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砚没有想过自己的四十岁会是什么样子,好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睁眼就是二十载的光影。
咖啡厅里放着音乐,祁砚没有细听,他拿出电脑来处理工作,流转的光打照在他身上,勾勒出轮廓分明的侧脸,咖啡色大衣显得悠闲,边上点了一杯咖啡,冒着热气,化开了朦胧的光影。
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窗边流水一般的痕迹模糊了外头的街灯,红的、绿的、黄的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幻影,来往的车流走不停歇,暗下来的天笼罩在几片乌云下。
已经距离约好的时间过去半个钟了,祁砚没甚表情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眉心浅浅一凝,敲打键盘的手重了一下。
微信里传来消息,是徐冉发来的消息。
【阿砚,怎么样了?】
祁砚看了消息一两秒,随后回了一条消息。
【还没到】
那头的徐冉有些急了,连忙再发了条消息过来。
【阿砚那你等等,我问问你李阿姨,她说她儿子今年的分数够你们学校,想让你帮忙看看选选专业。这孩子是不是路上迟到了,我问问看。】
祁砚没再看消息,喝了一口咖啡之后就继续批改学生的作业。
他一路硕博读上去之后就留校任教了,兜兜转转四十年一直在学校里到也没出去过,迟岛常会q大来看他,说他这辈子估计是都在学校里度过了。
楼下的咖啡厅里,冒冒失失有个青年匆忙地关了伞,然后拿出手机看,手指灵动地打了几个字。
祁砚被陡然开门的雨声吸引过去注意,看到青年在打字,莫名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机。
果不其然,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你在哪里?】
祁砚手指微顿。
这个态度倒不像是来询问专业的事。
他本来是不想接下这桩麻烦事的,只是前年徐冉在国外旅游的时候突发疾病,身边只有李阿姨在,悉心照料等到他飞过去,就欠下了个人情。
于是当徐冉搬出李阿姨的时候,祁砚没办法拒绝。徐冉还絮叨了几句,说这小谢是李阿姨的老来子,可宝贝了,让他千万注意些讲话的语气。
【?你在吗?不会鸽了我吧大叔】
【二楼靠窗17号桌】
这一句对话让祁砚的眉头不由得皱得很深,心头不免有些烦躁。
这意味着已经不是什么咨询专业的事情了。
一个穿着衬衫牛仔裤的男生走了上来,根据服务员的指引走了过来,祁砚看了过去,眉眼凝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平静。
谢梓然大喇喇地坐了下来,肩头和额发微湿,他随手擦了擦水珠,这才正眼看祁砚,毫不避讳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下祁砚。
“大叔,你长得怪帅的,四十岁了还没对象不是有毛病吧。”
“听说你还是个老师,都一把年纪了,就别出来霍霍人了。”
祁砚没说话,自顾自端起了咖啡来喝,气定神闲的样子让谢梓然颇为不爽。
“喂,大叔,我都坐在这里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
他骨碌碌的杏眼带着几分清澈的愚蠢,让祁砚莫名有几分觉得好笑,又莫名有几分惆怅,青年刚刚走进来的一刹,眉眼间有些像他。
刚刚续上的咖啡热气腾起,祁砚缓缓开口,“我有爱人。”
“李阿姨只说让我给你咨询一下q大的专业。”
此话一出,青年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啊”了一声就不说话了,而后又小声嘀咕起来。
“啊不是,这都什么事情啊。我妈这都在乱说什么,什么相亲啊,我就说,这也太离谱了吧。”
祁砚眉眼舒展,看着青年就快扒开地缝往里头钻进去,那股气闷很快就消散了。
“我看你也没心情做咨询了,我也很忙,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专门的人帮你。”
“需要我请你喝咖啡吗?”祁砚不紧不慢道。
谢梓然现在就想跑,脸红得不像话,他扶额,听到祁砚的话之后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搞错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哈!对不起!”
