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循思索片刻,还是让羽书将此事告知宁知越。
他本念着这场宴办得时候太巧,今日去了莲花山庄夜间不一定能赶回寺里,只留宁知越一人在寺里他不放心,将此事告知与她,一是叫她加紧防备,曹襄能对曹荣使这等阴险计谋,对其他人也不会手软;二来,杨德将至,无论她之前作何打算,眼下都得提上日程。
孰料,羽书去了没多会,又折身回来,道宁知越就在天王殿后门候着。
虞循微讶,早些时候天将将方亮,宁知越便起身前往正殿随主持诵经,这个时候应是未曾结束,她怎么这会出来了,是想到什么,要嘱咐于他?
思及此,虞循转身往后殿来,姚琡也巴巴跟上。
宁知越今日一身素衣,头上也未曾装饰,走近些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烛熏灼过的味道。
她低眉垂眼,思虑颇重,等他们走近才被惊醒似的回神,视线轻掠过两人,眸中凝重,沉吟着向虞循问道:“平宁公主从前与他关系如何?”
他?姚琡一头雾水,虞循却是极快反应过来,知道她指的是谁。
曹荣、曹襄的身份还未确定,牵扯宣王府的事暂且不便广而告之。
但他那时也不在京城,知道的那些事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这事我也说不清,不过,听闻先帝晚年颇喜欢孩童环绕,皇族宗室年幼的孩子都曾被宣进宫,还有几位重臣的子女也有幸伴驾,其中便有驸马与阮家娘子,以公主与他和这二人关系都甚密切,想来他们之间来往不会浅。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宁知越没应答,仍垂头思索着,又隔了一会,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你觉得曹荣有没有可能已经死了?”
虞循双眸紧缩,飞快思考起来,宁知越不会无缘无故作这种猜测,肯定有什么线索指引她这么想。
仅凭这两次那对父子间互相较量,不足以断定曹襄会对养育他十多年的养父下狠手,除非还有什么证据指证曹襄憎恨曹荣。
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那一年宣王府一夕之间覆灭。
但曹荣父子的身份还未被证实……
虞循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只问:“你怀疑曹襄因过去的事憎恨曹荣,将其杀害?”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曹襄太少在人前露面,我们对他所知的只有那些传闻和贾香薇透露他与曹荣有龃龉,是以,谋逆一事究竟是他所愿吗?”
虞循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一直以来,曹荣居于幕后操纵张绍金、杜昆、贾源等人,曹襄则又与曹家划开界限,独居于慈安寺附近,以致凡有人提起曹襄,只记得传闻里他因陈玉与曹荣不睦,此后一直不合,便是贾源、张绍金、杜昆这些知情人,对曹襄所知甚少。
依当下线索来看,曹襄行事屡屡与曹荣背道而驰,已非是简单的父子见意见不合,就那些被搜剿的私兵而言,曹襄的意图的确不似在谋逆。
“纵使如此,曹襄也绝非善类,你别忘了,还有五百私兵未曾发现下落。”
宁知越仰头对上他的视线,“曹荣筹谋多年计划,虽一夕遭曹襄破坏,但到底还有五百人,他难道会就此向曹襄妥协?即便曹襄没有杀他,他此时的下场一定不会好看。曹襄和冯昭没有反心,还将曹荣这个祸患除掉除掉,于公主与皇帝的君臣父女情分没有妨碍,公主为此保护他和冯昭也不足为奇。”
这种说法也不是不可能,虞循皱眉,“可是这样一来,曹襄的目的是什么呢?”
宁知越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此去莲花山庄,公主与冯昭是没法避开你了,不如你试着去探一探他们的口风,说不准能有收获。”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姚琡被两人模棱两可得话说得晕晕乎乎,明明是在讨论曹荣与曹襄,但怎么转来转去,转到公主、驸马那儿去了?言之凿凿煞有介事的。
想不明白他也不为难自己,瞥了虞循一眼,与宁知越提议道:“虞循去了最多也就能与冯昭说上几句,公主那儿我们也不便接近,要不然你随我们一起去,省得我们总惦记你在寺里会生事端?”
