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它得埋在心底,烂在肚子里。
对于问天鹰而言,那晚他和神乐真寻发生的事,他不能对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讲起,包括杜绝。
因为说了,他和杜绝就没办法再像现在这样相处。
摧毁他和杜绝之间的信任,只需要他的这个秘密。
这个连神乐真寻本人或许都未曾觉察的秘密。
那一夜,皇宫里正举行着晚宴,他没有喝多少酒,虽然有不少王公大臣找他敬酒。站在御花园里吹冷风,打算等宴会的人都散场以后,再回自己的府邸。
抬头望着浩瀚渺远的星空,他有多久没像这样静静地欣赏夜色了?
像是有做不完的事,交谈不完的人,他的时间并不属于他自己。不过他并没有为此难过。因为对他而言,只是没有工夫欣赏夜景,对于那些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为灾荒饿死在路边的平民百姓而言,他根本没有资格抱怨。
赈灾的银子填饱了哪个官员的肚子,或许还需要调查,但他很清楚无论结果如何,那些死去的灾民不会回来了。
所以他没有任何心情与那群达官显贵喝酒。
哪怕他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殿下,为何独自在这儿呢?”
柔媚却又带着一丝清冷的嗓音拂过他耳畔,他不用侧头,就知道来的人是神乐真寻。
这皇宫里,不剩多少女人了,而敢主动来找他搭话的女人,也只有当今的皇后也就是他的“母后”神乐真寻。
“因为我没心情喝酒。”
他倒也直白。
“我看到你父亲神乐冥那张得意的脸,就觉得杯中的酒难以下咽。”
闻言,神乐真寻轻笑出声:“说的也是,本宫的‘父亲’他啊确实是一个不讨喜的人。”
侧头望向这个一身华服,妆容艳丽的女人,她和进宫前的装扮早已大相径庭,或许心也是。他这么想着,便讥诮地开口:“对‘母后’你而言,神乐冥也不过是你进宫的跳板吧?”
她掩了掩嘴:“别人都认为本宫是被本宫的父亲逼着入宫,也只有殿下你觉得是本宫主动要求进宫。”
“难道不是吗?”问天鹰冷笑了一声,“这世界上除了杜绝,恐怕了解‘母后’你最多的人就是我了。你是万不可能被神乐冥逼着入宫。”他之前就与她接触颇多,深知她的聪慧与手段,所以当他得知神乐真寻要入宫当皇后,他就清楚这是神乐真寻自己要求的。
她并没有否认,当然也没有承认,只是意有所指地提醒:“殿下,这宫中人多嘴杂,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还以为你和本宫之间有什么亲密关系呢。”
问天鹰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觉察到了一股异常安静的氛围,仿佛周围已经被提前清过场一般。
于是他微微眯起眸子,睨着神乐真寻:“如果‘母后’怕有人说闲话,不是更应该离我远一些么?”
“倘若本宫不怕呢。”她的嗓音维持着一贯的淡然,也听不出任何挑衅之意。
“所以‘母后’特地找过来,是有什么话想交代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勾了勾唇:“殿下不愧是光明磊落,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只可惜……”故意顿了顿。
他并没有追问她可惜什么,而是沉着声道:“上次的赈灾银子,你父亲确实吐出来了,但这治标不治本。”
那时候他还没在朝廷里站稳脚跟,还没有能力和神乐冥抗衡,所以他选择折中,只要那老狐狸吐出贪污的银子,他可以退一步。
但现在不行了。
没有折中的空间,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对他而言,神乐冥是不得不除的毒瘤。
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厉,她云淡风轻地启唇:“若本宫能帮你除掉神乐冥呢?”
她的话令他的暗眸流露出一丝诧异,随即他又冷静下来地问道:“‘母后’不妨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她并没有用本宫自称,但她似乎清楚假如她说她什么都不要,他只会怀疑其中有诈。于是她用不同与以往的天真口吻,笑眯眯地说:“要么先欠着也行,等我想到了再说……”
“别说笑了。”他冷冷打断这个女人的话,“我不会相信你,像你这种连自己所爱之人都会背叛的女人。”
在得知她要进宫当皇后,成为他的“母后”时,他除了错愕以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杜绝怎么办?
杜绝能接受这件事吗?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是他拉拢杜绝,将他纳入羽翼的最好时刻,是的,之前哪怕神乐真寻推荐杜绝,他对杜绝也是不放心的。因为杜绝和神乐真寻的关系太亲密了。但现在不一样了。
神乐真寻背弃了杜绝,那么杜绝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再和神乐一族有任何牵扯。
就算有,那也是杜绝对神乐一族的复仇。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想去找杜绝来着,没想到杜绝竟然主动来找到他了。
其实他应该感谢神乐真寻将杜绝推到了他这一边,如果不是她,他也不能这么放心地用杜绝。
当然他不会当着她面儿这么说,尤其是她现在身份太特殊了。
如今她做了皇后,连带神乐冥都成了国舅爷。这对他扳倒神乐冥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他正头疼这件事,她还主动送上门,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听到他拿杜绝和她的事暗讽她,她并未气恼,只是淡淡地问他:“殿下有心上人吗?”
他警惕地眯起眼:“‘母后’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她问得很轻也很平静:“因为我想知道假如阻挡你登上帝位的,正是你的心上人,殿下你会作何选择呢?”
