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在厨艺方面，可能真的完全遗传了陆应熹女士。
季昭意看着茶几上真正难以下咽的牛排，心中突然无厘头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自她有记忆起，母亲陆应熹几乎从未进过厨房。偶尔她会抛下忙碌的工作溜去厨房给父亲打下手，但是父亲每次都会半哄半劝地轻轻拥着她回到书房，他可能还会顺手摸摸女儿的脑袋，然后再转身离开。
这时母亲就会重新想起她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然后故意拖长了腔调，“宝宝～真不是妈咪不想给你露一手！都怪你爸爸呀，他抢着要做饭！爸爸刚偷偷跟我说，他怕宝宝吃了妈咪做的饭，以后也会更喜欢妈咪一点……”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宝宝今天起床生爸爸的气了是不是？爸爸跟我说他好伤心的，所以宝宝，待会儿爸爸出来，你去抱抱亲亲他好吗？”
等她认真点点头，母亲就会在她脸上印下一个香香的吻。
年幼的季昭意懵懵懂懂，只觉得妈妈的神情那么认真，爸爸好像真的伤心了。
于是当父亲坐到饭桌上时，她就会扑过去努力踮起脚尖，缠到爸爸身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亲亲。
等她再长大一些，才知道原来妈妈说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等她再再长大一些，才知道妈妈也不是一直都会这么温柔。
记忆回溯到更早的时候。早些年他们一大家子都住在老宅。大概是她快要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带她搬进了自己的小家。
外婆经常会来，外公只有过年过节才会见到。虽然小家也有住家阿姨，但只要外婆一来，父亲一定会亲自下厨。
也是在饭桌上，外婆一边品尝着女婿的手艺，一边笑眯眯地讲述女儿小时候的黑历史。
“囡囡你是不知道呀，”外婆的眼睛笑成了弯月，“你妈妈小时候趁我们不在家，非要自己做饭，差点就把厨房给炸了！那烟冒得哟……”
“妈——！”
母亲有些不乐意，外婆会笑着拍拍她的手，“不过有一年母亲节，你妈妈可认真了，非要**心煎饼，一群人看着怎么也不让插手。最后那形状嘛……”
她也没直说，只是用手弯曲着比划了一下，“后来我咬了一口，嚯！里面还是黏糊糊的面糊，根本没熟！”
……
很久远的记忆。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不仅带走了凶巴巴的外公和温柔的爸爸，也带走了记忆中的母亲。
它残忍地毁掉了季昭意无忧无虑的童年，又化作一场连绵的阴雨，无形中改写了她的一生。
现在，外婆也去世了。
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曾经无数次被人反复捞起，所以历经岁月冲刷，至今依旧固执地散落在记忆的河床上。
季昭意蹲在茶几前，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光滑的餐盘边缘，冰凉的触感从指间蔓延开来，慢慢渗进心底。
她忍着鼻腔涌上的酸涩，把其他配菜从盘子里扒拉出来。找了一圈没找到能装的袋子，直接端着牛排冲出家门。
刚走到楼道转角处，就看到电梯门正大敞着。
不知是脑子抽了还是腿比脑子快，她没等下一班，反而一个大跨步疾行起来，拖鞋啪啪地在地上砸出声响，终于赶在在电梯门合上前挤了进去。
——不对，应该是里面的人好心按了开门键。
季昭意进去就直奔靠里的角落，喘了口气正想着要不要道个谢，抬头看到那人侧脸，整个人一下子愣住，连心跳也莫名快了一拍——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太久不运动的缘故。
季昭意不喜欢当面仰头看人，因为这样会显得她很傻。刚刚又急着进电梯，她只在余光里暼见一个身着正装的男性。
肩宽腰窄上下比例完美，画在纸上都嫌腿长。
可她没想到，这人会是那位在花店有过一面之缘的相亲帅哥。
相似的角度，独特的气质，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感觉他好像要看过来，季昭意只觉头皮发麻，猛地正过身子低下头。
她左手稳稳端着那盘牛排，右手则飞快摁亮手机屏幕，一把举到眼前，佯装自己在看重要的什么东西。
萧冉适时发来信息。
【萧冉：谁能想到。
嗯？
没了吗。想到什么你倒是说啊？你不说话我该怎么回消息怎么假装自己有事要忙！
季昭意手指利落地扣了个问号过去。
【萧冉：天呐我本来都以为没后续了！结果梦哥真的问出来了，山海百事通的权威我后知后觉。
【季昭意：哇。
【季昭意：厉害厉害！
【季昭意：所以是谁？
季昭意单手戳着手机回复，心思全在身侧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上。
她也后知后觉，自己此刻的形象是有多么怪异。
