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渊的意识不断地下沉,思绪渐渐模糊,如同坠入无尽的深渊。
渐渐地,整个世界被黑暗彻底吞噬,容渊仿佛置身于混沌中,没有思考,没有感知,如同死寂的存在,默默等待着命运的重启。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此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偏转。
一道毗连突兀划过,瞬间刺破了这片无尽的黑暗。蓦地,容渊恢复了些许意识,只觉自己如同虚无缥缈的一缕轻烟,慢悠悠地朝着黑暗的另一头飘去。
就在这恍惚之间,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像是来自遥远的虚空。
【哎呀,糟糕!勾错魂了!】
【慌什么,这人本就主动求死,错了就错了呗!】
“魂?”容渊那迟钝的意识中涌起强烈的震惊,他想要大喊:“草菅人命啊!哪个说我主动求死?”
然而,那无状的意识根本不受控制,他的身躯在黑暗中颤抖,一颗心好似被投入了烈火里焚烧,急得他几近癫狂。
正在他急得无计可施时,那两道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带着一丝惊慌和急促:
【哎呀!这可不是普通的“人魂”,你赶紧睁大你的鬼眼好好看看!】
【这是……神谕王神力凝聚而成的“劫魂”?!】
“劫魂?”陌生的词汇让容渊充满了疑惑,那是什么?他们难道是在谈论自己?
缥缈的意识如浮萍般悠悠沉浮,容渊昏昏沉沉地听着那两道声音交谈……九重天修罗族神谕族……历劫赛……劫……双死……怒意如同上涨的潮水般不断攀升,满心的愤懑在他的胸中不断积聚,好似即将喷发的火山,却被那无形的枷锁紧紧禁锢,根本无从宣泄。
容渊拼命挣扎着……不知过了多久,周身的禁锢忽然消失,却是那声音商量完了。容渊这才发现,原来两个阴差并未察觉到他魂魄的异状。
【快快快,赶紧把他送回去,可别再被修罗王发现!】
【对对对!鬼兄赶快!惹了神谕王咱俩鬼鬼寂灭,但要是惹了修罗王,咱俩得进鬼鬼炼狱了!赶紧送回去送回去!】
那两道声音充满了紧张,言语间透露出深深的恐惧。
很快,容渊感到了一股强大的推力。
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呵,阴差也会怕的么?”
随后,他的意识重新沉入了身体。
……
黑暗中,时间仿若停滞,容渊不知自己“死”了多久。
或许三天,或许七天。那方士曾言,此药丸依着个人的身体状况,药力尽则人“还阳”。药丸能保身体不腐不损,最长七七四十九天。
容渊动了动鼻子,确定没有闻到**的气味。他又轻轻活动手脚,心中一喜,都还在,皆听使唤。
运气不错,自己当真“活”过来了。
容渊并未急着起身,他依旧闭着双眼,缓缓调整着呼吸,尽情享受着这十五年来难得的片刻轻松。
然而,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过往的种种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容渊回想起自己这半生的波折,忆起刚到龙国为质的那段艰难时光。
曾几何时,他还是雪国备受推崇的太子。叔父长卿王向龙国投诚,卖国借兵,那一夜,雪国的宫殿被鲜血染红。十八岁,正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无奈放下紧攥的银枪。一场血腥宫变,无情地改写了他的命运。
他被迫以雪国新王嫡长子容瀚之名,来到龙国为质子。
那时的容渊,还是即便身处战场冲锋陷阵,亦是银盔银甲,只浴热血不染尘灰的矜贵小太子。哪曾想,为质的第一天,他就被一群纨绔堵在破败的质子府门前。他们丢来一套满是虱虫的乞丐服,逼迫他换上。
容渊自是不从,言语冲突,双方动起手来。一帮不学无术的少爷又怎会是从杀伐战场上走出来的小将军的对手?不过须臾,容渊就将众人全都打趴在地,威风凛凛。
但,这是在龙国,他是无人庇护的质子,比起平民百姓尚且不如。
那群纨绔很快唤来了家丁护院官差守卫,百十人将他团团围住,一时间,棍棒交加。
容渊紧握银枪,奋力顽抗,苦苦支撑了近三个时辰后,终因体力不支,轰然倒地。
容渊抿紧了唇,那些惨痛的过往如利刃刻在他的心上,每每回忆至此,心中的悲愤便难以抑制。
耳畔响起呼啸的风声,那时的乱棍如雨点般落下,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力道。他的衣衫瞬间被鲜血浸透,皮开肉绽,露出森然白骨,血如泉涌,鲜红的血液四处喷溅,浑身血肉模糊,将他整个人染成了一个血人,几近丧命。
再次醒来时,他已被换上那套代表着无尽屈辱的破烂乞丐服,被随意丢弃在质子府中。
那时,他才明白,龙国皇帝不要他的命,要的是他的脊梁,是雪国人傲立于世的无上尊严,是那不容侵犯的雪国意志。
所以那一次,只是他磨难的开始。
容渊本以为,这十几年的折辱磨难,不过是造化弄人,只叹自己命运乖蹇、实力不济。
却原来,这所有的苦难,皆因他是“劫魂”,是神谕王手中的棋子,是九重天神谕族与修罗族争斗的利器。
若他只是一把无魂无魄的屠人刀,若他只是一道无喜无悲的劈人雷,那他经历的这些苦痛折磨,又算什么?