宁知越白了他一眼,“不是还有姚珂,她近来得公主宠爱,时常召见,何愁见不到公主。若说惦记我……”她嗤笑一声,“不是还有羽书和羽墨在?”
虞循与姚琡面上顿时赧然,眼神飘忽不定地移开。
那日漪兰离开之后,他们便觉这场宴会来的蹊跷,留宁知越一个人在寺里肯定不行的。
劝是劝不动她,只能多给她留些人保护她的安危,可宁知越仍旧是拒绝。
她说寺里只是离了他们几个,看守寺内外的兵卒袁志用并未撤去,之后几日她也要常与寺里的僧人待在一处,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虞循隐隐察觉出,宁知越这些日子的平静闲适不太寻常,不是早已有了部署,就是等着对方先行动。
他不想阻碍宁知越做什么,但也得保障宁知越的安危,认为还是留下几个人比较好,好说歹说,最后宁知越也只愿意留下芙蕖在边上伺候。
眼见说不动了,他拦下还想劝谏的姚琡,明面上应下,转头便让羽书、羽墨留在寺中,不要被宁知越发觉。
现在看来,她还是知道了。
姚琡缩着头,左顾右盼地将虞循推出去,虞循无法,动了动唇,琢磨着如何解释。
宁知越往天王殿内瞧了瞧,又回望正殿边上替她看着的芙蕖,摆了摆手,“罢了,你们的好意我领了,既然安排了,就留下他们吧。我得赶紧回去,就不送你们了。”
边说边往外抬脚,虞循忽然伸手拦住,殷切望着她,“不然……再留两个?”
宁知越嗔他,“别得寸进尺。”
**
宁知越回往正殿时,殿内早课已近尾声,诵经声逐渐缓慢至停歇。
进殿前,芙蕖拉住她,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往门边探出身,指了指原先她打坐的蒲团旁边那个柔弱的身影。
是姜盈盈。
“姜娘子来了有一会,似有话与娘子说,听闻娘子去见虞郎君,便先进去等着了。”
宁知越默然片刻,没急着进去,等了一会,待早课结束,方将姜盈盈叫出来。
自回到寺里,便听闻姜夫人身子时常不适,身边少不得人照顾,玄素走后,姜盈盈一直不离左右照顾着,鲜少露面,宁知越也没想着去打扰,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事的了。
姜盈盈见了她,眉眼闪烁几下,宁知越便知果真有事,但她没先说事,盈盈笑道:“阿娘近日身子抱恙,却总记着每日功课,我来替她一下。”
宁知越顺着她问:“姜夫人病了有些日子,要不要请大夫瞧一瞧?”
姜盈盈摇头,叹息道:“若是有用,我早请了,还是因为阿爷。近来曹家父子的恶行传得沸沸扬扬,阿娘就是想起阿爷了。”
宁知越默然,当初姜赟离真相已是近在咫尺,却因韩阳平与计逢的一己之私枉死,使得汜州沦入那两个祸害之手。
以姜赟的为人,死前所惦念的除了妻女,便是这桩案子了,而今已逾数年,总算揭露这桩恶行,想来他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这是件好事,姜参军若泉下有知当十分欣慰,姜夫人也该宽心些。”
这些姜盈盈何尝不知,但阿娘每每忆起从前总是难免忧伤,她时时劝慰,时日久了,也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慢慢来了。
不过,阿娘的课业只在观音殿里,她到正殿来,是另有一事相告的。
姜盈盈朝宁知越走近两步,低声说:“方才我过来时,似乎瞧见韩玉娇了。”
宁知越挑眉,“她不是应该随着韩家人在汜州的牢狱中?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我起先看到也以为是看错了,后来她转过脸,与我对上,吓得慌忙转了身,催促着引路的僧人急急地走了,我也不便跟上。”
她斟酌着言词,犹豫了一会儿,方又说道:“你也知道,她从前得公主……和驸马的宠爱,我猜想能将她从大牢里带出来,应是公主的意思,只是这案子还没有审定,也没有定下要如何处置,公主就将人救出来……既要救人,当初何必将人放走。”
宁知越抬眼睨她,“你觉得是冯昭的主意?”
