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心斋内寂然无声，乐思蜀随宇明婋走进屋内，仍然没有看到息邈的身影。她只觉一颗心忽上忽下，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弥漫在肺腑之间，令她忍不住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先冷静，凡事总有办法。”
她默默念着。在她不远处，宇明婋探手拂过地上的血泊，神色颇为严峻。乐思蜀向前一步，想将眼下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些，却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挪开脚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段染血的布条，布条从中断裂，其上沾染的血迹早已干涸。
“这好像是宇少侠那天帮息少侠包扎伤口时用到的绷带。”
乐思蜀手握着绷带细细看过：布条断开得十分整齐，绝不似被凶兽攻击后断裂脱落，倒像是被外力从中崩裂成两段。
“该说是万幸吗，院子里只有血迹，并没有残肢或者其它东西。”
她将布条握在手里，将院内和息邈的屋内走了一遍，院内的血迹只有靠近门扉的一块，地上散落的物品也仅限于庭院中的那一片，这些物品虽然杂乱，但没有鲜血喷溅其上，更没有残肢混杂其中。凶兽就算再残暴癫狂，都不可能将一个成年修道者囫囵吞下，息邈也许受了伤，但绝对没有遇害。
想到此处，她的心神不禁为之振奋，立刻更加用心地观察起来。庭院内和刚刚看到的绿洲一样，都留下了许多凶兽的爪印，但奇怪的是，整个漱心斋中都没有烈火新近焚烧过的痕迹。
就算被吴章章的药物影响导致身体不适，息邈也绝不会在面对凶兽时不做抵抗束手就擒的。乐思蜀皱起眉头，目光在地上和墙壁上的爪印上扫来扫去。
“好锋利的爪子，只是在地上走过都可以留下这么深的印子，真不敢想被它抓到会怎么样。”
乐思蜀暗暗惊叹了一句，循着凶兽的爪印，她又一次看遍整个漱心斋。庭院内、屋檐下、门扉后，最后是息邈的屋内与屋外，乐思蜀环顾完这一遭后，不由微微顿住：
“怎么只有出去的爪印，没有进来的呢？”
她回转过身，正待将这条奇异的发现告诉宇明婋，却觉院墙上多出一道庞大的身影。她还来不及细看，便听一声清脆铿锵的响动。
“铿！”
乐思蜀犹疑之间，宇明婋已然拔刀出鞘，她神色凛然，一手执刀，另一只手中燃起熊熊烈焰。
“嗥——”
院墙上的身影微微挪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深沉的吼叫。乐思蜀仰头望去，只见一只头生双角、高约两丈的凶兽，它通体被银白色的鳞甲覆盖，指爪修长且锋利，一对刚健有力的羽翼收敛在它身后，羽毛迎着风微微拂动。
这正是游戏中在桂月十五袭击烈火宗、被宇明婋和公输放联手诛灭的凶兽！乐思蜀看着墙头上的凶兽，心中却意外地不太恐惧。
在游戏中，玩家操作着公输放赶到烈火宗时，凶兽已经摧毁了不少宗门内的建筑，也杀伤了多位烈火宗门人，那时的凶兽浑身浴血，双眸亦作赤红之色，看上去癫狂可怖。但眼前的凶兽鳞羽雪亮，一双眼睛澄净清澈，在看到自己和宇明婋时并没有贸然进攻，反而静静立于墙头。
宇明婋仰面凝望着凶兽，掌心燃着的火焰明灭不定，一人一兽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采取进一步的动作。
“呜——”
正当此时，凶兽羽翼背后传出一声微弱的叫声，一只乌黑色的小兽从凶兽背后探出身来，它将两只前爪搭在高大的凶兽身上，点点鲜血从爪子上滴落，将银白色的鳞甲染上血色。
小兽的体型比一只小羊大不了多少，它头上不曾生有双角，但脸上生着四只浑圆的眼睛，那四只眼睛转了转，带着好奇打量着自己和宇明婋二人。
“它也是凶兽吧，看着倒有点可爱。”
乐思蜀脑海中最先冒出的是这样的想法，她眨了眨眼，却见那小兽也模仿着她眨了眨四只眼睛，显得有些调皮。
