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街道，不阴不阳界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跟蚁窝一样群聚，时不时从某个角落爆发刺耳喧嚣的哄闹声。
空中穿梭着数量庞大的旋转球，一只机械眼睛附着表面，眼珠骨碌碌地转。
它们负责抓住每一个热点，实时转播到有数千万活死人用户的直播平台上。
“诶！快来！你们别忘了，那个疯瞎子可是扬言要开一家能扭转命格除去神罚的诊所啊！”
此言一出，旁边酒场传出一阵哄笑，几个人猥琐地交换了眼神，满身酒气地站起来，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此时此刻那里已聚集数个直播球，正目不转睛地死死贴近中间那个狼狈无比的活死人。
此人蓬头垢面，身形枯瘦，头发许久未剪，盖住眼睛，一身衣服不知道穿了多久，已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式。
他坐在一辆废弃的垃圾车里，手环抱住自己的脚，脸却向上仰天。
一副任谁看了就觉得晦气的孬种样。
这是疯瞎子通常给人的印象，可他人不知道的是，这具躯体悄然换了主人。
*
痛。
头痛欲裂。
徐棉重新感觉到存在的第一息，便是重塑骨肉般的剧痛和嘈杂。
灵魂像是纱布一样笼住一具躯体，精神如同呼气吸气一般聚集又分散。
他死了多久？
万载？又或十万载。
自己本是人界的一介医者，因有一双窥得命格改天换地的天眼，原救了人界无数濒死之人，被百姓自愿立庙供奉，信仰推凡成殊，铺就成神，他本要一步登天……不料世间真神看不得他一介凡人登天为神，亲手诛杀让他魂飞魄散。
如是真就这样，那徐棉愿赌服输，偏偏他竟意外地重生到了活死人身，不阴不阳界活死人不得投胎转世，命格有神罚。
而偏偏这小瞎子还要开一家诊所，一家能扭转命格去除神罚的诊所……
偏偏这么巧……
即使眼前迷蒙，徐棉还是笑了出来。
灵魂融合身体需要时间，他还动弹不得，能勉强睁开眼，头发遮挡的视线里，却见来了个人。
刘癞子因着酒气轻松挤过人群，不客气地推了疯瞎子一把，头狠狠撞上了车壁。
徐棉始料不及他的动作，本就剧痛的脑袋如今更是鸣嗡，念及自己上辈子一直受人崇敬，刚重生就被人这么结实地来了一击。
徐棉微不可见地呼了一口气，微微眯起眼。
阵阵抽痛反而增加灵魂与□□的联系，徐棉手指微微颤动了几分。
这一下光是听着都痛，刘癞子却不以为意大声耻笑道：“你不是说要扭转命格，除去神罚，怎么不先把自己的神罚去了给大家做个示范？“
“你的医术呢？一个瞎子还想给人看病？笑话！”
与此同时直播间弹幕跟着飞快滚动：
【没意思，还以为又有什么好戏能让我看看】
【走了走了，还不如看修牛蹄】
【刘癞子赶紧收拾他，这疯瞎竟然敢耍我们】
“哦对，你想死也死不了，”刘癞子不客气地揪过人的领子，把人提起，嫌恶道：
“我们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子，我警告你，你就这副衰样永远不会变了，别抱什么没用的期望！”
说完不客气的放了手，疯瞎子毫无反抗的力气重重摔下。
正当所有人正觉无趣打算散了时，突然有人眼尖瞧见了什么大喊道：“大家快看，那瞎子动了！”
刘癞子浑不在意：“动了有什么好奇怪，他又死不了。”
“不对，大家快看！”
疯瞎子终于有了动作，他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行动艰难地在地上摸索找到一块牌子，立起来，上面写着：
限时免费接诊，不接没素质之人，干扰者后果自负。
遮住眼睛的脸，竟然诡异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笑容乍一看有挑衅意味，刘癞子火气也上来了，从同伴手中抢过刚出炉的热酒，猛得就往瞎子眼睛上泼：
他要给他个痛的挖心的教训。
液体倾泻而出，顿时疯瞎子整张脸被冒烟的热酒浇盖。
直播间人数飞涨，无聊地以此痛苦为乐。
等——
等等……
出人意料的是，疯瞎子没有展露出任何痛苦的姿态。