他猛地站起来,就想要跑,但没两步他突然倒回来,“祁老师替我给你爱人说声对不起啊,实在是冒犯了。”
谢梓然双手合十,十分虔诚。
说完就一路小跑下楼了。
祁砚有几秒的怔楞,随后目光落到了一楼,咖啡厅门口,有个高大的青年,见谢梓然下来,面色沉沉的,一把拉过他的手,擦了擦他额发上的水珠。
“妈蛋沈煜你都不知道老子都快尴尬死了,我妈是不是疯了,不行不行,我真的要尬死。”
随后又气呼呼地踩了对面一脚,哼哼不满,“要不是你气我,我怎么会来。啊啊啊太尴尬了。”
“天,我要是报q大,我得尬死都。”
“好了,没事,先回去,你衣服都湿了。”说着就揽过谢梓然的肩膀就要走,谢梓然表面写着嫌弃,实则牵着沈煜的手不肯放。
祁砚不知道看了多久,久到咖啡都冷掉,愈发苦涩起来。
好像咖啡厅里切歌了,歌词有些熟悉——
“回头看不曾走远,依依目光此生不换。”
“要分散不习惯,怎么算都太难。”
“分开之后更勇敢,愿这爱世代相传。”
祁砚收起桌上的东西,慢慢走下了楼,推开门,碧空澄澈,水洗过的天层叠成蓝绿渐变,如翡翠般剔透。
空气新鲜,他突然不想开车了,找到了最近的地铁站刷了卡走进站。
自己买了车之后其实祁砚很少坐地铁了,关于地铁的回忆有点多,他尽量不去触碰,偶尔只在梦里回忆起。
看着熟悉的人流和来往的班次,祁砚在两分钟后走进车厢,现在是工作时间,地铁上的人比较少,找了一个没什么人的位置,祁砚坐了下来。
地铁穿梭在黑黝黝的轨道里,飞速的车窗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庞,祁砚目光凝然,顺手把手机关机塞进口袋里,缓缓闭上了眼睛,头轻轻靠在旁边的靠板上。
手心有冰冷的触感,祁砚睁开眼睛来,他正牵着林星野的手,他身上还穿着青川校服,宽大的校服外套盖住他们两个牵着的手。
祁砚不敢呼吸,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生怕下一秒就会醒来,心脏缩在了一起,他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抖,眼圈微红。
这好像是高中时最平常不过的一个放学时候。
【阿砚,怎么了?】
林星野的手比着,有些疑惑着看他。
祁砚大学的时候学了手语,已经能看懂林星野的比划了,他轻轻开口,“没事,快要到家了,想你等下一个人走回去会不会太黑了。”
林星野的头靠在祁砚肩上。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怕什么黑。】
祁砚将林星野揽在怀里,十指紧扣,“星野,要不你带我回家吧。”
【我才不要,明天还会见面呢,你今天的讲的题我回去还得再看看,有点没懂。】
“晚上我给你打视频好不好。或者你晚上梦到我,我再给你讲。”
【谁要梦到你,马上二模了,我应该梦到考题才对。】
“好,我们星野要考前十名。”祁砚抱着人不肯撒手,靠在林星野身上。
【阿砚,我要走了,快到站了,你早点回家。】
【不要老是偷偷送我,我一个人可以走。你往前走,别回头了。】
“好。”
一个字的轻轻呢喃,梦乍然初醒。
车窗倒影里,祁砚已经不再是十八岁时的模样。
***
由于坐过站了,祁砚回到家已经下午六点了,在门口就看到了拎着东西来的迟岛。
“什么风把迟总吹来了。”祁砚一边拿着钥匙一边打开门,轻车熟路地拿出拖鞋换了起来。
“你少来,怎么又关机了。徐阿姨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祁砚打开灯,“她给我找了十八岁高中刚毕业的小男孩相亲,真有她的。”
迟岛楞了一下,随后跟着进屋内,“那也真是有点离谱了,徐阿姨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我们这群人里,也就剩下你没结婚了。”
“上个月许子昭老婆二胎都生了,过几天办满月酒,他还问我你要不要来。”
“方隽离婚又带着个闺女,现在赵阿姨也在急。”
祁砚听着不出声,迟岛坐到沙发上,聊了两句,见他实在情绪不高,便不再说了。
许久,迟岛又开口,“阿砚,怎么了?”
祁砚有几分的恍惚,仿佛又听到地铁上林星野喊他,眉眼里藏着几分倦惫,“没什么,最近科研任务重,可能没休息好。”
“行,那我帮你跟徐阿姨说,你也别太累了。”
“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等等你儿子又该打电话过来了。我这边没什么事情。”祁砚揉了揉眉心。
“你自己可以?”
