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的五月闷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苏晚星站在实验小学礼堂最后一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里的体检报告。乳腺癌二期,那个刺眼的"Ⅱ"字在诊断书上像道催命符,医生圆珠笔划出的下划线还带着颤抖的尾钩。
"妈妈!我找到爸爸了!"
程小雨突然从舞台侧幕钻出来,演出服的丑小鸭羽毛掉了一半,汗湿的刘海黏在通红的小脸上。九岁女孩特有的尖细嗓音刺破嘈杂的礼堂,苏晚星看着女儿像颗小炮弹般冲过来,发梢别着的蓝色蝴蝶发卡在灯光下忽闪忽闪。
"就在消防门那边!"小雨拽着她的衬衫下摆往前拖,"爸爸带着个穿粉裙子的小女孩,她也戴着——"
苏晚星的视线顺着女儿的手指越过攒动的人头。在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下,程毅正弯腰给一个陌生小女孩擦汗,女人站在旁边递过卡通水壶的动作熟稔得像排练过千百次。最刺眼的是那个小女孩头上的发卡,和她此刻在女儿发间摸到的一模一样,都是上个月程毅去香港出差带回来的"限量款"。
"妈妈?"小雨突然不安地扭动,"那个妹妹为什么也喊爸爸?"
礼堂顶灯突然全部亮起,刺目的白光里,苏晚星看见程毅的背脊肉眼可见地僵直。那个烫着羊毛卷的女人慌乱捂住小女孩的耳朵,粉色裙摆上的草莓图案在苏晚星视网膜上灼出一个个黑洞。
"我们去换下一场的衣服。"苏晚星蹲下来给女儿系散开的鞋带,鼻尖萦绕着程小雨头发上的汗酸味。她想起十五年前在富士康流水线上,程毅也是这样蹲着帮她系松开的防静电手环。那时他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机油,白班夜班交替让他的黑眼圈像两团晕开的钢印。
"可是爸爸答应过要看我演天鹅公主的!"小雨突然挣脱她的手冲出去。苏晚星伸出的指尖只勾到一缕带着洗发水香味的空气,女儿的小皮鞋已经啪嗒啪嗒踩过红毯,蓝色蝴蝶发卡在奔跑中坠落在她脚边。
程毅转身的瞬间,苏晚星注意到他左臂下意识挡在那对母女面前——那是2007年机床故障时,他为保护她被飞溅的铁屑划出的伤疤。此刻那道蜈蚣状的疤痕正扭曲着,仿佛在嘲笑她当年感动的眼泪。
"爸爸!"小雨的尖叫引得周围家长纷纷侧目,"这个妹妹是不是你的新女儿?"
羊毛卷女人猛地扯过程毅的西装袖口,苏晚星看见她新做的水晶甲在男人腕表上刮出细痕。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上周财务部交来的异常报表,那些被退回的货款单据上,也留着类似的弧形压痕。
"程小雨!"程毅的呵斥带着车间主任训话时的腔调,那是他创业后最得意的模仿对象。小女孩被吓得后退两步,后腰撞上消防栓发出闷响。
苏晚星走过去捡起女儿的蝴蝶发卡,金属卡齿上还缠着几根柔软的棕发。她想起体检报告里"建议立即手术"的红章,想起今早会计发来的公章异常使用记录,最后想起十八岁那年,程毅在女工宿舍楼下捧着夜校报名表的样子。那时深圳的暴雨把他们都淋透了,他护在怀里的表格却连个角都没打湿。
"晚上八点。"她平静地给小雨重新别好发卡,指尖触及女儿后颈冰凉的汗水,"带着公司法务部的人回家。"
程毅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这是他被戳穿秘密时的习惯反应。就像十年前他们的小作坊被举报消防不合格时,就像五年前他偷偷抵押厂房时。苏晚星突然很想笑,十五年过去了,这个从龙华厂区走出来的男人学会戴百达翡丽,学会抽雪茄,却始终没学会对她撒谎时控制面部肌肉。
羊毛卷女人突然冲过来拽住程毅的胳膊:"老程你说清楚,这——"
"李总监。"苏晚星打断她,目光落在对方别着工牌的LV包带上,"上季度给特斯拉的注塑件,尺寸偏差是你签的字吧?"
看着女人瞬间惨白的脸色,苏晚星把体检报告往包里塞得更深些。转身时她听见程毅压低声音说:"那是生产部的李工,你认错人了。"多可笑,他到现在还以为她不知道财务部那个刚离职的王会计,就是去年尾牙宴上和他喝交杯酒的"供应商代表"。
礼堂突然响起《天鹅湖》的前奏,苏晚星蹲下来给女儿整理羽毛头饰:"等会儿上台记得微笑。"程小雨却死死盯着远处的粉裙子女孩:"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女孩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星在她眼中看到十五年前那个站在纺织机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是这样仰头问组长:"是不是我多加班,弟弟就能继续上学?"
"他不要你,"苏晚星擦掉女儿腮边的金粉,"妈妈要。"
舞台灯光骤然亮起,苏晚星眯着眼看程毅仓皇离去的背影。他左手牵着陌生的小女孩,右手被羊毛卷女人攥着,西装后摆还沾着程小雨刚才蹭上去的金粉。多么完美的全家福啊,如果忽略他慌乱中掉落的门禁卡——那张印着"毅星精密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长"的卡片,此刻正静静躺在苏晚星的高跟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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