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吾名……嘲风。”
那声带着千年尘埃的低语在温热的空气中消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细微的涟漪。重明看着别过脸去的银发龙子,那微微绷紧的侧脸线条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有些脆弱,也带着一丝难以接近的孤高。
狌狌在洞口低呜了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它站起身,拖着伤腿,走到温泉边,大口地饮了几口水,然后又看向重明和嘲风,喉咙里发出催促般的咕噜声。野兽的本能告诉它,这个相对安全温暖的洞穴并非久留之地。
重明也明白。嘲风的伤势虽然被狌狌寻来的草药暂时压制了诅咒侵蚀,但远未脱离危险。她自身的内伤也急需调养。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食物,没有安全的庇护,赤王陵的秘密虽告一段落,但招摇山的危险并未解除。
“我们得离开这里。”重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酸痛僵硬的身体,目光落在嘲风身上,“你需要更好的地方养伤。”
嘲风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下巴,算是同意。她尝试着用手臂支撑身体想要站起,但后背的剧痛和千年禁锢带来的极度虚弱让她手臂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重明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入手是刺骨的冰凉和惊人的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小心!”重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嘲风的身体在重明触碰的瞬间僵硬了一下,墨蓝的眸子倏地转向重明,里面闪过一丝本能的抗拒和一丝……被看破虚弱的羞恼。她猛地挥开重明的手,倔强地想要自己站稳,苍白的脸颊因为用力而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吾……无碍。”她的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龙子不容置疑的骄傲。
然而,身体的状况骗不了人。她刚勉强站直,一阵剧烈的眩晕便席卷而来,眼前发黑,身形再次不稳地晃了晃。
重明没有再伸手去扶,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的地方,那双重瞳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怜悯,没有嘲弄,只有一种无声的坚持。仿佛在说:逞强无益。
嘲风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和自己较劲。最终,那点无谓的骄傲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败下阵来。她深吸一口气,极其轻微地、几乎微不可查地……向重明的方向靠近了半步,身体的重心,无声地倾向了那个坚实的存在。
重明立刻会意,没有多言,只是微微侧身,让自己的肩膀成为嘲风最稳固的支撑。她没有去搀扶她的手臂,只是用自己的身体,稳稳地承托着她一部分的重量。这是一种默契的妥协,既维护了嘲风那点残存的骄傲,又给予了她切实的帮助。
狌狌看着这一幕,低低呜咽了一声,率先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洞口,开始探路。
离开温暖的岩洞,外面招摇山深处的阴冷潮湿气息扑面而来。清晨的山林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能见度很低,草木叶片上凝结着冰冷的露珠。狌狌凭借着野兽对山林的熟悉,在崎岖湿滑的山径上谨慎地选择着道路,尽量避开陡峭和泥泞之处。
重明和嘲风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在狌狌身后缓慢前行。嘲风几乎将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重明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后背的伤口在移动中被牵动,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让她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紧咬的下唇甚至渗出了血丝。但她始终一声不吭,只是那墨蓝的眸子深处,压抑着深深的痛苦和一丝对自己无力的愤怒。
重明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身体每一次因疼痛而带来的细微颤抖,能感受到她冰冷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她尽量让自己的步伐稳健,成为嘲风最可靠的依靠。她的内伤也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但此刻她必须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忍。
沉默在山林中蔓延,只有狌狌偶尔的低呜、两人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以及嘲风压抑的喘息声。
“你……”嘲风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默,带着喘息,极其微弱,“为何……执着于七星灯?”
重明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她沉默了一下,脚步未停,坦诚道:“为了钱。我需要钱,离开小河村,去更远的地方。”她的回答直接而现实,没有丝毫掩饰。
嘲风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墨蓝的眸子侧瞥了重明一眼,里面闪过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为了……凡俗的银钱?这似乎与她展现的力量和闯入赤王陵的胆魄极不相称。
“七星灯……”嘲风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尘封记忆被翻动的滞涩感,“非寻常之物……赤王……以此灯……维系她残存的……一点灵识不灭……妄图……在墓中……汲取地脉龙气……寻求……复生之机……”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
重明心中一震!原来如此!赤王残魂能寄身噬魂珠,恐怕也与这七星灯维系的一丝灵识有关!这灯竟是如此邪物!
