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雾气锁住了视野,探不到一丝光明,可直觉中却隐隐感觉黑暗中有双双眼睛窥视着来客。
隐约听到了轻悄的水声,安静缓慢的流动。
悠远传来的还有柔和渺远的歌声,不知唱的是什么,安静而哀凉,在黑暗里有些单薄。
淼淼的水雾中,一点红色流光缓慢行径,隐约有船的勾影。
一叶扁舟在浓雾中缓行,船头束有木杆,系着一盏灯笼,发出微弱的红色流光。舟后身型佝偻的老翁持着桨荡舟,抬起耷拉的眼皮看向舟中来客。
那个细皮嫩肉的青衣少年郎,终于闭上了叽叽喳喳的嘴,一手抱着自己的长剑,一手扯着圆脸小姑娘的衣袖,张嘴又开始了喋喋不休。
约莫是有些怕的,明明比小姑娘高出大半个的脑袋,却弓着腰,似乎下一秒就要腿一软跪下去抱住小姑娘的大腿。
站在舟中的小姑娘板着讨喜的圆脸,小小年纪却老气横秋的,听得烦了,眉一皱:“二师兄,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青衣少年郎一听,清俊的脸立马皱吧了起来,眼泪汪汪的瘪嘴:“……信。”
“那就闭嘴。”
“……好。”
小姑娘这才拧过头,扯了扯背上负刀的带子。
说来也奇,这小小的身子背着一把和她差不多的大刀,步子却很是轻盈。
——这两个修道的师兄妹,也就这小姑娘是个有点道行的。
不过,比这师兄妹更奇的,却是他们两人身前的那两人。
——头顶残花的灰袍道姑,很少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人。
——对道姑眉目传情的绝色美人,似乎有疾,总是依偎着道姑。
这两个,奇的很。尤其那个道姑的出场方式着实让见过不少市面的黄泉老翁惊骇了下。
那对师兄妹带着那绝色美人驾云车,拉着一口棺材,来到黄泉口,说要入黄泉。他依着规矩问了句来客几位,那小少年回口便说四个。
老翁正疑怪时,却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真是劳烦你了,老人家。”
一回头,恰恰对上一张白兮兮的脸,将他吓了一大跳——却正是那棺材里探出了一个头顶残花的脑袋。
——真是奇的吓人……
老翁想到那会子的惊骇,又去看那两人。
那道姑一身天生的道骨,打眼一看全身似乎都发着微弱白光。那个美人明明是个病恹恹的妖精,却美的太招眼。
——怎么这俩儿能配在一起?
——难不成是为了给自己的美人儿找解药的?
——不过……
——那个道姑……
——若是吃了她,或许还能在这黄泉口待上几百年……
这么想着,老翁咽了咽口水,伸手扣了扣自己几乎要耷拉到下眼皮的上眼皮,想着再看看那道姑身上散的光到底该算作哪一类的。
——是修道的?
——不对,这光过亮了些。
——那是仙人的?
——也不对,这光没那么澄净。
——亦或是得了道的邪魔的?
