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辞小时候总听爷爷和堂姐说，你的眼睛怎么长得不像你妈妈，是大眼睛，像你爸，你妈要是再生一个儿子肯定像她。
那时候堂姐六岁，她三岁，她还不理解老人说这些背后的弯弯绕绕，只是大人笑，她也跟着笑，堂姐从来不笑。
等她长到六岁时，她觉得堂姐不笑是因为不喜欢别人说自己长得不好看。
等她长到十二岁时，她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不是老人逗孩子，那是老人变着法的催生孙子。
爷爷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谢锋和他哥哥都生的是女儿，爷爷坐立不安十几年，终于大娘高龄生了堂弟，老头子才消停。
这是谢含辞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重男轻女，尤其是她偷听到大人说，大娘是跑了多少家医院，中间流掉了两个女胎，扎了多少针，最后试管选了个男孩。
她知道这些时，宋云宜三十四岁，谢锋三十七岁，完全有可能自然要个孩子，那段时间她每日惶惶不安，生怕某天放学，饭桌上就有人告诉她，你要有弟弟了。
但她从小就是不张嘴的性格，不敢说，不敢问，所有的恐惧都自己一个人扛着，她想去找谢临棋说，可是谢临棋已经有弟弟了，她怕说了会让姐姐觉得是在炫耀。
这份恐惧一直延续到她大上学，毕业回家，直到独自提着行李去京阳闯，才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现在又有一个生命来到她的肚子里，她把手贴在腰上，久违地体会到了从前的惊悚。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明明她已经有儿子了。
“妈妈——”
她还在胡思乱想，徐斯卿已经朝她冲过来，他张开两条手臂，在离她五米外的地方被徐静川抓住。
谢含辞说先不想和孩子说这件事，他自己也没有提起，徐斯卿不明所以地被他爸抱住，想起两人的“仇”还没了结，扑腾着四肢朝着他妈。
“妈妈，去马场，去马场，姐姐也去。”
“好，妈妈下午陪你去。”
谢含辞答应了他，徐静川便抱着他去旁边了结恩怨，孩子是不知道这件事，家里大人可是通知了个全，她转身往屋里走，还能听到温让芷在骂徐萧。
“你消停会吧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
谢含辞在门口笑了出来。
下午她带着两个小孩去马场，徐静川今天休息，本来打算一并过去，走到门口时秘书来电话临时开会，他满脸不情愿地坐上另一辆车子。
“妈妈，妈妈舒姐姐说我这次过去可以骑大马，妈妈你带我骑大马。”
徐斯卿就会给她找难题。
“今天不行，今天让老师陪你骑好不好。”
谢含辞哄他的时候就已经朝屋里的男老师挥手，徐斯卿在两人之间转着头，虽然好奇，但也只是点点头。
舒家的这个私人马场开在衡海新区，在最东侧，从中城区开车过去需要将近三个小时，现场本来就偶尔晕车，这次过去的路上，车子停了七八次，她靠在车尾痛不欲生。
最后一公里，她直接下来让车子先走，白姨背着包在旁边跟着。
“没事没事，偶尔运动运动也挺好。”她还安稳谢含辞。
等她们走到马场，徐斯卿已经玩疯了，满场都是他的尖叫，周渡也坐在女老师的怀里学着牵马绳，谢含辞气还没喘匀，宋云宜的视频打了过来。
宋云宜相对于性格比较保守，母女俩聊怀孕的事，她总有一种莫名的尴尬感，飞快地关心过她身体如何，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谢含辞总觉得她结婚后爸妈对自己的关心都少了，她还委屈了一阵，有天在酒局上喝多了，独自躲在角落里给她妈打电话哭诉，
“你怎么都不管我了，一个电话都不打。”
“这不是人家把你照顾得我都差不上手吗。”宋云宜这么说。
“那别人的关心，和我妈的关心能一样吗。”
她说完这句就开始哭，哭得宋云宜都插不上话，稀里糊涂挂了电话被接回家，第二天爸妈的问候消息都发了满屏，她自己似乎不记得昨晚的事，在她们三口人的群里说了句你们好好玩安全就行。
对面的宋云宜和谢锋都很无语。
宋云宜现在在兰纯，看她的背景似乎在什么商店，她也把镜头对准一个广告牌，
“你在兰纯这边可火了，尤其你去剪彩的那个酒店，都是你的照片，就在酒店旁边的这家花店，你看看，现在还在卖你当时发微博图片里手捧花的同款。”
