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太夫人您醒了吗?”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傅晚棠听出是昨日送夜宵的丫头的声音。但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太夫人”是叫的自己呐!
她失笑,一个晚上而已自己这辈分就蹭蹭蹭往上涨。不过她惯是心大的,既来之则安之,一步一步来即可。
她出声:“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唤作彩如的丫头捧着一套崭新的湖蓝色常服进来,轻声道:“太夫人,大老爷命奴婢来伺候您起身。稍后需移步正园崇德堂,阖家上下要向您行拜见之礼。”
傅晚棠的目光扫过那叠质料上乘的衣物,又落在彩如带着几分怯懦的脸上。心里念头微转:看来这沈家,并没有打算让自己见一见老太爷的意思?
打发走了丫头,傅晚棠自行简单梳洗。换上那身湖蓝色常服,她走到窗边推开,深吸一口气。深秋清晨凉爽的空气混着草木霜气灌入,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沉闷。
晨光熹微,寂园的全貌在光照下更显清晰。院墙高耸,隔绝内外,仿佛一座孤岛。放眼望去怪石嶙峋,槐荫蔽日,寂静无声。
尤其几棵槐树异常粗壮,将大半个寂园笼住。槐者,木鬼也,性极阴。
傅晚棠掏出携带的罗盘,置于掌心。她左手托盘,目光扫过盘面,黄铜磁针在初始的微颤后最终稳稳指向北方。盘面八卦符文清晰,天池平静,地气流转表面看来平稳无波,甚至算得上“祥和”。
“一切正常……”傅晚棠自言自语,目光却扫过院中蔽日的槐荫与嶙峋的怪石:“园内布局暗合五行八卦,化阵于景,此之谓藏,气机凝滞,纹风不动,此之谓静。如此巧妙之阵,罗盘一切正常。”她轻笑一声,收起罗盘踏出门去。
沈云垂手立在阶下不知到了多久。见傅晚棠过来他出声解释:“老爷怕小丫头不周全,特遣了小人来带路。”他引着傅晚棠向寂园门口走去。例行公事般低声解释:“寂园乃老太爷多年静养之所,素来清净最忌喧嚣。阖家拜见人数众多,恐惊扰了老人家安宁。是以请了您移步正园崇德堂。”
傅晚棠忽而朝西望去,沈云立刻明了:“最西边是老太爷静养所居,您这边靠近正门往来方便。彼此相隔甚远,亦是为互免惊扰。”
傅晚棠表面不置可否,心算了一下距离,两处确实隔了很远的距离。她又问起兄长侄子的情况,沈云有些尴尬:“太夫人的哥哥和侄子昨儿晚上观完礼就走了。”
傅晚棠心中有数,沈云不欲多说她也没有多问。
走出寂园厚重木门,眼前豁然开朗。与寂园的阴森寂静截然不同,外面是扑面而来的沉淀了数百年的世家气象。
庄园依山势而建,规模宏大,布局严谨。青石板主路宽阔平整,连接着各个气派的院落。路旁古木参天,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想到姑婆所言沈家在此经营八百年余年,傅晚棠此刻更深有体会。
沈云在前引路,两人沉默前行。傅晚棠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将沿途路经建筑位置一一默记于心。
沈大老爷沈舟那边也正准备去崇德堂。
沈大夫人林氏道:“昨日拜堂一事你打算如何同她解释?”
“见机行事。”
林氏一噎:“你就不怕她问些个什么?”
沈舟道:“这亲事是咱们三顾茅庐求娶来的,老太爷身体什么情况也早就告知于她,本就是与老太爷做个名义上的夫妻,给老太爷冲喜罢了,想她二十出头的姑娘能问些个什么?”