听到神乐真寻的提问,他微微愣神,脑海里一闪而过秦欣然那张浅笑盈盈的脸。那个天下第一钱庄的大小姐,一直是他恋慕之人。但假如秦欣然和帝位只能二选一,他竟然无法立刻回答神乐真寻。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神乐真寻并未讥嘲,她只是仰望着他所仰望过的夜空,慢慢地开口:“这世界并不公平,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有时别人是代价,有时自己就是那个代价。”
他盯着她的侧颜,沉着声反问道:“所以杜绝就是那个代价?”
她转向他,慢慢地摇了摇头:“不,我自己是那个代价。”
他刚想追问她什么意思时,身后传来男人带着些许醉意的嗓音:“皇儿啊,你和朕的皇后在聊什么呢?”
宛如蛇信拂过后颈,那带着警告意味的压迫感令人毛骨悚然。虽然问天湘平日里就教人捉摸不透,但此刻突然出现的他更是让问天鹰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自己被一条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毒蛇盯上。
只需被轻轻一咬,就会命丧黄泉。
在他回答问天湘前,神乐真寻就先开口了:“殿下在担忧西面受旱灾影响的灾民,所以找妾身商量能不能让国库再多拨一些银子……”
闻言,问天湘皱了皱眉:“怎么又受灾了?”
他向问天湘拱了拱手:“父皇,西面连着闹了三年的旱灾,当地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是吗?”问天湘只看了一眼他,便将目光投向神乐真寻,“朕记得拨了不少赈灾银两和粮食,还不够他们吃吗?”
“陛下,受灾的百姓实在太多了,再加上有的官员他中饱私囊,贪污了赈灾银两。”
听到她的话,问天湘似乎是不悦又似乎是不耐烦:“啊…那朕就下旨把那些贪污的官员都砍了。”
她看向问天湘,十分平静地说:“倒也不是不行,不过陛下要砍的第一个官员就是妾身的‘父亲’神乐大人。”
“神乐大人这次又贪了?不愧是他呢。”问天湘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恼怒,也没有任何惊讶,他就像单纯感叹一声。
一旁的他试探地问道:“所以父皇…您会处罚神乐冥吗?”
而问天湘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不会。神乐大人上次又献了不少美人给朕,朕都还没赏赐他呢。”
“父皇……”
他还想开口,就被问天湘的哈欠打断。
“朕乏了,朕要回寝宫休息了。”说着,问天湘就绕过他,在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问天湘顿了顿脚步,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他道,“皇儿,朕理解你忧国忧民的苦心,不过朕的皇后毕竟是你名义上的‘母后’。你可不要聊得忘了时间哦。”
他微微一愣,随即颔首:“是,父皇。”
目送着问天湘远去,神乐真寻收回视线,望向一脸阴郁的他,淡淡地启唇:“殿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强忍怒意地反问她:“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她不疾不缓道:“等你能够决定他人生死的时候。”
他沉默了须臾,深吸了一口气,慢道:“神乐真寻,即使你想和我合作,我也不会信任你。”
“殿下,我要的不是你的信任也不是你的配合。”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活着。”
怕他听不清似的,她又说了一遍。
“我要你活着,无论之后你会遭遇什么。”
那时,他并不明白神乐真寻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他被神乐真弥灌醉,然后在神乐真寻的床榻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昏黄的灯光,令她那张柔媚的娇颜看上去就像覆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面纱。
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哑着嗓音问:“神乐真寻…告诉我,你当初是怎么做到抛弃杜绝,投向其他男人的怀抱?”
分不清是醉意,还是失意,他想问问她,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忘了抛下他的秦欣然。
而神乐真寻却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按住了他的手,然后贴着他掌心说:“我其实也没有做到。”
“你……”他有些讶然,“难道你和我父皇并没有……”
她微微一笑,伸手想要拉下床帐。而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腕。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没有了秦欣然,也没有了他想要的帝位。他对神乐真寻的好奇达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顶点。
是因为神乐真弥灌他的酒里加了什么,还是因为她本身,他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在理智消散前,他问了她一个问题:“神乐真寻,你喜欢什么?”
仿佛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凝视着他幽暗的眸子,轻声回道:“我喜欢……”
他没听清她的话,就再度陷入了昏睡。
而他醒来之后的事,就满城皆知了。
被流放的那一日,杜绝随他一起上路。路上,他对那晚发生的事只字未提。其实他和神乐真寻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向杜绝澄清。他甚至没和杜绝说,神乐真寻和他父皇之间也是清清白白。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他自己的理由。
他需要杜绝恨神乐真寻。
恨,才能让杜绝始终在他身边,帮他铲除神乐一族。
至于所谓情爱——…
脑海里浮现出神乐真寻问他的话:“假如你的心上人是你登上帝位的阻碍?”
如今已黄袍加身的他,目光深邃地望着他曾经和神乐真寻被“捉奸”的床。空荡荡的上,早就没有了余温。
“神乐真寻……”他在床沿坐下,伸手揪紧绣着凤凰的丝绸褥子,喃喃的低语逸出薄唇,“你、秦欣然、杜绝都不重要,朕的天下才无可替代。”
无可替代,也不可替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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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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