宋云宜把镜头对准花店招牌，最大的图片就是她的手捧花，那一束其实是领证时徐静川买的，只不过她和婚礼上的发在了一起。
“嗯，还，挺好看的。”
她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屏幕里换上宋云宜的脸，她看着她，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不是，有点晕车，我主要是，妈，你最近，这一两年，和我大娘联系过吗？”
“你大娘啊。”谢含辞看她妈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
“你大娘这两年，他儿子不是也上大学了吗，她自己也没什么事，想去你姐那，你姐不想让她去，她现在还是自己在祝城，又找了个新老伴处着呢。”
“不是，我说你们聊天过没有。”
“聊过，但也不常聊，过年过节的时候说说话。”
“说过我姐的事吗？”
宋云宜总算知道她要问什么。
“说过。”跟着一声长叹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那你们都知道这件事，就让他们这样过着？就完全不管，你们知不知道春饼都知道了，还跟我说她保护她妈……”
她情绪又上头了，腹腔的位置一阵抽搐，手机没拿稳砸在地上，宋云宜只听到一阵惊呼，有白姨的声音。
“幽幽，幽幽！你别管了你先顾着你自己，那边的事，这种感情上的事外人怎么好说，你姐她自己都知道，然后她自己选择和你姐夫一起出国，那不就是想过下去，你还能直接去说你们俩别过了，人家还有孩子呢，你少操点心，管好你自己，下周我回国，三十多岁的人……”
“妈妈？我要有妹妹了是不是？”
谢含辞被白姨扶着去屋子里坐着，没听到外面的马蹄声已经消失，徐斯卿跑进屋里正好听见这么一句。
“啊，包子……”她回过头，还没想好怎么和孩子说，徐斯卿已经钻进她的怀里。
“真的吗妈妈？”他特别期待的样子。
“嗯，对，等过段时间，你就能看到它了。”
“哇！是真的！我要有妹妹啦！”
徐斯卿高兴地跳起来，跑出去拉住刚刚进来的周渡的手，和她一起跳着。
这种反应是谢含辞没想到过的，她把两个孩子都拉过来圈在怀里，问儿子，
“包子这么喜欢小孩子啊？”
“当然！”他仰着小脑袋，“我身边都是比我大的孩子，我都要叫哥哥姐姐，我就喜欢比我小的小孩，比如苏钰妹妹，可是爸爸总不让我去关阿姨家玩。”
他的小嘴巴又撅起来，谁都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
徐斯卿看起来是真的兴奋，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他怀孕注意事项，他对待谢含辞都轻手轻脚的，在周渡去卫生间时，还飞快地，不好意思地贴着她的肚子亲了一下。
谢含辞被他这一条小动作弄得心里满满的，他在妈妈身边黏糊了一阵，再次跑出去骑马时屁股后面好像有尾巴翘起来。
“你这儿子可不像你，你小时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有人问你想不想要弟弟妹妹，你说生出来就扔出去。”
和宋云宜的视频还没关掉，她的话让谢含辞嘴角笑容收敛，她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么件事。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说两个孩子，一大一小，万一水没端平，那不是……诶呀……”
宋云宜一直说她就是想太多，普通家庭争争家产资源什么的，徐家那种家庭十个孩子都分不完，还总想这些真是闲的，但她无论怎么说谢含辞都没听进去，保持着那种迷离的状态直到晚上。
回程时司机开来一辆敞篷车，透风更好了，比来时舒服些，但到家后她也像没了半条命，晚饭也没吃多少，钻进卫生间吐了好几次，相比之下徐斯卿当年是多么听话。
徐静川一直到晚上八点都没有任何消息，也没回来，谢含辞倒是顾不上他，昏头涨脑地躺在床边，就听见门外有些声响，仔细听，还有微微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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