“我也说不清。之前在沉雪园时,你不是也怀疑过……前阵子她们被关在寺里,我去见过她们。阿淑知道计逢的所作所为倒没说什么,玉娇……她求我去找驸马来见她,一劲儿说驸马不会对她见死不救的,疯疯癫癫又说了些……总之,阿淑听不下去了,朝她吼了一句‘别做梦了,今时今地,还在痴心妄想,驸马心中只有公主,若非冯家因圣上覆灭,驸马对公主爱也不能,恨也不能,这才戏弄与公主禀性相似的你。’”
宁知越讶然,计淑一向是个内敛,不爱声张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是知晓些缘故的。
“她后来可还有说什么?”
姜盈盈遗憾地摇头,“她也是一时被玉娇闹得心烦意乱突发的脾气,后来想起我还在,犹豫了一会,说了句:‘我只知道这些’,就闭口缩在原处,任玉娇如何与她吵闹,抓挠,都不理会了。”
究竟是不知道旁的,还是知道了不敢说?宁知越默了一会,命芙蕖去找羽书探一探什么情况,看看人究竟去了哪里。
姜盈盈瞧着芙蕖走远,忙悄声问她,“玄素离开有些时日了,怎地还没回,也没个消息?”
那日玄素去见宁知越,直至深夜才归,回来时还红着眼圈。
这是自来没有的事,她想问缘由,玄素只说与宁知越忆起从前,生出些感伤,下一刻却收拾起行囊,声称要离开些时日,替宁知越做一件事。
玄素说谎地技巧没有宁知越高明,至少与她相处这两年里,姜盈盈自认是可以识别她话中的真假的,但这是她们主仆之间的秘密,她不便多问,只问她需离开多久,也好与阿娘或对外有个交代。
然玄素自己也不知这一趟要去多久,也没能给姜盈盈一个准信。
眼见七八日时光过去,玄素仍没有回来的迹象,阿娘虽未过问,寺中却不乏有人谈论阿娘尚在病中,怎么这个时候放侍女回乡探亲。
她虽一一敷衍应答过去,却也不知要应付到何时,也忧心玄素迟迟未归可是有什么难处。
宁知越视线飘远,顺着芙蕖远去消失地墙垣看去,只片刻功夫,她又匆匆从那堵墙后挪出,往她们这边快步走来,越来越近。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再有几日她就会回来了。”
话音落下,芙蕖已行至阶下,姜盈盈心内了然,没再多问,自请告辞离开。
宁知越叫住她,“你近来与我走得太近了,方才又叫韩玉娇瞧见,若她多嘴说出去,于你和姜夫人多有不利,让芙蕖送你回去吧。”
芙蕖微愣,抬眼望向宁知越,默然应下。
**
宁知越再从正殿里出来,已是一个时辰后。
这七日虽是为之后的法事做预备,除了每日早课,却也还有许多繁琐的流程,设坛供养、设斋、施食这些不必她亲力亲为,每日持诵、礼拜佛经、忏仪等却是要参与的。
除此之外,在法事开始前,她还需亲手抄写一百零八部往生经文,并非真的有意避开众人留在寺中。
殿内僧人散去,芙蕖和羽书都在殿外候着,看他们巴巴地望着她,像是等候多时了,见了她,芙蕖先解释:“奴婢是随着县主来的,近来又一直跟着娘子,若是贸然在姜娘子身边守着,恐怕更引人怀疑,故而方才自作主张让羽墨去看守了。”
她边说,边小心觑着宁知越的神色,担心她会因此不快。
随着姜盈盈回禅房的路上,芙蕖心里一直不安稳,羽书被调去查韩玉娇的下落,羽墨离得远了,无法顾及宁知越近身处突发的变故……虽然她总有感觉,这是宁知越故意而为,可是实情也确如她说的,姜盈盈母女身处于危险的漩涡之中,不能置她们于不顾。
宁知越对此并未置喙,扫了一眼前殿,又看向羽书。
羽书会意,“公主的銮驾已经离开寺内,属下方才也与寺里僧人旁敲侧击打听过,人是随着严司马来的,声称是从沉雪园里调派来服侍公主的侍女,将人领到公主那处禅院外,公主身边的内侍亲领着人进去,因此无人过问。”
“她方才没随着公主离开?”
