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你们的工作只需要跟着跑跑剧场,最多去学院里帮帮忙。江老师体谅你们都住得远,有的还是外地人,就特地在家里给你们安排了一个房间,工作日住在这,来往剧场也方便。就是来来去去好几个人了,也不知道这次你能住多久,总之,我先带你熟悉一下。”
吴秋菊在前领着路,语调和动作一样慢条斯理。
林清岁微微点头:“麻烦了。”
“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和洗手间。这些地方都是公用的,像冰箱,咖啡机,饮水机,还有这个柜子里的锅碗瓢盆,你自己生活上有需要就自便。江老师的碗筷杯具我都是单独收好的,在厨房最左边的柜子里。”
“客厅那个玻璃柜里摆放的,是樊老生前收集的中古玩意儿,一般不要打开。你之前那个助理多事拿了只杯子出来擦,结果不小心打碎了。也就是我们江老师性情温和,这种事一般也不会怪罪什么,但我们自己还是得有分寸。”
林清岁逐一听着。
吴秋菊又领着她上了二楼,说话音量压低了些:“这间是储物室,旁边就是我的卧室,你有什么事,要是我没在一楼,尽管来敲我的门。”
林清岁微笑点头。
话音刚落,听到江晚云房间传来低低几声咳嗽,林清岁闻声,刚想过去看看,吴秋菊拦住了她,摇了摇头。
林清岁看向房间,门是打开的,但从她今早搬行李箱上楼,到吴秋菊带着她熟悉一圈,江晚云都跟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专注地翻读手上的书。
只是那孱弱的身子偏偏爱迎风坐,不过初春节候就把窗户大开着,不受凉也奇怪了。
吴秋菊带着她往前走远了些,才低声解释道:
“江老师喜欢清静,专注做事的时候也不喜欢被人打断。之前有次是低血糖犯了,我做好了饭去叫她的时候才发现,从那以后房间一般都会开着门,有什么动静能第一时间听见,除了有特殊情况,一般也不好进去打扰。”
林清岁了然。
“尤其要注意的是这间房间,这是樊老生前的书房,江老师给上了锁,不让人进,她自己每周会进去打扫一次。”
林清岁跟随的脚步突然顿住,眼神像捕猎鹰爪一样朝那扇门背后的东西抓去。
“林小姐?”
吴秋菊叫她,那眼神也就扑了个空。
吴秋菊接而道: “这间就是江老师给你准备的房间了,有独立卫浴,床单被套都是新买的,我已经洗好晒干,给铺上了。你回头看看还缺什么,再告诉我就是。”
林清岁应声:“嗯,我都了解了。谢谢秋姨。”
吴秋菊笑了笑:“不谢。我倒是希望你能留下,也省得我同样的话再说一遍。”
林清岁礼貌回应一个微笑,再次道了谢。
后来两天的时间里,林清岁逐渐意识到之前那个擦中古杯具的助理大概不是多事,而是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事。
确切来说,是江晚云并没有什么工作需要她们做。
这是一幢寂寞的宅院,在一片洋房中独留中式特色,半亩大的地方,只住了一个女主人。而这里的女主人也并不缺钱,吴秋菊负责了大部分家务,繁重的清洁工作也是每周请一次钟点工,就连庭院池塘里的水,也有专门的净水系统自动循环。
至于演艺工作,江晚云不同于公司旗下其他艺人,她专心于舞台和科研,对自己的发展方向明确且不接受其他人摆控,什么包装,营销也一概不屑一顾。林清岁这些日子也摸索清楚了,有萧岚这个亲闺蜜在公司罩着,江晚云几乎可以说是能为所欲为。
只是萧岚大概也没有算到,这样下来,一个月以后江晚云便可以以不需要人手为由,让她这个执行经纪走得理所当然。
但林清岁要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今天或许也不会在这里了。
*
昨夜连绵一场雨,风雨打得窗响,把睡眠本就不深的江晚云扰醒,就很难再入睡。清晨把窗帘卷起,看见晨曦雨露中的甘棠依旧,困倦的眼中才展露几分宽慰。
“咳……咳咳……”
一阵风来,江晚云不禁又蹙眉咳嗽两声。
恰好吴秋菊到点送了热水和药进来。
“清岁住在这里都还适应吗?”
江晚云眉头还没解开,又关心起。
吴秋菊应:“都挺好的,一早就出去忙活了。”
江晚云刚接过药丸,茫然抬眼:“忙什么?”
吴秋菊也露出些疑惑的神情:“不是您让她去清理庭院那些鹅卵石的?”
“鹅卵石?”江晚云眉头一凝,越发不解了。
两人双双下楼走出庭院,看见林清岁穿着雨靴,披着雨衣,蹲在池塘里一颗颗把鹅卵石拣进身边的桶子里,用净水洗去泥土,再一颗颗放置。
江晚云沉默观察片刻,走到跟前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清岁抬头,掀了雨衣帽子:“昨晚上下雨,泥沙翻上来,把这些石头都埋下去了。我之前听说鹅卵石用来按摩热敷能促进血液循环,还能护肤美容,这么好的东西既然用来用来放在池塘里,怎么也不能被沙子埋没了吧?”
吴秋菊失笑:“你这孩子……用我们家乡话说啊,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里头都是流水,冲个两轮泥沙不都干净了?要你一颗颗洗?”