他像是真死了，一动不动，保持着手握木牌的姿态，任由滚烫的酒水从他脸颊处滑落，留下一道黄一道黑的水印，如同蛇一样盘曲于他的脖颈，而疯瞎子本身的肤容也渐渐显露：
他竟有如雪般白皙润泽的皮肤。
鼻梁高挺，整张脸的五官都精致标准。
刘癞子也惊愕一瞬，邪念上升的他不由自主靠近想用手去碰那张脸。
下一瞬，刘癞子惊异地看到了原本死气沉沉的疯瞎子猛然睁大了双眼——
眼前刘癞子伸手的动作在他眼里像是放慢了一千倍，徐棉乍然而起，一脚以垃圾车为踏板飞起踩踏刘癞子的脖颈，“咔嚓”一声断裂。
但这还远远不够。
徐棉微微俯身，手中出现三根锐利的银针，视野中立刻显现了其他东西：刘癞子身上出现一条条暗金色条纹，金水循环，如同血管一样布满全身。
他直接找到了最粗的那条，扭曲着穿过脖颈，直达项顶。
徐棉不客气地狠狠扎了下去。
屏幕外，包括现场的活死人，谁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刘癞子顿时瘫倒在地，急促地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痛叫，头顶正中央的位置插上了三根银针。
疯瞎子一身褴褛，踩着刘癞子的脖颈，伴随骨头碎裂的声音缓缓直起身。
沙哑无比的声音响起：“牌匾已言——”
他向世界睁开了那双从未有人看见过的盲眼，若有所觉，微微偏头，直视半空中那只无机质的机械眼：
奇异的冰色瞳孔。
只让人对视一眼便如掉冰窖般的触体通寒。
“后果自负。”
“刘癞子……，”有人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颤抖地指着地上了无声息的人，“刘癞子散魂了！他的命格竟然被改了！”
散魂，比活死人更可怕的境地，是世界上不复再有此人。
*
直播间风向一下一百八十度转变：
【？】
【这对吗？】
【他不是瞎子吗？怎么做到无视野爆头的？是不是开了？】
【兄弟们这是重点吗！他真死了？不是节目效果？】
【……应该不是】
【不对！不是死了，是散魂，活该！刘癞子在人界干过多少坏事，死了反倒还便宜他，让他能投胎】
此人刚三根针轻松扭断了活死人的命格，周身正发出阴沉沉的王者气息，刚刚实地凑热闹的活死人早已如避洪水猛兽地跑出二里地。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打破了记录。
徐棉皱眉疑惑半天空中的球，转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空无一人，脸上空白了一瞬。
我一介良医竟然还有让人退避三舍的一天。
徐棉心情复杂。
他再次搜寻了小瞎子的记忆，看看有什么能帮到自己的，欸！还真找到了。
徐棉再次转身与大眼明珠对视，拱手，俯身开口说：“有劳谁告知在下，现今是何历年？”
【……】
还没等弹幕反应，徐棉又开口，表情恳切：
“还有，此悬于半空，如夜明珠一般散发光芒所谓何物？竟然还批覆一只眼，煞是让人恐惧，有谁愿与我说道说道。”
【瞎哥怎么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了】
【你们不觉得他这样说话显得更疯了吗？疯的同时带来点小天赋，有失有得】
【你家小天赋能改命格啊】
徐棉拱手半天没一个人来答复自己，更茫然了。
根据小瞎子记忆，这应该是一个新时代产物，用法奇异，有很多人能通过这个看见自己，甚至能与自己凭空对话，但是他现在问了半响，没有人回答。
难道是方式不对吗？
徐棉现在心情很郁闷。
他挠了挠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车，叹了一口气。
好歹是小瞎子之前唯一的财产，虽然垃圾车获取方式不明，但那块木牌好歹还是小瞎子自己去山沟里捡回来做的，还是不要丢下好。
徐棉走过去，把牌卡在一个豁口立着，推着车往其他地方走。热度第一，直播球一直跟在他后面。
【所以没有人回答他？大家不敢连麦主播吗？】
【谁敢……】
【你跟一个疯装文的讲大白话应该他也不想听懂吧】
【楼上舔了一口嘴唇被自己毒死了】