——怕是也不对,这光瞧着……
手这么一扣,一双灰暗的老眼睛正好对上了依偎在道姑身旁的那个美人回头探过来的眼睛。
长眉长眼,只这么一瞟,却叫老翁不寒而栗——美的太过了……
老翁放下扣上眼皮的手,上眼皮又耷拉了下去,掩盖住了那双灰暗的老眼睛。他尴尬的咳了咳,声音嘶哑的说道:“诸位,老朽依着黄泉引路人的规矩,再劝一句。”
瞧着那四人都回望了过来,老翁继续说道:“【黄泉路,无生人】。这话儿可不是假的。生人血肉一入黄泉,里面的东西嗅着生味儿就寻上来了。老朽在这黄泉做了百年的买卖,引路少说也有万万次,可能让老朽载着出黄泉的只有寥寥那么几位。”
说着,他顿了顿:“诸位一行中除了那位姑娘,都尚且是生人血肉,若此去——”
“哎!等等!我俩是送行的,不是要跟着入黄泉的。”那青衣小少年连忙打断老翁的话,紧张的说道,随后看了眼道姑有点黑的面色,又嘿嘿赔笑,“太师叔祖,你别介意啊,我是想先说明一下。”
白古虽然对于李缘非常无奈,可瞧着他害怕的有些惨白的小脸,长叹了口气:“没事儿。你总归比你师祖好些。”
提到师祖,李缘的面色也好些了,嘿嘿的笑起来:“是哦。我确实比师祖好些。”
又这么提起房采,白古几乎能翻上无数个白眼。
依着那白骨精的话说“你练得这素法子须得五十日之后才得行于白日底下,若坏了这忌讳,怕是得有点不足”,可要再追问这“不足”,白骨精却说他们骨精辈里老太公没说。
白古听了也有点忌讳,若是自己尚且还是白骨的时候还好说,一打散,装进麻袋里面扛着、拖着都能走。
可如今自己有血有肉,又不能在白日底下。而“墟白那孩子”只有十五天的日子,先不说能不能在黄泉里捡回来一条命,只说好不容易出来了,日夜兼程都怕是来不及把解药拿回去。
白古本想着再攒动房采陪着一起去,可房采却非常正色的以师祖的身份指挥起了李缘王淼淼这两个小辈,说完,还问起了空山。
【空山,你觉得可好?】
那空山倒是真没心疼自己一把屎一把尿亲手养大的师弟师妹,依旧面无表情的回了句。
【师傅说了,得听师祖的话。太师叔祖,二师弟,小师妹,师祖说的,得听。】
这几个称号叫的差点白古都没绕过来。
最终,在拔仙台下,房采和空山目送着远行的队伍,晃了晃手。
而李缘王淼淼带着阿尧,一起把藏在棺材里的白古拖上云车,日夜兼程了三天才赶到黄泉。
至于入黄泉,房采那老家伙都没跟着,那确实不能让这两个小孩进去的。
“既是如此,那便还好。”老翁听到那两个小的不进去,面上微叹,眼皮耷拉遮住的灰眼睛却露出凶光。
——好啊。好啊。若是你们不进去,就让老朽吃了裹裹腹吧。即使你那太师叔祖有命出来寻人,我只说你二人为黄泉蛊妖所惑,掉进水里被吃了。
这般想着,老翁却感觉了一道注视的目光。
一望去,是那个道姑。
她就这么看着自己,仍是淡淡的样子,可是那双眼里闪过了一道寒意。
老翁正不解,又听到了一声轻笑。
是那个美人。
她微微嗤笑,瞟见老翁看她,却缓了缓笑意,对他点点头。
——什么意思?
——她们两个什么意思?
可是她二人却没有说什么,那美人又靠在了道姑身边,道姑仍是僵硬着身子。
老翁心里有一丝不安,手下功夫越来越快,直直到了黄泉入口。
“诸位,到了。”
随着那黄泉老翁低沉嘶哑的声音,众人齐齐望去。
黄泉入口处,有岸。
此时雾气仍浓,不见去路,只有那岸边的两根高柱子上挂着的四个灯笼,发出光芒。
“这、这只能瞧见一行木头搭的岸口啊。”李缘皱着眉,说道。
老翁笑了笑:“黄泉至阴至暗,永不见光,不过,若是诸位上了岸,浓雾即散,可探黄泉。”
沉默了下,李缘走到白古身边,皱眉唤了声:“太师叔祖……”
王淼淼也跟了过去。
白古收回了眼,看了看一脸担心眼中含泪的李缘和仍旧板着一张小脸眼里有几分担忧的王淼淼,微微笑了笑:“怕什么?”
“怕……”李缘凝噎。
“放心。我回得来的。”白古伸手揉了揉两人的脑袋,笑了笑。
说完,白古走到老翁身边,取出事先说好的定金——五对牛眼睛。
老翁一看那血淋淋的牛眼睛,馋涎欲滴,还未等白古说话,那双枯槁的双手就抢过那五对牛眼睛,扔进嘴里,吭哧吭哧的嚼了起来。
白古瞧着,有些嫌恶的皱起眉——好像嚼泡泡糖啊。
老翁餍食完后,满足的裂开那口牙缝里还镶着肉筋的老黄牙,一笑,道了声谢。
却见面前的道姑温和一笑,右手背到身后,轻声问道:“不知,这味道,老人家可满意?”