“可以。”
迟岛叹了口气,拿起车钥匙,就准备出门,忽而听到身后的祁砚问了一句。
“迟岛,你还记得他吗?”
迟岛的动作愣住,二十多年了,他们从来不会在祁砚面前主动提起林星野,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在想他,但谁都不敢多劝。
时间洪流洗刷记忆,不再提起的人的脸庞渐渐消失,那些回忆也被新的生活所替代,来来去去太多人了,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人生。
没有人愿意被困在过去,可总有人留在过去。
再说起林星野名字的时候,迟岛还有些不习惯,他转过身去。
“阿砚,我当然记得星野。”
祁砚有一搭没一搭敲着膝盖,“每个人都在忘记他,包括我,人走之后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的记忆好像也发生了混乱。甚至有时候脑子空白的时候会忘掉他的名字。”
迟岛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多少有几分不好受,“阿砚——”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下。”
迟岛眉心轻拧,到底是没说什么,“好,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徐阿姨那里我帮你回复。”
门关上后,整个房子空荡荡的,连风声都有了回音。
祁砚有些没力气,但他还是起身,走到了书房里,打开灯。
桌上摆着一张合照,是他和林星野毕业时拍的那一张。
许子昭使坏了一下,把星野推到他怀里,宋青柠快速抓拍下的。
他摸了摸照片里的林星野,轻声问,“你今晚会不会来?”
说完又是久久的沉默,空气里没有丝毫声音,死寂的房间里空荡荡的,祁砚的心也空落落的。
许久,祁砚自顾自地打开了桌上的信纸,铺开新的一页。
【林星野,二十二岁生日快乐,今晚让我梦到你好不好,一小会就好,你再跟我说说话。我有点想你了。】
***
昨晚发布了红色预警,又下了一晚上的大暴雨,q大的学生等着今天早上不用上课,可以美美在宿舍里睡一觉,谁知道早上起来,阳光大好,心里那点希望都泡汤了。
于是认命地爬起来赶早八,今天是5月20日,教室一大早就有声音在讨论,学生陆陆续续来了,但是一向提早半个钟到教室的祁教授却迟迟没有到。
眼看着时间到了七点五十五,学委收到消息之后站起来告诉了班里。
“祁老师说,有些事情耽搁了,大家先自习,他会马上赶过来的。”
“学委让老师慢点吧,不用那么着急。”
下面有些学生也附和,毕竟祁教授已经七十多岁的年纪了,昨晚下过雨,估计路上还滑着,多少注意些才好。
紧赶慢赶,祁砚到了教学楼下,手机先响了起来。
“我还要上课,你有什么事情快说。”
已经七十多的迟岛中气十足,“我说祁老头你是不是昨晚又去照顾你的树了,红色预警,你也不悠着点,树在那里又不会跑,亏你还是教天文的,为人师表,要是让人知道你大暴雨天的还在照顾一棵树,都给你说道两句。”
“你什么时候话变得那么多了,迟岛你真是越老越唠叨。”
“我不跟你说了,我现在要去上课。”
“哎哎哎,你——”
祁砚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看了会时间,好在没有迟到多久。
“同学们不好意思,有些事情耽误了。”祁砚走上讲台,学委已经把投影仪和电脑都打开了,他插上了优盘,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下面的同学都纷纷说着没关系,大胆的同学出了声,“老师,你衣领上的是什么呀。”
祁砚低头看过去,是一片绿叶,许是早上出门前搭理他的树,没注意落在了衣领上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帕,将那片叶子仔细包了起来。
他那份认真的样子让班里的人没敢说话,直到他放进衣袋里,才有人问出声,今天是520,一些学生便开口开起祁砚的玩笑来。
“老师,今天520,你给我们讲讲师娘吧。”
祁砚正好打开了书,听到了这话,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窗户上,窗外大树的枝蔓苍绿欲滴,青翠掩映下的蓝天白云澄净。
他又转头看向了教室里一张张青春的面孔,恍惚了一下。
良久,当下面的学生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时候,祁砚才出声,他有些浑浊的眼神里多了分清亮,似乎是在回忆,穿梭过悠久的时光长廊。
“我爱人啊。”
“他不会说话。”
好了,下章该he了,不然我要挨打了呜呜呜呜。
这本要结束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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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be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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