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汜尘的作息一直很规律，唯独那天晚上，他没有睡的很沉。非常警惕，只要有点风吹草动，都听在耳中。
比如隔了个屏风那边辗转反侧的江清月。
林汜尘本来就是闭着眼睛休憩，脑子里也会时不时蹦出前些日子沈方夔那句“你看上的是李景明”，又或是张曲琛身前一门心思学骑马的江清月。
耳边翻来覆去的声音，就没有消停下来。
林汜尘眼睛也没有睁开，眉间蹙起，心烦道：“李景明，你在烙饼吗！”
他话音刚落，江清月就又翻了个身，隔着屏风看着那边的人影。
“我睡不着。”他小声辩驳。
前两天累了，江清月趴着不一会儿就能睡着，然而平常不是他想熬夜，是他的睡眠一直很差，眼睛闭着，脑子十分活跃。只不过是林汜尘平常睡得早，而他也不像今日这样心神不宁，不会翻来覆去闹出响动，所以林汜尘没有察觉到他的睡眠其实一直都不好。
江清月拽了拽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裹进去，“夜里黑漆漆的，床榻四四方方，太空了，我心里不踏实，睡不着。”
这床四周围太空，他很没有安全感。从前他不管春夏秋冬，都要给床围上帘幔，晚上全拉上，将自己缩在其中，他才觉得安心。
江清月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还想着白日里的事，又努力闭着眼尝试入睡。
忽然身边有什么挤了过来。
江清月吓得登时睁开了眼。
“往那边去一去。”林汜尘掀起他的被角，竟然挪过来和他一起睡。
江清月木愣愣的往旁边让让。
“安心了没？”林汜尘躺的非常端正，上床后就闭上了眼睛，特别镇定道：“闭眼，睡觉。”
江清月僵着身子，一颗心忽然安静不下来了，呼吸都跟着一窒，连着点头。
没了翻身的声音，一时屋子里安静下来，落针闻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的，外面窸窸窣窣一阵细碎骚动。
林汜尘小心翼翼撑起半个身子，往碧纱橱那边看去，准备随时将进来的人拿下。
江清月细细分辨听着散乱的脚步，虽然小声，听起来似乎不止一个。他一个翻身，将林汜尘一把捞过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摁进怀里，整个儿裹进被子。
林汜尘猝不及防，脸直接撞在江清月的胸膛上。天气渐暖，他早换了单薄的中衣，贴着温凉的衣裳，林汜尘脑中轰然一片白。江清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就响在他的耳边。
进来的人确实不止一个，他们悄悄去了林汜尘睡的那边，直奔着目标而去，实在精准，没有踩过点必然是不可能的。
江清月把林汜尘裹在被子里，自己像个八爪鱼一样抱住被子，故意嘟嘟囔囔，一副即将被吵醒的样子，“林汜尘你在做什么啊，大半夜的不睡觉，烦不烦呐！”
江清月半眯着眼，往屏风的那边看了一眼。刺杀的人没有看到本该躺在床上的林汜尘，又被他的声响吸引，江清月好像瞅见其中有个影子拿着匕首一样的东西就要往他这边来。
吓得他死死抱紧了被子，立马紧闭上眼睛装睡。
“你做什么去！”是何阳的声音。
“那姓李的要醒了，我去灭口啊！”
“灭你个头啊灭！”何阳急了，却还得压着嗓子，“姓林的没杀，搁这儿杀个姓李的有什么用，打草惊蛇吗！你是不是傻！”
说话的人噤声了，不一会儿几个人就又摸索着赶紧跑路，就怕江清月真的醒过来。
等到室内一点儿声音都没了，江清月才松了口气。
“还不放开我。”林汜尘挣扎了两下，江清月回神赶紧松开手，放林汜尘出来。
他紧张的那一瞬就把人箍紧了，抱得那样紧密，只有他紧张外面的情势没在意，被子里的林汜尘却灼红了脸。
林汜尘从被子里钻出来，像春雨后冒头的春笋。
李景明是十八岁，江清月却已经二十八了，对他来说，林汜尘就是青衫少年。看见他探出脑袋，江清月竟又生出了“他很可爱”这样的念头。
他恍神中撞上林汜尘抬头，两个人四目一对，靠的太近，借着黯淡的月光，明亮的眼眸熠熠有光，气氛瞬间升了温。
江清月先错开了目光，还往里面又挪了挪。还好天光太暗，看不清脸上的红云。
林汜尘端正的仰面躺好，看着屋顶房梁，也不敢去看江清月，他道：“是何阳。”
“嗯，我听出来了。”江清月和他排排躺，揪着被子盖好。
“他想要我的命。”
对于并无交际的同窗，将自己视若仇敌，甚至已经动了杀念，林汜尘并无太多悲戚。他知道何阳为人本就卑劣，可他这一刻却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样轻视他人性命，如此心狠手辣。
江清月听出他语气里的疑惑，侧头去看他，认真道：“人性复杂，不是每个人都善良，很多事情从不是非黑即白，讲公平谈何容易。像何阳这样的人，绝非个别，天生的坏种霸凌别人，哪里有什么理由逻辑。”
说到最后，江清月有些感慨，这样的人与事，好像不管在什么背景之下，都不可避免。