“灯……在陵寝……最深处……的……祭坛上……”嘲风喘息着补充道,“但……核心……已被你我……所破……那灯……如今……不过是个……空壳……”
重明了然。难怪赤王残魂如此疯狂,核心被毁,复生之梦彻底破灭。那七星灯对她而言,确实已无价值。
“空壳也好。”重明的声音平静无波,“至少能换钱。”
嘲风再次沉默了。她似乎无法理解重明这种纯粹的、近乎执拗的实用主义。千年囚禁,她早已习惯了以力量、权谋、甚至宿命来思考问题。钱?这种最基础的东西,反而显得如此陌生和遥远。
山路愈发崎岖。狌狌在一处布满湿滑苔藓的石坡前停了下来,低呜着,显得有些为难。这石坡对受伤的狌狌和虚弱的嘲风来说,太过陡峭危险。
重明停下脚步,观察了一下地形。她松开支撑嘲风的手,在嘲风略带疑惑的目光中,走到狌狌身边。她拍了拍狌狌那覆盖着粗糙长毛的巨大身躯,又指了指石坡上方,然后用一种清晰而缓慢的语调说道:“狌狌,上去,然后……拉她。”她指了指嘲风。
狌狌巨大的脑袋歪了歪,浑浊的眼睛看看陡坡,又看看嘲风,似乎在理解重明的指令。片刻后,它低吼一声,用前肢和健壮的后腿发力,虽然动作笨拙,但凭借着野兽的力量和攀爬本能,还是艰难地爬上了石坡顶端。
重明转身,走到嘲风面前。这一次,她没有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声音不容置疑:“上来。”
嘲风看着眼前并不宽厚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墨蓝的眸子剧烈波动了一下。背?让她一个龙子……趴在一个人类少女的背上?这简直是……
“快点,狌狌在上面等着。”重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没有回头。
嘲风的脸色变幻不定,骄傲与现实的窘迫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看着狌狌在坡顶探出的、带着催促意味的巨大脑袋,又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阵阵剧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
最终,那点无谓的坚持在生存面前再次土崩瓦解。她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屈辱感,缓缓俯身,趴在了重明的背上。
重明只觉得背上一沉,一股冰冷的、带着奇异幽香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嘲风的身体比她想象中还要轻,但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让她心头微微一悸。她双手稳稳地托住嘲风的腿弯,深吸一口气,腰腿发力,稳稳地站了起来。
嘲风的身体瞬间绷紧,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重明肩膀处的衣料,银白的长发垂落,拂过重明的颈侧,带来一阵冰冷的痒意。她将脸埋在重明颈后,似乎想借此隔绝这尴尬的处境。重明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因紧张和羞愤而带来的细微颤抖。
“抓紧。”重明低声道,语气平静无波。她开始攀爬那湿滑的石坡。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手臂和腰背的肌肉因用力而绷紧,内腑的伤势被牵动,带来阵阵钝痛,但她咬紧牙关,没有丝毫晃动。
坡顶的狌狌看到她们上来,立刻伸出粗壮的前肢。重明抓住狌狌的爪子,借着它的拉力,最后一步稳稳地踏上了坡顶。
“好了。”重明微微喘息,将嘲风轻轻放下。
嘲风几乎是立刻从重明背上弹开,踉跄着站稳,背对着重明,银发遮掩下,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重明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多言。她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对狌狌点了点头:“走吧。”
狌狌低呜一声,继续在前方引路。
雾气渐散,林间洒下斑驳的光点。三人(两人一兽)的身影在寂静的山林中缓慢前行。重明依旧走在嘲风身侧,保持着随时可以支撑她的距离。嘲风没有再刻意远离,只是沉默地走着,偶尔会抬起眼眸,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那个清瘦却异常坚毅的背影。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跳跃的光斑。狌狌粗重的呼吸,嘲风压抑的喘息,重明沉稳的脚步声,交织成一首奇异的、属于山野的同行曲。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她们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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