“是吗?”林清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要么说术业有专攻,这些事儿还是秋姨您清楚。”
吴秋菊笑着摇摇头:“江老师,快进屋吧,这还下着毛毛雨呢,一会儿又该着凉了。”
江晚云却没有作声,停留片刻后转身回了屋。
林清岁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涩。片刻,蹲下继续把桶里的鹅卵石一一放回。
“我还以为是您叫她去做,让林小姐之后能知难而退呢。不过这孩子看着心思简单,长得也水灵,您真的不考虑考虑,留下她?”
江晚云平淡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到备饭点,江晚云下楼招呼了一句:“秋姨,今天不用准备我们的午饭了,我带清岁去趟剧场。”
吴秋菊放下手里的活,看了眼林清岁。
林清岁正帮忙和面,也抬起头。
江晚云见两人面面相觑,就问:“怎么了?你们下午有别的安排吗?”
吴秋菊尴尬笑笑:“不是,就是我刚才安慰林小姐说,您之前也没带助理去过剧场。”
江晚云一愣。
而后松叹一声,眉间淡淡凝蹙,笑意婉然,声音也因久在病中,过分柔和:
“某些人利用我院子里的鹅卵石,埋怨我大材小用,我要是再无动于衷,不是辜负了鹅卵石白白牺牲一场?”
“鹅卵石?”吴秋菊没听明白,转头看看林清岁。
林清岁没有言语,又低下头去把面和完。
*
今天剧场没有戏在彩排,空荡荡连个管理人员都不见,江晚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钥匙,自己开了大门进来的。
“我一会儿约了一位老师,要聊聊花辞镜改编的事,你以专业的角度,帮我记录一下重点吧。”
“嗯。”
林清岁冷声答应,随后就看着江晚云自己上了舞台,前前后后走了个遍,心里好像反复推敲着什么。
不久,有人走进剧场。
来者通身气派不凡,白发烫了精致的小卷,抹了发胶别在耳后,领口打了丝巾,裙下踩着高跟鞋。
江晚云起身相迎,转而向林清岁介绍:“杨幸。”
林清岁本能地想继续听下去,但江晚云并没有再赘述任何。固有的思维让她觉得,直呼教授大名是不是不太尊重,转念又想,如果有名有姓的介绍都不算尊重,又有哪种职业属性或社会地位,可以高于这个人本身。
而江晚云又这样平等地向杨幸介绍她:“林清岁。”
没有“我的执行经济”,“我的助理”,或客气一点的“我的学生”,“我的朋友”。
由此她更坚定了江晚云的本意。
她也是有名有姓的。
杨幸果然也没有觉得江晚云无礼,和蔼一笑:“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
林清岁听闻过,杨幸作为当代戏剧研究学会的专家,同时作为“花辞镜”初代“风辞”饰演者,及现在的编演顾问,并不认可江晚云主导的这次改编,由此业界也传出两代“风辞”不和的言论。
江晚云恭恭敬敬颔首一笑,简单寒暄后,开门见山:“新编后首演观众的反应不佳,必要做出一些改变。我想听听您的建议。”
“怎么?打算放弃了?还是要捡起大团圆结局?”
江晚云含笑摇摇头:“悲剧题材本身不是问题,观众不买单,一定是没能被打动。剧情要尊重原著,可改动的空间不大,我的想法是,舞台布景上是不是可以重新调整?最后一幕的爆发点,一直出不来。”
杨幸中肯道:“我和你想法一致。但光调整舞台布景还不够,焚书这个场景展现的太单薄,只看到村民闹事,风辞被逼跳崖,矛盾冲突是远远不够的。”
江晚云沉思片刻:“我尝试过把更多东西集合在一个点上,舞台上的一切都是直观的。没有办法剪辑,要想同时展现多个冲突,太难了。”
杨幸思索片刻也无果,把目光投向一旁:“这是你的学生?你刚才说她叫……”
“她叫林清岁,”江晚云认真重复,而后回头,笑意温柔:“她对戏剧的感悟力很强,就邀请她过来一起听听。”
邀请?林清岁觉得被带了高帽,脸色有些复杂。
“感悟力很强?”杨幸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清岁,笑问道:“孩子啊,那你听了这么久,有什么想法吗?”
林清岁一时间也不知道江晚云是在诓骗杨幸,还是在戏弄她。
“我……”
她本想冷语拒绝,无意间又看向江晚云。
该死,为什么是这种真挚又期盼的眼神,居然还有种不想让她失望难堪的英雄情结。
心里这样想着,无奈阖了阖眼,低头看向笔记本上记录的文字,思考道:
“人濒死前,不是有走马灯现象吗?风辞被村民追逐那段场景会很空,如果把舞台背景一分为二,再推换两次,那也就是四个场景,可以用四个故事填充。把风辞各个阶段的苦难填充进去,走马灯一样回顾人生,这样能不能达到你们说的冲突效果?”
杨幸点头:“这个想法倒是很好。但一是剧情上会和之前有重复,二是如果台上同时出现四个不同阶段的风辞,观感上来说会有些错乱。”
林清岁沉吟许久。
“那用其他人的故事呢?”
继而道:“深山里的墓碑,不只有风辞那一座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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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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