“俗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单有规矩，无人遵守施行，也是空。这样的时代，恐怕唯有清明的朝廷法度，才能给百姓相对的公平。”
林汜尘听罢他的话，换了个姿势，侧身面对着他躺着。他仔仔细细看着朦朦月下的人，好像新认识江清月似的，“平时看你懒懒散散，每天嬉笑打闹跟着张曲琛后面不着调，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江清月一笑，那些暧昧尴尬都消散了，两个人只是安静的躺在一块谈心似的。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话罢，江清月立马闭眼，不管睡不睡得着，都不能再说了。夜里很容易变成话匣子，他应该学会没心没肺，不该再找人倾诉什么，毕竟对旁人来说，他的苦痛挣扎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江清月道：“赶紧睡吧，明儿阿琛说好带我去郊外骑马呢。”
“阿琛？你们俩很熟？”林汜尘不悦。
江清月眨眨眼，“那可不，相见恨晚！”
林汜尘的脸色更变扭了，起身，掀被子，下床，“你自己睡吧！”
江清月不明白他这突然的抽什么风，笃定了何阳那群人不会返回是么？
他也没有出声留他，不然就真的好奇怪。
可林汜尘走了，他又开始新一轮的翻来覆去，万一何阳回马枪怎么办！
不一会儿，江清月感觉有什么挡了他的月光，他睁眼一看，林汜尘又回来了。再次掀开他的被角，在他身旁端端正正的躺下。
“别烙饼了。”他闭上眼睛，又补充道：“不准抱我！”
江清月半起着身看他，点点头，“那不是情急嘛，不会了不会了。”
不知怎么的，林汜尘听罢，更郁闷了。
折腾的大半宿，第二日两个人果然都起晚了。
一早睡醒，江清月迷迷糊糊蹭了两下才发现自己窝在林汜尘怀里，手里还紧紧抱着人家的手臂，歪着脑袋枕着呢。他意识瞬间回笼，惺忪睡眼睁圆了，一抬头，林汜尘正定定的看着他。
“醒了？醒了就起来吧，今日的讲课怕是不用去上了。”林汜尘语气极为平淡。
江清月噌红了张脸麻溜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他居然心慌了，转头去看换衣的林汜尘，那家伙怎么那么淡定。
不过，二人都没有说话，维持了一种微妙的相安无事。
只是每次林汜尘开口说话，江清月都会分外紧张，心一直跳，就怕林汜尘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
甚至连出门时林老太太说的“早生贵子”，都在江清月脑子里死灰复燃。
林汜尘说：“明日出游，小心为上。何阳一击未重，必不会善罢甘休。”
对于何阳，江清月有了切身的体会，对这个人也愈加厌恶。原本他想着虚与委蛇，绕道而行，尽量不和他有冲突，期望着和平避免这次的祸端。
可他低估了一个人作恶的心，素昧平生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何阳仇视林汜尘由来已久。
原书中何阳因课业与林汜尘结仇。
一开始也不是没有直接找上林汜尘，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林汜尘并非病秧子，反过来被狠狠揍了一顿。
后来才盯上了林汜尘的堂弟林习珩。
何阳为了报复林汜尘，抓了林习珩，还当着他的面杀了林习珩，林汜尘因此大受刺激，性情大变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江清月愤恨不已，“太过分了，他这个样子就没人能管？”
林汜尘苦笑，“相信琅城官员办事，不如相信恶人自有天收，这话不还是你说的么？”
那是因为他以为能躲的过去，谁曾想这剧情非走不可！
他记得书中设定凤来国并非处于盛世，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只是繁华如琅城，忧患未及乱社会，竟先出个这样光天化日撑伞的人物，还真是叹为观止！
“朝廷如此无能，你还一个劲儿想往里去？”江清月还在气何阳，对书中后期林汜尘不惜参与齐王造反，也要谋求官职的事，也带了些许火气与不解。
现在的林汜尘，不还是一门心思想着读书，他走的一条没有前景的路，不就是希望能如普通学子一样，科举入仕吗！
林汜尘怔怔看着他，没有因为他近乎诘问的语气而生气，“唯有朝廷与法度，才能给百姓相对的公正，也是你说的。”
“……”
林汜尘一直不曾明说的宏远抱负，江清月一直想不通的宁可冲喜娶妻，也不肯“病愈”的原因。
此刻在江清月的心里，似乎有了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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