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阙站在雨中。虽然她举着伞，可这廉价的伞骨显然支撑不住雨水的重量。
“姜……老姜，救救我……我被人绑架了……不，不，他一定是要杀我，他知道我发现他了！帮我报警，帮我报警啊！……（嘟，嘟，嘟，忙音）”
就在半个月前，她接到了多年未联系的好友季笙秋的电话。电话内容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一个至少半年未曾有过只言片语联系的“好友”忽然间打来电话，不是问候，而是堪称三流刑侦小说里的、夸张的话剧式求救。
真麻烦。
姜阙对这位“挂名朋友”没有任何多余的紧张或同情。她是凉薄惯了的，总觉得人活一世，终有一天会死，至于怎么个死法儿那就全看老天脸色。不过出于怕麻烦的心态，她还是第一时间就报了警。
“……哦哦，也就是说你一个半年没联系的朋友忽然给你打电话，说她被绑架了，还要你帮她报警？”
“对。”
“那她有说她到底在哪儿吗？”
“没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电话里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这样啊。”对面声音冷淡了下来：“你说下你朋友名字，身份证号，联系方式，住址，我们登记一下。另外，她家人找过你么？”
“没有。”姜阙老老实实回答：“她叫季笙秋，季节的季，鼓瑟吹笙的笙，秋天的秋。她身份证号我不知道，她应该是住在本市XX区，具体小区门牌号不清楚，她电话是……”
“报备”完毕，姜阙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恼火。
她向来是一个害怕麻烦的人。害怕麻烦的意思就是，甭管你是不是我朋友，我不给你添乱，你也别给我添乱；我不找你，你也别来找我，大家各过各的。也正因如此，除了季笙秋那个热血上头的中二病，这些年也没谁能或者愿意接近她。
自私自利？不，这是“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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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了。
姜阙皱着眉，也顾不上湿透了的肩膀，几步小跑跑进精神卫生中心门诊部。
“去东边机器上取号，号上有科室名称，自己找去。”接待患者的前台护士头也不抬，不耐烦的用手一指，然后接着玩儿手机去了。姜阙见怪不怪，径直走向取号机，一边翻了翻手机页面。
一个陌生号码。一张图。
图上的地址，就是这家医院，
姜阙烦躁的想。她已经把图给了警方，然而不知怎的，她自己也这么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家医院——
这并不奇怪，因为她常年失眠、焦虑，总是需要在这家医院看看病，在医保限额门开点儿药，缓解一下症状。这家医院如今已经算是“网红打卡点”：
原因无他。因为里面有一位网红医生。
她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也见过他的照片。严格来说，这个医生不到三十岁就升任主任医师，又有留学背景，也确实值得称道；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比起他那张脸的话。
有人说他是混血，而且还言之凿凿编出一整套故事来。事后证明，这位网红是纯纯的亚洲人，疑似基因突变。
然而今天很巧。今天恰巧是个“清净”的日子。
姜阙径自上了三楼。三楼分两部分，西侧是轻症区，东侧是诊室。她头一次来这一层，多少有些紧张，所以进门时手心近乎出了一层薄汗……
好吧。这里果然并不清静。
“李医生~”明显整过容的年轻女孩儿妆容画的精精致致，一双柔荑放在桌上，声音嗲得能滴出水来：“我最近总是睡眠不好呢，您看，是不是抑郁了啊~”
“……”
不是，看这种病怎么不把门关严实？
以为里面没人的姜阙，脸色十二分尴尬，脚趾原地抠出三室一厅的同时掉头就走。然而接下来医生那一句话，却险些让她破功：
“不一定哦。”温醇的男低音，带着点儿明显的恶意：“很可能是双相了。要不要测一下？”
双相，那是要进档案、影响学业和找工作的。女孩儿立刻就醒了，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
……
等这群私生饭一样的花痴离开，网红医生才终于得了闲，让导诊把等了至少半个多小时的姜阙叫了进来。
“嗯？生面孔。”
姜阙点了点头：“对，第一次来。”她顺便瞄了眼他的胸牌——“精神科三科主任医师李清麟”。
对面，网红医生那张俊美到连明星都自愧不如的脸上，一双浅色的桃花眼弯了弯，头顶的灯光将睫毛的影子浓重的印于他的下眼睑：“最近睡的不好？”
这货挺接地气，而且还挺健谈。姜阙的紧张心理稍稍松了些：“是。您看得出？”