“你们可曾见过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
宇明婋握着赤霄刀，忽而开口问道。
高大的凶兽凝视着她，似在犹豫如何回应，它背负着的小兽则歪着脑袋看向宇明婋，将头在高大凶兽身上蹭了蹭。高大的凶兽沉闷地低吼一声，小兽举起前爪在它身上敲了敲，又向下指了指，它正要再做些什么，却突然痛呼出声。
鲜血飞溅，在空中划出一道血雾，高大的凶兽猛然回头，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迎着这声怒吼传来的是公输放的声音。
“孽畜，还不伏诛！”
“嗷！”
高大的凶兽仰天怒吼，它转过身形将小兽护在胸前，而后迎风张开羽翼，向着公输放所在处俯身冲下。
变故陡生，乐思蜀略觉错愕，她回想着小兽方才的动作，只觉它所指正是背负着她的高大凶兽。
“它的爪子指着那只大一些的凶兽，为什么？”
乐思蜀皱起眉头，思索半晌，只觉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在她头脑中一闪而过。她想将这荒谬的念头驱逐出脑海，却偏偏不能如愿。循着这个想法，一条条凌乱的线索争先恐后地浮现出来，她稳住心神，试图将这些线索拼凑起来：
烈火宗中第一次出现关于凶兽的传闻时，部分门人说看到凶兽经行过玄晖山，向更远处飞去，住在玄晖山下的息邈却说并未察觉。
吴章章被凶兽吓晕在玄晖山下，被途径此地巡查的龙、荆二位门人带回望羲塔前的广场上。众人正担心之时，息邈突然现身，声称自己被吴章章的呼救声惊醒，特来广场前看看情况。当时已是深夜，息邈穿戴整齐神采奕奕，却偏说自己早已入睡。
宇明婋邀请息邈到朱明院中暂时居住，息邈断然拒绝。望羲塔前，宇明婋发现息邈身上添了新伤，因而出言询问，二人却因此发生争执，那时息邈很罕见地动了怒。
“我自然懂得爱惜自己，只是希望师姐不要因为我身体不好，就总是将我视为例外特别看待！”
例外。
乐思蜀那时觉得息邈的用词太过严重，但眼下她竟在这二字上看出不同的寓意。并没有人将息邈视为例外，真正介意自己是不是例外或异类的，只有息邈自己。
“走火入魔、堕为凶兽，绝大多数的怀州人都会经历这一步，她们永远都不可能再被人、妖二族接纳了。”
蓦然间，乐思蜀回忆起曝书楼**读怀州故事时，息邈曾如此感慨。
“人、妖二族接纳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怀州人能够接纳自己。”
当时自己回复得十分轻快。
但息邈呢？乐思蜀已经记不清息邈当时的表情，却记得她幽幽一叹。
“接纳自己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有‘天谴’降下。与其挣扎搏斗后还是堕为凶兽，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生，或许这支血脉本就不该存在。”
清晨时分孤身站在漱玉泉边，被尘沙包围的息邈仿佛又出现在乐思蜀眼前，她的语气如此冰冷，面上的神情亦厌恶至极。
“凶兽也好，其它什么也罢。既然你一定要缠着我，那就尽管来吧！”
拼凑到此处，乐思蜀倏然睁大了双眼，在说出要和凶兽一决胜负后，息邈唤出火焰，击碎的却是她自己映在水面上的倒影。
包扎的绷带从中间断裂开来，披风和法宝被甩落在地，但却完好无损，上面不曾沾染半点血迹。
凶兽留下的爪印有出无进，她也许并不需要进来，因为她本就身在漱心斋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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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抽丝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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