容渊只觉胸腔之中仿若被万斤的重锤狠狠砸击,心脏猛地一缩,一阵战栗的抽痛瞬间蔓延开来,愤懑与不甘如同两条狰狞的蟒蛇,死死地相互绞缠,他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动。
“去他的见鬼劫数!”他在心底怒吼,双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我容渊,定要逆屠九重天,尽掌天下权!”
思绪飞转,所谓“在劫难逃”,他是“劫”,修罗王子转世必然与他有纠葛,那会是龙烈帝楚炫吗?楚炫既已被他毒杀,是否就意味着修罗王子已应劫失败?
那么现在,目标就只剩一个:神谕王子。
容渊心里猜测着:这跳大神儿的王子到底转生成了哪个?缓缓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刺目的橙黄火光汹涌而入,容渊腾地又闭上眼,奇怪,怎会有光?他的棺材盖呢?
容渊匪夷所思:难道我这男后没被装进棺椁与龙烈帝合葬?
他忙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四周。
入目是雕龙石壁,墙壁上的长明油灯燃得正旺。
容渊低头看向自己,一身精美绝伦的金缕玉衣华光流溢,分明是在棺椁中无疑。他一脸茫然地四下张望,为何没盖盖子?为防止被封死在棺椁中,自己还做了诸多准备,如今倒省事,不用那么麻烦了。
正思忖间,一个身影猝然撞入眼里。
这是在诡异死寂的墓室,又太过突然,容渊顿时被吓得一激灵,本能地猛然弹起,可身上的这套华丽太过沉重,又把他坠了回去。只听得哗啦啦一片金玉碰撞声响彻墓室,其间还夹杂着“咚”的一声格外巨大的闷响,那是屁股撞击棺椁的声音。
“呵呵呵——”
那身影竟抖着肩膀,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声音不大,却格外气人。
容渊雪白的面庞登时涨得一片绯红,在那笑声中又渐浓烈。
他又羞又恼,恼羞成怒,不由地隽眉倒立,凤眼圆瞪,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声怒喝:
“你为何会在这里?”
大猫咆哮,雄雄威武,好不霸气!
一旁橙黄的火光依旧安稳地噼啪着,晃都没晃。
楚煖瞟了眼那灯台,抖着肩膀想:世间竟有如此威猛的猫,这等猫吼霸气,当真前所未闻!
于是,肩膀抖得更剧烈了,犹如风中残叶,很是狂癫。
容渊:……
讲道理,我能不能优雅地做掉他?
若他一直在雪国,名师教授、杀场磨砺,武艺必定远超如今。
容渊在心里反复权衡较量,无奈叹息,多年被困于榻,此刻的自己绝非这位龙国战神的对手。
楚煖完全停不下抖动,对面昳丽美人脸上那满红虽褪了去,恢复了白皙,却又开始表演变脸,一时汹汹,磨刀霍霍,一时萎靡,臊眉耷眼,水灵灵的五官,格外地活泼,实在招他喜欢。
他这是欢乐,容渊那却兀自愁苦。
怪不得没盖棺盖,原来死遁一事已然败露!多年苦心筹谋一朝成空,实在是打击巨大,这让容渊想起龙烈帝暴毙那时,也是败于他手!自己在龙炫的变态控制下,艰难笼络的军方势力,就是被他一夕之间清空的!
真是,孰可忍……
“呼——” 一阵微风轻拂,掠过容渊鬓角的发丝,打断了他的忿忿。容渊颤动睫毛,抬起眼,却见楚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硕大的羽扇,正对着长明灯台奋力挥舞。
“你在做什么?”
“看!”楚煖又是一挥,扭头笑道:“这火光摇动得这般剧烈,你刚刚那一声狮吼功的功力着实了得!”说着,他把扇子往腋下一夹,竖起两根大拇指,“厉害厉害!当真是厉害!嘿,我这样说,你心里有没有舒服点?”