“没有。公主离开禅院时属下特意留心了随行的侍女、内侍。”羽书顿了一下,问:“可要属下进禅院探一探她的所在?”
公主的禅院,即便没有人,院子里看守的护卫也不会少。
韩玉娇这条线索也不算很重要,她不过是有些奇怪冯昭与公主之间相处的模式。
计淑说冯昭对公主又爱又恨,前有公主落水疑是冯昭所为,后有冯昭将韩玉娇当做替身,还有萧铉这些年与冯昭私下的勾当,这一步步的容忍与退让,实在是……深爱一人竟会如此盲目?
宁知越难以理解,也不打算多想,让羽书继续盯着,便带着芙蕖前往小佛堂,预备抄写经文。
抄经的笔墨纸张是寺里准备的,先前在正殿里也有僧人请示过她要送去何处,宁知越指了这处常来的小佛堂,眼下只需等着就好。
宁知越的耐心尚算十足,可在小佛堂里待了一炷香了,也不见个人影来。
芙蕖等不及去催促殿里看守的小沙弥,两个小沙弥也是一脸茫然与愧疚,相视一眼,其中一个跑去问询。
这一去又是一阵,不见人回来的。
另一个小沙弥瞧着芙蕖面上越来越深露的急躁,又看看宁知越时不时探过来的眼光,愈发坐立难安,便想着也出门去探探究竟。
小沙弥的脚还没踏出门槛,芙蕖将人拦住,犹豫地回头瞧了一眼稳坐如山的宁知越,终是定了主意,“你留在这儿,又是一去不回头了我们再找谁问人去?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罢往宁知越那边又望了一眼,宁知越未置一词,冲她点点头,又在王夫人和青予牌位前的蒲团上跪下。
芙蕖安慰自己:还是快去快回吧。
时辰尚早,还未过辰时,寺里近来香客本就不多,小佛堂附近更显清静。
芙蕖的远去的脚步声才将消失殆尽,殿内便响起小沙弥兴奋的呼喊声:“女施主,师兄送纸笔来了……”
他话未说尽便被打断,叫人招呼出去,只留下一道轻柔的脚步声,健稳地朝牌位边上的书案靠近。
宁知越睁眼瞥了那人一眼,灰青僧袍,头戴一顶僧帽,躬着身,正往书案上铺摆笔砚和纸张。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纵使她有意将羽书、羽墨和芙蕖调开自己身边,意图让曹襄有机可乘,但眼下这一变故却非她意料之中的。
她缓缓站起身,离着一段距离,朝那人侧边走去,一边无意试问:“生了何事,怎么来得这样慢?”
绕至这人左侧后方时,这僧人低头探颈时露出帽檐后端挨着脖颈处一茬黑密的发根。
宁知越眼眸猛缩,环视殿内情形,正欲转往殿门,以待形势不利之时方便逃脱,那人陡然直立转身,面朝她一眼不错地凝视着。
这人面上发黑,是有意在脸上抹了碳灰,但她坚毅的眼神和面庞的大致轮廓宁知越还未曾忘却——贾香薇。
袁志用怎么也没提前提醒她一句。
宁知越安下心,往外看了一眼,走近书案,正待开口,贾香薇将书案上的纸张从中间拖开,底下那张纸张边缘露出一行小字:人已找到。
她动动唇,正要问话,贾香薇用压低的嗓音快速吐出一句话:“宁娘子的为人和本事我已见识过,你已履行一半承诺,我也特来告知后情,时间不多,我便长话短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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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第 1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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