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端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听家长提起一个隔壁家的孩子,年长他九岁,成绩好性格好,嘴巴甜,热情有爱心。
那时舒云端跟现在不一样,还是个腼腆的小男孩,看见猫猫狗狗会害怕,遇到不熟悉的人,会躲在家长身后张望。
他并不喜欢这个隔壁家的姐姐。
有一年过年,姐姐一家没有回老家,留下来串门,他被家长从房间里叫了出来,像是个问答机器人一样,接受对方家长的盘问——
“小云端读几年级啊?”
“三年级。”
“成绩怎么样,考试考了多少分?”
“语文九十八,英语九十九,数学一百……”
这是舒云端回答的。
但他妈妈又很快接了话:“我记得黛黛小学的时候,几乎门门都是满分吧?云端还差一点。”
“小云端还小嘛,这样的成绩也不错了。他有没有报什么兴趣班?”
“练书法呢,他现在的字跟个蜈蚣爬一样,不好好练练,老师批改试卷都不认得他的字。”
“书法挺好的,学过受用一辈子。”
两边家长聊天的时候,舒云端也不能走,乖巧地坐在旁边,听着。
尤黛那时候读高中,剪了个短发,比舒云端的头发长不了多少,但柔软服帖,显得一张脸尤其稚嫩。
她个子已经很高了,本来在挑火龙果吃,特意蹲下来,凑在舒云端旁边,落井下石:“云端啊,作业写完了没?给姐姐看看你的蜈蚣爬的字好不好?”
舒云端看着她说话时,那被火龙果染红的牙齿,脸颊也羞成了红色。
更过分的是,尤黛趁着家长们没注意,偷偷溜进舒云端的房间,说是不忍心看他大过年的,还要练字,带着人一起玩起了手机游戏。
舒云端从小就被管得很严,根本没机会接触手机。他也知道玩游戏不对,就是没抵住心里的渴望,小脸比听课还认真,按着尤黛说的步骤,欣喜地操作游戏人物。
那天他们走后,舒云端被罚站到晚上九点,晚饭也没吃。
其实尤黛还是舒云端邻居时,性格跟现在也不一样。
她大大咧咧,思维跳脱,说一不二。可能因为舒云端还没开始长身体,每次看她,都要费劲地仰起头,又觉得她居高临下,有些傲慢。
当然,那时候舒云端年纪小,他自己也没注意,关于对尤黛的印象,大部分是受了父母的影响——他父母总是拿他跟尤黛作比较,让他心里产生了抵触。
后来,印象开始转变的契机,是他上初中后。
青少年的叛逆期,让舒云端对父母的苛刻管教,产生了严重的逆反心理。
他父母给他报了无数个课外辅导班,他每天放学后,除了要做作业,还要腾出时间来画画,下围棋,周末的时候,钢琴和跆拳道,还有跟外教练口语,几乎每一天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舒云端觉得太累了,甚至半夜睡不着,偷偷抹眼泪。
他想踢足球。
学校体育课组织了一场足球赛,舒云端头一回体验到运动的快乐——
一群男生在操场上迎着太阳奔跑,满头大汗,欢声笑语,热血且痛快。他可以暂时忘记父母压在身上的担子,什么都不想,只需要追着那颗球,尽力往前跑。
他向家长提出这个要求时,已经瞒着他们翘掉了两周周末的兴趣课。
结果意料之中,家长不同意。
舒云端对他们放了狠话,要是不允许他踢足球,他连学校的课也会翘掉,他说到做到。
家长没有轻易妥协,把邻居一家人搬来做说客。
大人都在说,小孩子要以学业为重,要听话,不能倔强,不能任性。
只有尤黛站在他那边,与四个大人唱反调。
她说,强迫他做讨厌的事,只会让他更讨厌你们,还不如放手,让他去发展他的爱好。叔叔阿姨,多一个兴趣爱好,并不能影响一个人的前途,但否定一个兴趣爱好,有可能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那时候,尤黛正在国外留学,学她喜欢的专业。
她是通过父母的视频连线,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舒云端还记得她或许是心情好,脸色红润,即使说着话严肃的话,眼角也弯弯的,在温柔地笑着。
尤黛让父母把手机递到舒云端手里,在有些模糊的视频中,温和且坚定地对他说,我支持你。
她说动了几位家长,舒云端也因此有了个愉快的初中生活。
舒云端觉得她像是黑暗中忽然出现的太阳,她有强烈的个性,在明亮的前方,为他开辟出一条崭新的路。
舒云端一直想找机会,谢谢她。
可是舒云端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并且在那次视频过后,她们一家就彻底搬走了。舒云端曾用母亲的手机,给尤黛妈妈发消息,但没有收到回复。
她们一家,好像消失了一样。
**
工厂里的灯闪了一下,尤黛一个没注意,织机上穿引的线将手割出了一条长长口子,一下出了血,流了出来。
她赶紧把手放开,避免血滴到线上,然后从盒子里,摸出一个创可贴。
“我帮你吧。”旁边的高书翠伸出接过创口贴,给她贴好,“好了,小心点,别再割到了。”
“刚才走神了。”尤黛笑了笑。
高书翠是尤黛的同事,比她大六岁,性格直爽,还是个热心肠。她打量着尤黛,关切问:“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有心事?”