林氏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我只期望她性子和善,她年纪虽然比咱们女儿小,但辈分顶了天,连祖母也要喊她一声婶婶。若是个上蹿下跳的性子,孝道大过天,咱们还真没什么法子。”
沈舟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主要是这没有旧例可循啊!隔了一会他看向林氏:“那么多生辰八字,太叔公就挑中了傅家女,想来是有什么说头,太叔公挑的人应不会错。”
沈舟一般情况称太叔公为老太爷,偶尔又称其为太叔公。林氏心里觉得稀奇,不由想到这沈家样样都好,唯独在太叔公一事上有些执着。要她讲老人家已是九十八岁高龄,就是起不来了那也是年纪到了,何必再大张旗鼓搞什么冲喜。眼下弄进来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他们男人家整日在外头,这让他们妇道人家和祖母如何面对?一会还要去拜见,岂不尴尬!当然这话她当着丈夫的面无论如何是不会说的。凡事涉及那位太叔公,她知道丈夫总是有些魔怔的。
傅晚棠又走了约一刻钟,才到了正院正堂。崇德堂内,气氛庄重而微妙。
沈舟坐在主位右下首,见傅晚棠进来,起身道:“太夫人,请上座。”
看着这位年纪与自己父亲相仿,鬓角染霜的家主称自己为太夫人,傅晚棠心底那点荒诞感再次浮起,面上却十分平静。她微微颔首,挺直背脊,坦然坐上首位。堂前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探究、好奇、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傅晚棠神色自若,视线暗自扫过众人,右下手是刚打过招呼的沈大老爷。左下手是一位年逾八十的老妇人。她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布满皱纹,眼神却并不浑浊。一身暗紫色织金锦缎袄裙富贵逼人。她手中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紫檀佛珠,正不紧不慢地拨动着。这应该是沈家辈分最高的老太太。
果然便听到沈介绍:“太夫人,这是在下祖母。”
老太太停下拨动佛珠的手,抬眼看向傅晚棠,颔首地唤了一声:“婶婶。”
饶是傅晚棠惯是心大,被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当面如此称呼,耳根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热,心头涌起一股尴尬。她强自镇定,颔首回礼:“老太太安好。” 避开了直接的称呼。
老太太开了头,后面便按长幼尊卑依次拜见。沈舟一一为其介绍。
沈舟之妻林氏站在沈舟身后稍侧,眉眼间带着温和却也藏着一丝忧虑。
沈舟胞弟沈奇及其妻苏氏,沈奇身形微胖,面容与沈舟有五六分相似,但眼神略显飘忽。苏氏保养得宜,穿着更为鲜亮,眉眼精明。
小辈沈雁行夫妇 ,沈静怡夫妇。沈雁行、沈静怡乃沈舟儿女。沈雁山夫妇,沈慕晴夫妇,沈雁山与沈慕晴为沈奇所出。几人皆举止得体却透着疏离。
再小辈的孩童则被乳母领着,规规矩矩上前拜礼。
傅晚棠端坐其上,一一见礼,只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端庄微笑。一场拜见下来,饶是她定力非凡,嘴角也觉微微发僵。
礼毕,众人依次退出崇德堂。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率先离开,见老太太离开其他人便也匆匆散了。很快崇德堂内只剩下傅晚棠、沈舟和林氏。
沈舟开口:“昨日大礼临时以公鸡代为拜堂,实乃情非得已,万望海涵。皆因那位指点姻缘的观星客忽然传信,言道虽则您与老太爷八字相契,但您八字主阴,老太爷年事已高,恐阴阳相激过甚,物极必反,反伤了老太爷根本。故特嘱以纯阳之禽代为行礼,以恒阴阳。此变仓促,未能提前知会亲家,是我沈家思虑不周。特向太夫人请罪,明日待您三朝回门,我亦当亲向傅先生请罪。”
傅晚棠料定沈舟会提此事,安静听着,面上适时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了然,甚至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她自有看法。
见傅晚棠如此通情达理,沈舟心中一松,顺势说起居住安排:“因老太爷常年在此静养,已离不开这山清水秀之地,故婚礼只得安排在此举行。只是此地毕竟远离城郭,日常起居多有不便。待太夫人回门之期过后,城内沈宅也可随时居住。”
傅晚棠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生机线索指向沈庄,探查寂园才是首要,但城内宅院往来家中确实方便。于是道:“一处便利,一处宜居,我两厢都住得,沈大老爷考虑周全,晚棠谢过。”
沈舟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我喊你太夫人,你叫我沈大老爷……罢了罢了,各论各的不提也罢!
林氏见状忙接过话头:“老太爷喜静,常年于寂园静养,身边只有一个小厮近身伺候。如今太夫人入府,身边不能无人服侍,管家已挑选了几个伶俐懂事的丫头,供太夫人差遣,但寂园特殊,丫头们便在到回镜湖沈宅时再贴身服侍。”
傅晚棠是见过沈家人行事后面总跟着一串人的。如若自己身边这么多人岂不是处处掣肘,那她还如何便宜行事?再说,说是伺候指不定是行监视之事。
她当即婉拒:“多谢大夫人好意。只是我生性喜静不惯人多,一人独来独往惯了,无需专人伺候。”
林氏忙道:“不妥不妥,这不合规矩呀!”
傅晚棠见她态度坚决,想了想,折中道:“夫人好意我心领了。若实在需要便留一人做些日常洒扫传话即可。我看昨日送夜宵的姑娘就挺好。” 她两次接触,觉得这丫头眼神干净,心思不深,是个实在人。
林氏一怔,没料到她竟只挑了个最低等的粗使丫头。见傅晚棠态度坚决,也只能无奈作罢:“如此也好。回头便让彩如过来给您磕头,听候吩咐。”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傅晚棠走出崇德堂,清晨的阳光已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这庄严华贵的崇德堂,心中感慨:和大家族打交道是真的心累,人人言语里都藏着机锋,行止间都需在心里过了又过。哎!太夫人心累啊!只盼过了三日回门,以后少同他们打交道才好!
“太夫人,奴婢送您回去。” 彩如不知何时已候在一旁,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傅晚棠下意识想说不用,转念一想说道:“嗯,有劳。”
二人沿着来时的青石路往回走。又见寂园二字,傅晚棠停下脚步,望着这二字出神。彩如不解,也抬头望向牌匾。她是认识这两个字的,可是这就是两个普通的字呀,太夫人究竟为何如此出神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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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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