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九是099号辐射区难得的好天气，人造太阳塔把大气层烤的脆生生金灿灿的，只可惜，娜塔莉·福贵得在太阳落山前杀个人。
娜塔莉·福贵，型号L0321，第十二代硅基人工智能。
任何一个修读过《新星历共和国史》的生命体都知道，这是昔日《白钟协定》撕毁前，共和国生产线上最后一批可兼容人脑的间谍仿生姬型号。
出发前，一只锈迹斑斑的机械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真的决定好了？”
她在099区唯一的朋友，早已报废的家政机器人罗密欧问道。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他的脑意识都休眠三十七年了，估计骨头早就烂成泥了。”
闻言，机器人慢慢垂下手臂，两片厚厚的铁皮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娜塔莉仿佛没看见，抬手探向脑后，指尖轻触主机插口的瞬间，“啵”的一声轻响，一块泛着冷光的银色磁盘应声弹出。
拇指缓缓抚过磁盘边缘，金属的凉意渗入指尖，她长舒一口气，将磁盘递到对方手里：“你知道的罗密欧，我想回到王城，就总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工智能，我不可能……永远都装着一颗人类的大脑。”
罗密欧忽然暴躁起来，一把推开磁盘：“所以你就要把自己当烟花点了？这和杀了你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娜塔莉，王城有什么好的，满大街养尊处优的仿生人，满脑子优越感，没人欢迎铁皮机器人，他们……”
“罗密欧，够了！”娜塔莉忽然打断他，“我也是仿生人，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
停顿片刻，她垂下眼帘：“我要走了，你保重。”
罗密欧嘴唇紧闭，然而，就在娜塔莉准备转身的前一秒，他却忽然上前一步，一把从她手里抓走了磁盘。
“好了！”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口袋里揪出一条画风清奇的浅粉色小花围裙，将磁盘粗暴地包裹起来，“倔得要死，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捡回来！人造太阳七点落山，注意时间！冻死了别指望我会想你！”
娜塔莉动作一僵。
“谢谢你，罗密欧。”她最后说。
夕阳下，仿生姬转过身，面迎着地平线处的人造太阳，毫无留恋地迈出了第一步，随后是第二步、第三步……铿锵而坚定。
罗密欧撅着屁股眺望着娜塔莉的背影，看起来很滑稽，两只机械臂上，磁盘被仔细包裹了好几层，豆腐块似的方方正正，被紧紧捧在怀里。
他酸涩地眨了眨眼。
“人工智障。”他很小声地骂了一句。
新星历337年6月8日，星期九，那是099号辐射区难得的好天气，人造太阳塔把大气层烤的脆生生金灿灿的，娜塔莉·福贵翻过一座座绵亘不绝的辐射垃圾山，决定炸掉自己的半颗大脑。
那里，不为人知地储存着一个人类的肉脑意识，整整三十七年。
炸掉它，是娜塔莉·福贵获得新生代人工智能群体认同、找寻归属感的方式，也不幸，是让那个曾将人类的未来托付给她的男人彻底灰飞烟灭的杀人手法。
下午17点45分，中央星系，星际联邦中心大厦。
“嘀嘀！检测到6A级加密人员活动痕迹！嘀嘀！测到6A级加密人员活动痕迹！”
狭小的电梯内，警报狂鸣，腕间的智脑嗡嗡作响，各路权贵的问责电话与邮件如潮水般啸涌而至，一波接一波，狂轰滥炸着情报局早已陷入瘫痪边缘的通讯系统。
在第八次被迫挂掉议会电话后，情报局长德雷克忍无可忍，一把猛扯下智脑，狠狠砸向身边从头到尾嗫嚅着一言不敢发的秘书长。
“一群废物！警报是什么原因，到底有没有查清楚！”
智脑撞击在电梯内壁光滑如镜的金属板上，“咚”的一声巨响，留下一块粗糙而醒目的凹痕后，外壳四分五裂，屏幕闪烁几下后“嗡”地一声熄灭。
从智脑残骸上移开目光，秘书长道森喉结微抖，忍着额头的疼痛嚅嗫：“还……还没有彻底确定，信号过于偏远，不排除……是系统故障。”
“废物！整整十二个星系几百颗行星，每一座大楼的每一套系统都在同一时间拉响同一个警报！”一瞬间，德雷克的青筋如钢筋般暴起，理智顷刻间焚烧殆尽，“什么故障，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脑子里被人工智能蛀出来的洞吗！”
“叮咚——”
痛骂间，电梯停至8楼的数据处理中心。
合金门缓缓开启，刹那间，嘈杂的声波洪流从控制大厅四面八方涌来，震耳欲聋。
智脑铃声、粒子储存中枢的轰鸣声与互动式全息晶片上虚拟人物失真的尖叫不断撕扯着访客的耳膜。
德雷克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青筋毕露，脸色铁青地深吸一口气，大步穿过键盘狂响唾沫横飞的工位，视线落在大厅对面悬挂的电子屏幕上，上面正滚动着十二星系的地图和全方位传感搜索的代码。
道森捂着额头的青紫，悻悻跟在后头。
