又思考起刚刚男人给自己看的备忘录来。
很明显不是第一次进入到这里，那又怎么会连最基本的规则都没有遵守…
总觉得那张脸在哪里见过，而且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顾亦安思考着，筷子无意识地敲击着透亮的锅沿，终于在服务员长久的注视之下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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