这里是电梯！正常人谁会端着一盘牛排进电梯？而且她穿的还是睡衣！和萧冉同款的，蓝白格调的精神病病院院服……
空气仿佛凝固了，季昭意急于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想了想便开口铺垫道：“那个……你是九楼新搬来的？”
一梯两户的配置，能在九楼刷电梯的，除了她，就只有隔壁那位神秘的不可说先生了。
那人似乎对她突然的搭话有些意外，并未开口只是缓缓侧过头。季昭意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十分微妙地在她左手的牛排上停顿了一瞬。
“嗯。”他不轻不重地说：“昨天刚搬来。”
季昭意干笑两声：“是这样，我也住在九楼哈哈……那，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所以她不是从精神病院偷跑出来的，顶多是个行为稍微有点怪异的正经住户。
但是好奇怪，这怎么有点像青春校园偶像剧里，小太阳转学生初次见面的经典开场白：“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请多多指教哟～”
“……”季昭意一抿嘴唇，内心疯狂闭眼祈求电梯快点到到。就在这时，那人似乎正过脸，移开了视线。
是电梯到了。
季昭意如蒙大赦，开门的瞬间立刻冲了出去。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模糊的低语，但她一个字也没听清，只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顶着太阳走到垃圾桶前，季昭意举着餐盘就要往里倒，下一秒动作硬生生卡在了半空。
手机里萧冉又发了很多消息，不远处，戴着帽子的保洁员正站在树荫下乘凉。
她最后还是把那盘牛排端了回来，重新钻进电梯，开始细看萧冉刚发的消息。
【萧冉：她是山月不知。
【萧冉：这名字我有印象，你之前是不是提过？
【萧冉：ok我自己搜了聊天记录。怎么说，你要继续和她卷排名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冉：狗狗期待.jpg
【季昭意：……卷个蛋啊！
山月不知，是敌对奶妈里季昭意最惺惺相惜的那个。她并不是雪落山庄众奶妈中最厉害的，却是被悬赏次数最多的——全拜她那位说话极其招恨、行事作风格外装的道侣所赐。
纵横山海那帮输出恨屋及乌，打架格外针对她，发什么喇叭都要捎带着恶心她一嘴。
但凡结仇打架，奶妈默认是要被敌对喇叭输出的，季昭意在对面也是这种待遇。
刚开始两边骂得没那么厉害，眼见排行榜上她和山月被悬赏的次数你追我赶忽上忽下，她还苦中取乐地给萧冉实时更新了被杀排名的截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帮交锋先骂为敬成了惯例。就像是恶性循环一样，你骂一句，我就要还上十句。打架输了？没关系，下次赢了就要骂个更狠的——
操作用脚打、意识被狗吃、玩的明白吗，这种纯技术层的嘲讽已经成了最和蔼可亲的骂人方式。
看得多了，就连涉及家人、职业的侮辱谩骂，似乎也变得稀疏寻常起来。
打到最后完全是靠嘴输出寻快乐。
季昭意对此嗤之以鼻，无差别看不起所有辱骂女性的输出，无论对方是敌是友。
只听“咔哒”一声，电梯门缓缓开了。
她想到什么，对着餐盘里的牛排“咔嚓”一张发过去，一边低头往外走，一边飞快给萧冉打字：
【季昭意：嚼不动，能不能把你家小鹿送来救个急？
萧冉养了黄白花灵缇，因为毛发和眼睛都酷似梅花鹿，所以取名叫小鹿。
估摸着快要走到自家门口，季昭意愉快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刚下去吗？
腿比命长就算了，三庭五眼的比例也这么完美。眉弓饱满鼻梁高耸，再配上深邃的眼窝，构成一张很权威很有层次感的帅脸。
季昭意看得有些手痒，这画起来应该很好看。
他微垂下眼，冷冷地问：“有事？”
“……”季昭意默默将视线移到门牌处，随即又不着痕迹地移回来，露出一个大方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会煎牛排吗？”
那人挑了挑眉，并不答话。
季昭意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面对考核时才有的最高社交水准，将手中的牛排稳稳举到两人中间，好像在展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这块煎的有点失败。你要会的话，我把另一块拿给你？这样也不算浪费食物。”
她再次挤出那个大大的、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微笑，“你也是刚搬来，就当是见面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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