“你这里，”李清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眼睑：“黑眼圈很重哦。”
他并不是天生的笑模样，但他说的每一句话，尾音似乎都是俏皮式的上扬。姜阙的目光被他手腕上的腕表吸引住了——毕竟这年头儿还喜欢戴表的人真的很罕见，何况这只表还很“美观”，只可惜表盘有点儿大，破坏了原本美感。
“嗯？”
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表直勾勾看，李清麟便晃了晃手腕，好笑道：“怎么了？”
“……啊，不好意思。”姜阙定了定神，将脑海中某些奇怪的、阴谋论式的想法统统甩出去：“嗯，最近是有些失眠……”
“最近？”
李清麟微眯双眼，金丝镜下长睫一瞬，目光像是两道锐利的钩子：“已经好些年了吧。可不要讳疾忌医哟。”
“……”
“去做下心理测试，还有眼动、脑电测试。”他利落的开出几张单子交给她：“有病要趁早治——”
顿了顿，又善解人意的补充道：“别担心，不会给你诊断成‘确凿症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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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动测试。
姜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东西。“操刀人”自然还是李姓网红，他那张美的令人不适的脸雪白雪白的悬在她头顶，像是某种吸血鬼：“别紧张，看镜头。”
测试很无聊，但也很快。结果不出意料——
“指标不太好哦。”他把检查结果递给她：“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么。”
“知道。”她无所谓的耸耸肩：“只是懒得治罢了，何况如今大部分人都有这种病，不是吗？”
“有意思。”李清麟毫不避讳对她的赞赏。他歪了歪头，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少年模样：“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压力常年过大导致的抑郁和焦虑状态而已，按时吃药，调整调整就好。”
话说到这儿，诊疗也该告一段落了。可鬼使神差的，姜阙却忽然问了一句：“您是什么时候来这家医院的？”
李清麟手上动作一顿。然而也只有这不到半秒的一顿，仅此而已。
“不到半年。”他一边头也不抬刷刷刷的开着药方，一边莞尔：“怎么？”
“嗯，我是觉得……”她谨慎的选着措辞：“您这么年轻，而且还……还有那么多粉丝，头部网红怎么的也比医院挣钱吧——”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哈哈。”
李清麟不以为意的哈哈一笑，把病例递给她：“我算什么头部网红？我又不带货。”他补充道：“回家之后定时定量吃，一个月后记得复诊，嗯？”
回家之后。姜阙把那些并不便宜的进口药往床上一扔，然后下楼，走到不远处的小卖部。她刚想开口要求打电话，可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妥：
座机，完全是能够查出IP的。
虚拟号码？人家又不傻，拿虚拟号码问事情，医院那种地方能好好回答么？
“半年前啊……”
她放任自己向后一仰。躺倒在床上，她回想着半年多前那次见面，季笙秋对自己说过的那件事——
“哎，老姜。”当时季笙秋神秘兮兮的：“跟你说啊，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达咩。”姜阙立刻双手交叉，做出一个拒绝的手势：“秘密这种事，还是别让别人知道的好。”
“嗐！”季笙秋豪爽的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又不是别人。跟你说啊，我最近正在调查一件大事，天大的事。就是那个连环杀人——”
“停！打住！”
姜阙再次拒绝：“别跟我说这些，我又不是帽子。”
“切，胆小鬼。”季笙秋“啧”了声，忿忿的嗦了口奶茶：“不让说就不说了呗，谁稀罕似的。”
“老季，劝你一句。”姜阙却拿乔上了：“你当你的调查记者，可以，但别掺和那些不该掺和的事儿，没必要。知道吗？”
“你他妈的，爹味儿收收啊！”
季笙秋笑骂道。“怎么就没必要了？你知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不怕出事，就怕出不了名？”
“那你也得有命出名。”姜阙严肃道：“作为多年的哥们儿，我奉劝你一句，老季，刑事还有那些个敏感的，最好别碰，不然——”
“行行行行行，真是的。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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