听到这话,黄泉老翁瞟了眼她背在身后的右手,心道这道姑定是想多给我些好处让我在此候着。
想到牛眼睛的味道,老翁伸手擦了擦嘴边不知觉的口水,说道:“啊,尚可尚可。”
道姑仍是淡笑:“如此,老人家可吃饱了?”
老翁听到这问话,呵呵一笑:“只算三分饱。”
道姑蹙眉,作苦恼相:“如此啊,那老人家要吃多少才算十分饱呢?”
老翁哈哈一笑:“老朽虽有百岁,可尚是一副凡人皮囊,吃不得多少。”
道姑又问:“老翁上次食得十分饱是多久?”
“啊,很久啦。老朽都快记不得了。”老翁突然记起一桩旧事,不由垂涎,“不过,老朽却是记得,那一次,那妇人抱着一对足月婴孩,她说她要进去找人,可来时匆匆,找不到牛眼睛,所以——”
青衣少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所以,那妇人便把那对婴孩抵给你了?”
被突然打断,老翁回过神,擦了擦口水,笑了笑:“怎会。怎会。老朽只得拒绝了她,让她抱着孩子回去了。”
老翁却看到那绝色的美人仍是这般似笑未笑的望着自己,他被这眼神看的心里发慌,欲要催他们赶紧走,心里想着好些吃了这两个小东西时,那道姑却上前一步靠近了自己。
道姑淡笑:“老人家,我们想让你在此等着我们出来,你可答应啊?”
老翁听此,又是咧嘴一笑:“即使如此,便该加价的。可依着老朽的规矩,加价可就不是眼睛,而是——”
“——人肝。”道姑应道。
老翁一笑:“既然仙姑知道,那么——”
“自然该如老人家所愿。”
道姑这般说道,仍是淡笑,伸出藏在背后的右手,向他摊开。
“老朽已经许久没吃过人肝这样好的东西了!”
老翁欣喜若狂,双手撑开耷拉的上眼皮,露出了那双布满血丝眼冒邪光的灰色眼睛。
可还未看清,只觉眼睛一道寒光闪过。
“啊————————”
老翁捂住双眼,瘫跪在地上,痛嚎起来。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还我的眼睛!!!”
失去双眼的黄泉老翁似乎一瞬间更加的苍老,他无措的伸出手在虚空中乱抓。
可还未抓到实处,只觉有千万丝线缠住自己,分寸不能动。
老翁终于怕了,定着空洞洞渗血的一双眼“望”向自己身前的道姑,厉声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白古用完了锁身符,嫌恶的看着自己手上那双血经还在跳动的灰色眼球,反手抛给了自己身后的青衣小少年。
她甩了甩手上的污血,对着被锁住的黄泉老翁,淡淡说道:“听说,在这黄泉做买卖,做得好便是买卖双方互利,皆大欢喜。可是这生意做不好,那便是——生死之间吧。”
老翁一愣,赔笑道:“仙姑哪里的话,我黄泉的引路人最讲信誉,不然……”
“那对婴孩,是你吃了吧?”
听到这问话,老翁一顿。
白古叹了口气:“老人家,也不是你嘴巴笨,是你那双眼睛盯着我那两个小娃娃都要冒绿光了——我也是怕了,没办法,只能用这法子了。”
顿了顿,白古又劝道:“不过,你也别怕。我没你那吃眼睛的癖好。等我们出来了,你把我们安安全全的送出黄泉,我会把你的眼睛双手奉上,赔礼道歉。”
老翁愣了愣,随后张开那口黄牙作势想要咬死她。
白古退了退,再不管那个黄泉老翁,对着有些呆愣住的李缘和王淼淼嘱咐道:“待会一人拿一个眼睛,在这船上等着。记得,施隐身咒,不要让什么东西发现了你们。”
说完,她看向了站在舟头的绝色美人。
不知是哪里来的风,吹动了阿尧的长发和裙摆。她站在舟头,如同浓雾中若隐若现迷惑过往船员的海妖。
阿尧仍是笑,一双凤目里满是意料之外的欣喜,轻声问道:“可都安排好了?”
白古瞧见她那股子欣喜,只是点头:“嗯。”
阿尧冲她伸出手,笑的绝艳:“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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