“谢谢。并没有觉得安慰。”上下睫毛翻飞,容渊点头示意,便自顾自低头拆解起金缕玉衣。
据说,齐王楚煖是有名的军痞,容渊与摄政王打交道三年,对他的无赖程度颇为了解。此次死遁失败,他心情极度糟糕,着实懒得再与他纠缠。
容渊慢吞吞地摸索着金缕玉衣的勾带,脑子一片空白,之后的路该如何走?以后再说吧!此时的容渊,竟生出一种初次体验自暴自弃的畅爽感,仿佛进入了一种奇诡的无敌态。
手指上骤然传来一阵温热,楚煖硬是拉起他一只手,把羽扇塞了进来。
“要不你自己去扇?”他弯着那狐狸眼,坏笑着建议:“你可以一下子把它们都扇灭,然后摸黑逃之夭夭!”
“谢谢,毫无兴致。”容渊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紧紧握住。他揉捏着容渊的手把玩着,“别这么快就认命嘛!你不试试,又怎知我不会偷偷放水呢?”
“嗯。”容渊敷衍地应了一声,便用尽全力去挣脱手腕,心想,倘若实在抽不出来,那便断掉好了,反正自己是无敌态嘛,无妨。
谁知,手竟轻易抽了回来,楚煖根本没用力气!
却听那只臭狐狸又笑了起来。
“怎么?太后就这么不欢迎你相好儿啊?”那人掐着嗓子娇嗔:“负心薄幸,太后真真好绝情呐!”
绕是无敌态的容渊也没招架住,实打实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咯咯咯——”
“滚开!别贴着我的耳朵这般恶心地笑!”
容渊忽觉身上一沉,原来是楚煖翻进棺材,毫不客气地跨坐在他身上。沉重的金缕玉衣再加上这高大精壮男子的重量,容渊只觉得气血翻涌,险些吐血。
容渊一阵气恼: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狐皮膏药?打,打不过;逃,逃不开!真是憋屈!
容渊的无敌态金身终于宣告破碎,他恼怒地瞪圆了狭长的凤眼:“楚煖,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容渊那漂亮的五官又水灵灵地活泼起来,楚煖一阵满意。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楚煖微微倾身靠近,眼波流转,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道:“很好听。”
容渊一怔,眼尾却被他粗糙的指尖轻柔地抹了抹。
楚煖挑起一边的眉毛,戏谑道:“可惜却是被我气的,你这里都红了,很美!”
美得让人忍不住再多蹭几下!楚煖想,可惜不够糙,再蹭就似血了,虽然更艳,却是哪里舍得?真是个祸害!
楚煖尚在犹豫,啪叽清脆一声响,他的手就被拍飞了。
容渊神色淡淡:“无聊。”
这人大概便是那种,以瞧他人气急败坏为乐的变态吧!
容渊忽然就平静了。
他最恶心的,便是被人当成个物件玩弄,无论哪一方面。
楚煖心道:不好!
陡然正经起来,他一脸真挚,声音诚恳:“别生气了,是我错了,不逗你,好不好?”老实巴交的帮容渊拆解起金缕玉衣来。
容渊:……
一时间,墓室里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在楚煖的协助下,容渊总算脱下那套沉重华美的金缕玉衣,楚煖跳出棺材,将他也抱了出去。
怀里的人清减了许多,不过半年没在眼皮下看着,就瘦成了只猫崽儿。
楚煖满心不悦,沉声问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小渊。”
把容渊安稳地放置在石凳上,楚煖坐到了他对面,从背后抽出那把硕大的羽扇,高深莫测地摇了起来。
“睡了多久?别这般叫我,我与你并没有直呼名字的交情。”
“行吧,容容。”
“算了,随便你。”
容渊摆摆手,开始打量起墓室里的情况。头一次被葬,他还没见识过墓穴地宫。
“刚好十五天。”楚煖摇着羽扇慢悠悠道:“我知晓你的计划并不稀奇,除了死遁,你确实也没有其他离开龙国的办法。”
容渊点点头:“你只要知晓我会死遁,不相信我真的已死,我就注定失败。因为在你的掌控下,我不可能有诈死的替身。”
“要想死亡合乎情理,不被人怀疑,自然要有一个如那晚能在大庭广众下抢走宝盒的神秘黑衣人。”
“摄政王故意等在这里抓我,而非在我行动前阻止,是为了让我知晓自己的渺小,令我彻底死心吗?”
楚煖羽扇一挥,挑着妩媚的狐狸眼,嗔道:“冤家!人家当然是为了与你私奔呀!”
容渊:……
容渊:说人话!
楚煖:讨厌!又凶人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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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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