这边徐棉略带震惊走在街上，原身的记忆他并没有全部获得，只有部分，不过对这些时代变迁产生的新东西还是能够有所了解，让他感觉十分新鲜。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徐棉并不知道小瞎子的灵魂去哪了，只知道这具躯体对外界有巨大恨意。
他原是人界一千娇万宠的小少爷，因家族企业破产遭仇敌搞瞎了双眼，到活死界时已经疯癫了，整日受人白眼。
人疯了不代表感受不到自己可悲的境遇，徐棉能感觉到他不甘的怨气一直流淌血液里。
他应该是，想让自己帮他复仇的。
要不然，为什么宣称自己要开了一家这样的诊所。
还有，自己为什么被神拍魂散之后又能复生？
这些非一朝一夕就能找到答案，所以他得先解决要紧事：
吃饭。
原身己经有三天没吃东西了，现在饥肠辘辘，他得马上去找吃的，要不然刚重生就得饿死了，小瞎子知道可能得气的叫他还身。
路过一家甜品店，勾人的味道一下就钩住了徐棉的心神，他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走了进去。
结果店里入眼就是一个小电视机，上面赫然是徐棉一击斩魂的重播，在一转头，和已呆滞的店员对上了视线。
徐棉：……
还没等徐棉脸上整理出一个妄图亲却的微笑，满脸横肉的店主出现了，他一脸不屑地拿过遥控器关掉电视机：
“这一看就是唬人的，改变命格，骗谁呢？八成也是建直播平台的活死人没梦醒，也不看看这是哪，我们身上的罚是谁下的，一个前天还在我面前捡垃圾吃的疯瞎子今天能改变命格？咋滴，剧本热度不仅在人界能流量变现，在这里也行啊？”
说完推搡一把店员，叫他赶紧去工作，要不然就开除他。
店员一脸惊恐地指了一个方向，店主转头一看，刚刚电视机上的人就站他面前。
【大哥真敢说】
【说得好，我也觉得不可能】
【你们别不信啊，我刚刚在现场，刘癞子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变成黑烟消散了】
【瞎哥笑了，上个被瞎哥笑的人已经黑化了，店主保重】
徐棉终于笑了，一个浅的无比的笑容，只是看起来有点凉飕飕的，开口又像对店主的话好不在意：“我想买块蛋糕。”
店主对他的出现有些惊讶，疯瞎子真的不瞎了，还隐隐感觉疯瞎子周身气质变得有些不一样，不过下一秒他就恢复了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嘲讽的开口：
“诶哟，真不瞎了？好啊，来买蛋糕，你有钱吗？”
徐棉一想自己还真身无分文，挑了一下眉实话实说：“没有。”
“没有你吃白餐啊！”店主一副果然如此的冷笑，“你刚刚不是改了一个人的命格，怎么不把自己的命格改改，把自己从一个乞丐变成一个有钱买得起蛋糕的人啊？还是叫你演戏的人拖欠了你的片酬？”
“还有这眼睛，我猜是根本没瞎过吧？真是下苦本了，演戏做全套一直在装啊。”
徐棉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一下，但他面上只是笑容更深，微微颔首：“我不会白拿，我可以用我一次诊疗的机会交换。”
店主“呵”了一声，说：“我可是老板，那点片酬我是一点都看不上，疯瞎子，你要演戏我可不奉陪，识相点赶紧走吧，别逼我在直播球面前拿扫帚赶你让你最后一丝颜面扫地。”
徐棉暗自磨牙，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拳，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语气疲惫无比：
“店长，这个钱我替他付了。”
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女人神色憔悴，头发披散着，怀中孩子脸色苍白无比，小小的脸蛋很不舒服地皱在一块，却又安静无比，像个玩偶一样躺在母亲的怀里。
只是一眼，徐棉就感觉出了孩子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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