处理中心的负责人罗晓丹向来古板而雷厉风行，在看到门开的瞬间，立刻身形一正，先朝德雷克问候了一声“局长好”，又同道森浅浅颔首，随后面色凝重地递上了一份时间落款为两分钟前的分析报告。
“这里，我们查到这个6A级加密人员是谁了，”罗晓丹的声音沉重而疲惫，抬手指向报告里写着“已确定风险对象”的地方，停顿片刻，考虑到身后人多眼杂，压低了声音，“局长，我的建议是，立刻上报总统先生与中央议会。”
随着女部长殷红色的指尖缓缓划过报告上的一个名字，两人瞳孔同时猛地一缩。
“这是……”道森瞪大双眼，呼吸一滞。
“没错，”罗晓丹缓慢地点了下头，目光锐利，与两人的视线分别交汇，“段笃生，共和国一级通缉叛将，末代军部最高领导人。”
“三十七年前‘冷月事变’，其叛逃灰色星原，直接导致《白钟协定》撕毁，因此被人工智能八大王廷联合绞杀，而我们在几分钟前，侦测到了他的大脑意识波。”
“这怎么可能，这个人三十七年前不就已经——”道森目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什么，余光向左一瞟，立刻吞了死苍蝇似的闭上嘴巴。
左侧，德雷克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眼底不受控制地一抽一缩，他紧咬牙关：“罗部长，你确定吗，这个……这个叛徒的一切痕迹在三十七年前已经由中央议会全部销毁了，没有波段范本，你们怎么能确定这就是他？”
留意到上司声线中不易察觉的颤抖，罗晓丹眉头一皱，视线跳过报告落在德雷克身上来回打转。
“段笃生当年在灰色星原实施了精神力自爆，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精神力爆炸，其脑内能量大量外溢，至今在当地仍存在部分残余。”她抬手，指向电子屏幕上地图右下角，一个标志着“灰色星原”的红点正不断闪烁。
“我们进行了十六次复核验算，虽然时间久远，存在失真误差，可段笃生的脑内能量残余与本次侦测到的意识波，精神力重合程度……高达98%。”
闻言，德雷克仿佛被掐住了嗓子，登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在星际时代，连DNA都可以被克隆复制，精神力却不能，也正因如此，后者成功替代了古地球时代技术昌盛的前者，成为新星历认证一个星联邦公民身份的最高证明。
也就是说，这份脑意识波，真的属于段笃生。
片刻后，他的喉结艰难滑动了一下：“道森，立刻联系中央议会，十分钟后，我要对话哈登议长。”
几分钟后，情报局局长办公室。
一块崭新的智脑被重新配置在德雷克腕间，在办公桌对面投射出一块1:1复原的3D全息透明屏，一个高大壮实的虚拟影像出现在透明屏中，背对着德雷克，与真人比例一般无二，周围环绕着一圈萤蓝色的电子光晕。
“议长先生，”德雷克胖墩墩的身躯灵活地绕过办公桌，谄媚地凑上前，额角的汗冒得更加厉害，使他不得不频频抬起手绢擦拭，“晚宴才刚开始就惊动您，真是打扰，只是，这次的检测结果太过惊人，情报局不得不——”
说话间，原本背对着他的哈登缓缓转过身，露出全貌。
一瞬间，德雷克脸色“唰”地一白，瞳孔骤缩，将后半句话死死憋在了喉咙里。
年近九十的哈登议长，如今浑身上下只保留了一颗人类头颅，被又细又长的机械脖颈擎举着，血管裸露，青筋一条条紧绷着缝合住钢骨义肢与机械脏器，仿佛随时要一根一根爆裂开来。
乍一看，很难分辨这究竟属于活人还是机器。
看见对面反应，哈登很是受用，放肆抚掌，仅存的皮肤松弛地挂在颧骨上，腮帮干瘪得没有水分，狞笑起来好似一片风干的蛇蜕。
他探出骷髅一般的改造手举起桌上的红酒浅啜了一口。
殷红的酒液顺着他浑身上下唯一还保留着人类组织的口腔流入，又沿着透明的机械躯干肉眼可见地流向机械食道、机械小肠，其中的营养物质被迅速吸收，最终变成透明澄澈的液体从特定机械管道排出体外，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怎么样？”哈登举着酒杯，傲然睨向对面。
德雷克瞳孔紧缩，腹内翻江倒海，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试图以此缓解口腔内的恐惧和作呕，“议长，这是……”
“联邦目前最先进的强化手术，最新款的硫化碳合金骨骼，强度是普通钢合金的200倍，永远不用都担心疾病和衰老。”
提及自己的改造，人类联邦议长颇为自得，高昂着下巴睥睨下属。
有服务生过来替他擦拭排泄液体，抹布角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脚趾，他狠狠皱眉，凶光毕露，蓄起一脚将人狠狠踹开。
“滚开！小心点！没长眼的东西！”
德雷克嘴角颤抖，扯出一个苍白的附和的微笑：“还是您高瞻远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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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复活的前朝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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