“不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尤黛摇摇头,把脑海里舒云端那声‘谢谢’,给强制压了下去。
“你以前应该很漂亮吧?”高书翠察觉自己说错话,又改口说,“你现在也好看,是个大美女。”
“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都一样。”
“也是,外表都是虚的,长得再好看,迟早也会变老,还是要心踏实,我那个……”高书翠正想说之前给尤黛介绍的一个远方亲戚的弟弟,可以找个时间相个亲,但尤黛对这方面从来就很敷衍,应该是不太愿意,她也就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
尤黛没留意她欲言又止的话,往老板办公室看了一眼,问道:“今天气氛不太对,厂子里太安静了。昨天加班都没搞定的颜色,康叔也不拉着大家一起讨论了,他要自己定下来?”
康叔是工厂老板,叫康博,跟高书翠还是亲戚,很近的那种。
高书翠也纳闷:“没有动静,公司群里也没说。我怎么心里这么不安,感觉好像会出事?”
“高姐,你可别这样说。”尤黛赶紧说,“你的嘴可是开了光的,一说一个准。”
高书翠这人确实奇特,本身运气不算太好,也没啥家境,否则,也不至于跑亲戚厂子里打工。但她拥有一张乌鸦嘴,好的事说出来,不灵验,但坏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大概率会发生。
也就在她说完这话之后没多久,一直安静的公司群里,有了动静——
老板康博发消息说,开个紧急会议。
工厂里没有会议室,员工就全部聚集在老板办公室,十几个人,前后站了两排。
康博坐在他的皮椅上,转了一圈后,才开口:“会展中心的那个项目不做了,对方嫌我们工期长,价格贵,把我们换掉了。”
可就算换了别的缂丝工厂来做,要缩短时间做两幅仿宋的缂丝画,根本不可能。
康博又说:“他们是不打算现做非遗的展品,直接租借了一位收藏家的藏品。虽说这一次算他们违约,但看在以后还有合作的可能,我也没跟他们撕破脸,这事就这么算了。辛苦大家了,我们还是先把以前的单子做好,应该是还有一批线头没剪了吧?”
这是高书翠的工作,她应道:“是。”
康博摆摆手:“你们去忙吧。”
人散开后,尤黛留在了最后,她本来想说点什么,但看康博板着脸,情绪不佳的样子,还是没说。但她刚要往外走,康博却叫住了她:“尤黛,你是不是打算参加今年十月份的比赛?”
缂丝行业有个全国性的协会,由主要的传承人坐镇,前几年为了宣传行业文化,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开始举办缂丝制品的比赛。由全国各地的人先把做的成品拍成照片,通过官方的统一链接投稿,再由后台工作人员审核,开放公众投票,得票最高的前十份作品,进入下一轮比赛,也就是投稿者拿着自己的作品,当面接受传承人的点评,最后由传承人给出投票,选出最优秀的那一份作品。
获胜者,不仅可以拿钱,还能接受电视台的采访。
尤黛去年就参加过,一开始获得的投票就进了前三,但最后一天,其他选手的票数开始猛增,把她的排位压了下去。
尤黛卡在了十一位。
当时康博也关注了这件事,得知结果后,他还有些吃惊,不过一句话没说,只是摇摇头。
尤黛说:“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我要借用一台机子弄今年的作品,本来是想等会展的项目过了再说,但既然……正好空下来,可以用吗?”
康博脾气其实特别暴躁,在工厂经常发火,但一面对尤黛,就算心里再有气,也发不出来。
他知道原因在哪儿,要是在古代,他还能被称作英雄。
英雄难过美人关。
“用用用。”康博没敢看尤黛那双晴若秋波的眼睛,应承下来后,又忍不住说了一句,“别看行业协会表面上正儿八经地搞比赛,其中弯弯绕绕,不是一般人,玩不过来。”
他是指去年的结果。
尤黛笑着说:“我知道,不过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万一进了第二轮,还能给我们厂子打响知名度。”
“哼。”康博一听,脸都垮了,“你要真这样想就好了。我还不知道,你一直就盘算着哪天工厂垮了,你要买下来。你存了多少钱了,我可告诉你,没有达到我心里的理想价位,我可不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